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長者卻並沒有回答他，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後伸手拍著溫無玉的後背幫他順氣，說道：「都想起來了嗎？」

那溫無玉又熾肺煽肝的大咳了一陣，直咳得兩眼發紅。

然後才慢慢的轉過頭來，等到看清眼前這位長者，他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人，大人救我！」

一旁的溫別玉都驚呆了。

眼前的溫無玉已經不再是他印象中那個瘋瘋癲癲，說話倒三不著兩的小叔，相反，他顯得十分清醒。可他清醒歸清醒，這話卻又說得奇怪，為什麼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大喊「救命」呢？

溫別玉急忙拉著他的胳膊：「小叔！小叔你到底怎麼了？這個人是誰啊？」

那長者看了看溫無玉，道：「你還記得我？」

溫無玉低著頭道：「當初，我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幸虧大人從刀口上將我救下來，我才能活到今天。如果，如果讓人知道我看到了什麼——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的。他們一定會跟當年一樣，非滅我的口不可。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那長者輕嘆了口氣。

道：「傷你的腦府，讓你發瘋，就是為了救你一命，卻沒想到，你們一家人居然會離開玉門關，不僅離開玉門關，還會因緣際會的跟著他們去了京城。這——大概就是造化弄人吧。」

那溫無玉全身顫抖著，就像一個剛從噩夢中驚醒的孩子。

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語無倫次的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一旁的溫別玉已經完全傻了。

他模糊的聽明白了，他的小叔此刻已經不再瘋癲——甚至，當初他的瘋癲是因為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被眼前這個人刻意的傷了他，造成了他的瘋癲。

可是，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什麼東西，讓他過了這麼幾十年，仍舊如此懼怕？

他小心翼翼的抓著溫無玉的手臂想要把他從地上扶起來，輕聲說道：「小叔，小叔你到底怎麼了？你別怕呀，我們現在不是無依無靠，我在服侍漢王殿下，如果有什麼人傷害你，我可以告訴漢王殿下，他會派人來保護我們的。」

聽他這麼一說，溫無玉更是臉色慘白。

他連連擺手，對著溫別玉道：「不能說！不能說啊！」

溫別玉道：「小叔，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呀？！」

那長者溫和的說道：「孩子，你莫要再問了，你的小叔為了這件事，吃了這麼多年的苦，已經很可憐了。如果讓你再知道——那你們溫家，就真的沒有未來了。」

溫別玉皺著眉頭：「什麼意思？」

那長者也伸手扶著溫無玉，他整個人非常消瘦，從袖子裡露出的一截手腕和手更是骨瘦如柴，看上去明明沒什麼力氣，卻很容易的就把溫無玉從地上拉了起來。

他柔聲說道：「我原本是不打算現身的，只是你——你已經吃了這麼多年的苦了，若這樣丟下你不管，我也實在做不到。」

「大人……」

「要救你也不難，唯有一法，只是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

溫無玉一聽眼睛都亮了，急切的道：「大人請說。」

那長者道：「徹底離開你的親人，也離開他們，跟我走。不管京城再發生什麼，都不要再回來。這就是唯一能救你，也救你家人的法子。」

溫別玉大驚失色，忙說道：「怎麼能這樣？」

他正要跟那長者爭執，卻被溫無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製住了他，只見溫無玉面色凝重，沉思了半晌，最終咬咬牙。

「好！」

溫別玉急了：「小叔！」

那溫無玉轉過頭來看向他，眼睛也是紅紅的，像是有千言萬語又無從說起。那長者見此情形溫柔的說道：「既然要跟我走，那就事不宜遲，因為他們肯定很快就會派人來找你們了。你們叔侄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說完，背著手往一旁走了幾步，竟是留給他們一些話別的時間。

溫別玉簡直不敢相信，他的小叔瘋癲了幾十年，突然莫名其妙的痊癒，可還沒讓他來得及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卻又突然要跟著這個人離開。溫別玉急切的抓著溫無玉的手想要說什麼，卻見溫無玉目光中充滿了不舍，伸手撫摸著他的腦袋，笑著說道：「這些年來——小叔一定讓你討厭得很。」

溫別玉搖頭：「沒有！」

溫無玉苦笑著說道：「但不管怎麼樣，小叔終究是你們的累贅。」

溫別玉道：「小叔你從來就不是累贅，況且現在你已經痊癒了，那就更好了！爺爺知道一定會很高興的。」

溫無玉道：「不，我痊癒了，反倒成了一個更大的累贅了。如果我還留在你，留在父親的身邊，那我一定會拖累你們的。」

溫別玉急得直跺腳：「小叔，你到底在怕什麼？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呀！」

溫無玉苦澀的說道：「都說了，你不要問，我瘋癲了這麼多年，是為了活下來，也幸好沒有拖累你們，現在這樣，也算是一個好的結局。」

「小叔……」

溫無玉紅著眼，哽咽著道：「為了你們，我真的要走了。你，你既然在服侍漢王殿下，那你就好好的，也要好好的孝順你的爺爺，告訴他，就當——沒有生我這個兒子。」

「……」

「溫家，溫家的將來，就全靠你了。」

說完，他揮淚轉身，跟著那長者去了。

溫別玉獃獃的站在原地，竟也忘了去追，只看著兩個人的背影最終消失在了茫茫荒原上，他的心裡就像是突然被挖走了一塊，空落落的，於是又流著淚追了上去，不停的大喊著：「小叔！小叔！」

可他的聲音也只是在荒原上飄蕩著，再無人回應。

溫別玉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大哭起來。

沒過多久，一隊人馬從遠處飛馳而來，停在了他的周圍。

不是別人，正是英紹派出的一隊禦營親兵，他們在玉門關周圍巡梭了大半天，才終於找到了他。

領頭的親兵牽著一匹馬過來，說道：「溫小公子，你可讓我們好找，趕緊跟我們回去吧，漢王殿下都要急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