第396章
大皇子其實不大信賴鄭相等人,不過,他還是信賴自己外公的。只是,外公也不曉得怎麼了,不知是不是上了年歲,怎麼這會兒就張羅著藩王進京?鄭相一向與秦鳳儀關係不錯,可外公是自己親外公啊,又不是秦鳳儀的外公,難不成老糊塗了?
大皇子委實想不通這一點。
其實,大皇子真是想錯了鄭相,就是鄭相此舉,也是出自公心,而非私意。鄭相與秦鳳儀那點子關係,在秦鳳儀沒挖他孫女婿的時候,就是尋常關係。鄭相畢竟是首輔,雖則與藩王打交道的時候不多,也不會主動與藩王交惡,而秦鳳儀是個自來熟的性子,除了秦鳳儀特討厭的人,如大皇子外,其他能相處得來的,秦鳳儀都挺親熱。但倆人真沒什麼私交,哪怕是孫女婿升職升到了南夷市舶司主管,鄭相的立場依舊是景安帝的忠心首輔,而不是秦鳳儀的狗腿子。
可大皇子就是覺著,鄭相與秦鳳儀交好。
大皇子想不通的事,他四舅也想不通,平琳回家還與他爹抱怨呢,“陛下突然崩逝,眼下最要緊的,莫不于國不可一日無君。倘藩王來京,京城各種勢力交雜,殿下的大事怕要耽擱。爹,殿下一向待咱家親近,眼下,還是大事要緊啊。”
平郡王一直沒有在大皇子身上下重注,便是這個緣故,大皇子的耐性委實太差,原以為這些年已經有所轉變,不想,一遇大事,還是這般沉不住氣。可,這個時候,大皇子只差一步,平郡王也不好再委婉著,畢竟,這是自己嫡親的外孫,能伸手扶一把還是要伸手扶一把的。平郡王道,“現下的大事,只有一件,先迎大行皇帝回京,為大行皇帝舉哀發喪。至於其他,大殿下何需要急,大殿下本就是嫡長皇子。”
平琳道,“爹,我們也該提前預備著些。”
平郡王淡淡道,“你要預備什麼?”
景安帝已死,平琳身為大皇子最親近舅舅,膽子也大了不少,平琳頗是敢說,輕聲道,“自然是殿下登基的事。”
哪怕在平郡王看來,外孫子的皇位已有五成把握,但,看著這個四兒子仍是不住的灰心,平郡王道,“大行皇帝以孝治天下,三年不改父道,方為孝。所以,沒有比大行皇帝發喪更要緊的事,包括大殿下登基之事。”你爹遺體還沒弄回來呢,還有外頭晾著哪,你能登基麼?
平琳愈發覺著父親古板,道,“爹,我不是說不給大行皇帝發喪,我是說,先待大殿下登基,再召藩王回京,豈不更是穩妥。爹你也曉得,鎮南王權掌西南,一向不馴。”
平郡王氣的,跟誰說話都沒這麼費勁過。怎麼別人家的兒子都是一點就通,偏生他家這個就是榆木疙瘩,平郡王低聲道,“殿下一旦登基,鎮南王焉會還朝?”
平琳到底沒蠢到家,此方明白父親深意,“父親的意思是,先用大行皇帝發喪之事令鎮南王還朝,拿下鎮南王后,再拱衛大殿下登基?”
這還用說嗎?
平郡王不是沒有私心,他的私心讓他在大皇子有機會問鼎皇位時,必然要推大皇子一把,也必然會為大皇子考慮。鄭相等人是什麼意思他不曉得,但在平郡王看來,這是最好的,召鎮南王還京的時機了。
平琳去宮裡與大皇子商議他爹這主意,大皇子倒也願意畢其功於一役,然後,大皇子想了個蠢主意。當平郡王知曉這個蠢主意的時候,問罪三皇子的詔書已然由六皇子帶往了江西去,便是想追回都難了。平郡王當下跌足長歎,待去宮裡求見大皇子時,大皇子一幅理所當然的模樣,“豫章王隨駕帝側,父皇遇難,我召豫章王來京問個明白。”
平郡王道,“豫章王一樣是大行皇帝親子,殿下的手足兄弟,大行皇帝遇難,豫章王喪父,定是心痛難當。殿下該好生安慰豫章王,事情尚不清楚,問罪豫章王,未免不妥。”
大皇子皺眉,“父皇畢竟在江西出事,不要說豫章王,便是江西巡撫,一樣脫不開干係。”
如果說對四兒子的失望還只是父對子的失望,如今面對大皇子,平郡王當真是心若死灰。其實,許多話大皇子不說,平郡王也能明白。豫章王一向與鎮南王交好,這幾年,南夷發展的勢頭極為順暢,江西挨著南夷,更是沒少沾光。據說,江西自豫章到南夷的官路不大好,都是鎮南王財大氣粗出銀子給修的。大皇子問罪豫章王,必是削鎮南王羽翼之意。
平郡王縱是心灰如死,但對於大皇子而言,現在的時局卻是千載難遇之時機,平郡王忍下一口灰心,語重心長與大皇子道,“殿下既要召鎮南王回朝,便不好在此時動豫章王,舉朝上下,皆知鎮南王與豫章王交好。殿下問罪豫章王,鎮南王必不會坐視。殿下啊,此詔書一出,想召鎮南王回朝,難矣。”大好時機,就此喪送。
便是自己親外公,總這麼嘟嘟囔囔的否決他的主意,大皇子也不大痛快了,不由面現不悅,“倘朝廷連豫章王都不能問上一問,他鎮南王也忒霸道了些!朝廷將他分藩南夷,是讓他為朝廷之臣,不是讓他為朝廷之主的!再者,豫章之事,與他鎮南有何相干!倘他如此不馴,朝廷自有說法!”
這樣的橫話,在他跟前說又有什麼用!
看大皇子如此冥頑不靈,又蠢又擰,還要擺臉色,平郡王一樣的不痛快。倘不是覺鎮南王為心腹之患,你又為何需聽我的主意召他還朝啊?還不是想把他弄到咱們的地盤上來,以除南夷之患!要對老虎下手,難道不該是快、准、狠?平郡王還是第一次看到要對老虎下手前,先撩虎須,看看這老虎是不是軟柿的?
鎮南王要是軟柿子,大皇子還用這麼忌憚他嗎?
平郡王給大皇子氣得折壽五載,還得忍氣問,“便是問罪豫章王,何人不可去江西,殿下如何派了六殿下?”
大皇子道,“眼下朝中,愉王叔聞父皇之事,已是不支病倒,宗人府還要二弟撐著。四弟五弟二人,一個在禮部一個在工部,皆離不得。唯六弟,他在刑部,正管刑名之事。他這番過去,我也叮囑他了,必是要把父皇的靈柩妥妥的帶回來。再者,父皇遇難之事,他也要細查才是。還有,倘派別人,老三怕是要多想,老六與他一向不錯,讓老六去,老三也能放心與他進京。我其實只是宣老三來京問一問父皇遇難之事,這事,早晚都要問的,只要與他無干,我身為兄長,疼他都來不及,哪裡會問罪於他?”
平郡王終於無言可問,自宮裡告退後,都不想再替大皇子操這份兒心了。原本用大行皇帝之死,召藩王來京奔喪之事可名正言順的召回鎮南王,只要鎮南王一回京城,那就是離水的魚、入籠的虎,先軟禁鎮南王,慢慢削南夷之勢,大皇子的皇位,十拿九穩!再退一步,以給大行皇帝奔喪之名召鎮南王,倘鎮南王不肯回京,立刻便是大不孝,如此,亦可在輿論上壓制鎮南王,大皇子也可以孝子之名,登上皇位,日.後問罪鎮南王,亦是師出有名。
偏生,大皇子先要問罪豫章王。
鎮南王性情強橫,你動豫章王,他豈會坐視!
果然,原本秦鳳儀就令人時時關注江西局勢。六皇子帶著朝中詔書到江西,一則要請大行皇帝靈柩回京,二則竟要帶三皇子與江西巡撫、嚴槿、連帶龍虎山的諸位道人等回朝細問大行皇帝遇難之事。
連帶六皇子帶來的詔書內容,秦鳳儀當天晚上就知曉了。秦鳳儀當晚飯都沒吃,召近臣商量此事。秦鳳儀先是罵了大皇子、內閣等人一通,秦鳳儀怒道,“三皇子、江西巡撫、嚴大將軍,哪個是能害陛下的?不要說出這樣的大事,便是陛下在江西打個噴嚏都得是他們服侍不周!簡直荒謬!他這也忒心急了些!想登基、登基便是!如此下作,丟盡陛下的臉!不是說這幾年如同聖人一般麼?聖人就這等吃相!”
秦鳳儀大罵一通,不然,心下這口氣斷難平!
章顏在秦鳳儀身邊多年,知道秦鳳儀就是這樣的爆炭性情,待他暴發之後,方冷靜道,“大殿下此舉,怕是項莊舞劍,非在三皇子,而是在殿下!”
“既是對我,只管明刀明槍的過來便是!”
李釗道,“眼下,三皇子這裡總得有個主意,三皇子與大皇子一向不睦,此番進京,怕是難好。”
方悅道,“倘是讓三皇子這般被帶到京城,下一次,就當真要把屎盆子扣到咱們南夷來了!”
大皇子如此手辣,諸人皆知到了要緊時侯,趙長史傅長史互望一眼,躬身道,“還得殿下拿個主意才好。”
馮潘二位將軍亦起身道,“我等誓死追隨殿下!”
秦鳳儀面沉如水,卻是不發一言。他知道諸人之意,自景安帝遇難,秦鳳儀也知道,早晚必有這一日。只是,這樣的決斷,臨頭時,並不好做。突然間,書房中的牛油大蠟劈啪一聲,爆出個燈花,秦鳳儀突然心下一動,一掌擊在案上,吩咐馮將軍,“立刻點一萬兵馬!”
馮將軍領命,章顏等人大驚失色,齊齊道,“殿下,殿下斷不可衝動行事啊!大行皇帝尚未發喪,倘殿下兵犯京城,叫天下人如何看殿下!”
秦鳳儀皺眉看他們,“我去京城做什麼?去京城一萬人馬也不夠啊!”
“那殿下是——”
“我去迎大行皇帝來鳳凰城!”秦鳳儀語破天驚,章顏等大驚失色,然後,然後便不知是什麼反應了。
天哪,天哪!
這,這——
這主意簡直是妙到毫顛!
古有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當然,大行皇帝不是漢獻帝,但,此時此刻,不得不請您老人家在我們南夷受我南夷香火供奉了!
秦鳳儀看他們一個個都似被剪了舌頭一般,冷聲道,“怎麼,我不能迎大行皇帝來鳳凰城麼?我聽聞,平民百姓之家,父死,尚是正室之子為家族嫡脈正根。大行皇帝雖對不起我的母親,可我以德報怨,自然該是我為大行皇帝舉喪,難不成,叫庶孽之子為大行皇帝破土發喪?如此,國朝禮法何在!”
諸人心下一跳,繼而齊聲道,“殿下明斷!我等誓死追隨殿下!”
秦鳳儀望向諸人臉上的忠貞堅定,心下輕聲道,相對于大皇子,依你的英明傲氣,想來,更願意受我供奉吧!
秦鳳儀突然神來之筆,立刻令整個局勢為之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