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米塵側過臉，看見厲墨鈞。他的眼眸如同霜降，而李哲哲微微一愣，臉上的笑容不減，她的手腕繞過米塵的腰，將保溫杯按在米塵身後的桌面上，安撫式的拍了拍米塵的肩膀。

　　“怎麼？嚇著你了？就像厲墨鈞說的，我在練台詞。看來我演的不錯。”李哲哲露出調皮的笑容，轉身離開了。

　　米塵捂著胸口直起自己的背，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慶幸厲墨鈞在這個時候進來。

　　厲墨鈞靜靜靠在那裡，等待著水煮沸。依舊是風欺雪壓也沒有一絲皺痕的眉眼，優雅卻漠然到視線不可攀附的側臉，厲墨鈞握著茶壺，將熱水倒入自己的杯中。清雅的綠茶氣息不知如何繞過了濃郁的咖啡香味，沿著神經涌入米塵的大腦，一切輕鬆了起來。

　　她張了張嘴，卻最終沒有開口，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

　　當米塵離開時，厲墨鈞正好低下頭來，似乎在品味茶香。

　　裊繞的蒸汽裡，米塵第一次發覺，這個不是輕易可以靠近的男人，也有著溫柔的姿態。

　　米塵回到拍攝現場，將咖啡遞給了方承燁。

　　目前正在拍攝的是李哲哲所飾演的方容與宋嬈飾演的夏毓兩個女人的戰爭。

　　一直與沈松雲並肩奮戰的方容，以為這個男人明白自己的心意。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沈松雲竟然會去追求夏毓，這個投資銀行家的女兒。

　　方容找到了夏毓，一場戰爭拉開序幕，只不過方容占據著壓倒性的優勢。

　　扮演方容的李哲哲一步一步靠向宋嬈，彷彿手握生殺大權，將宋嬈飾演的夏毓逼到了角落裡。

　　李哲哲手中的，是一杯熱茶，彷彿隨時會澆在宋嬈的臉上，“你以為他真的喜歡你？他看中的不過是你父親投資銀行家的身份。你——不過是被她圈養著的一隻小寵物。他容忍你在他身邊撒嬌，他寵著你，享受主宰你喜怒哀樂的感覺。可等到他需要抽身離開的時候，會毫不留戀地甩掉你。”

　　米塵愣了愣，這不是李哲哲在茶水間裡對自己說的話嗎？原來真的是台詞！她就說啊，李哲哲怎麼可能莫名其妙對她說那些話？

　　米塵下意識望向茶水間，依稀可以從沒有闔上的門縫間看到厲墨鈞。沒想到厲墨鈞竟然連李哲哲的台詞都記得，實在太厲害了。

　　李哲哲與宋嬈雖然是兩個女人，可她們的這段戲意外地十分有張力，李哲哲的方容將商場女性的魄力、陰冷以及內心的脆弱不安展現的淋漓盡致。

　　這場戲之後，就是對沈松雲心生懷疑的夏毓決定與他分手，而沈松雲卻直接向她求婚的一幕。

　　“你是不是因為我父親的關係才追求我？你說啊！”宋嬈強裝堅強的表情，以及眸子裡隱約閃動的淚光，令片場所有圍觀工作人員都安靜了下來。

　　這一次，方承燁特意搬了把辦公椅來，米塵穩穩地踩在上面，當她的腦袋露出來的時候，白意涵的視線剛好瞥過。

　　米塵笑了笑，這一次她踩的不是馬扎！

　　白意涵靜靜地看著宋嬈，“我確實是因為你父親的原因才關注到你。”

　　“混蛋！”

　　眼見宋嬈一巴掌就要拍在白意涵的臉上，米塵擔心地閉緊了眼睛。

　　看那架勢，掌風十足——真扇啊！

　　而白意涵卻穩穩地握住了宋嬈的手腕，“可你父親的身份，並沒有到讓我覺得人生中非你不可的地步。”

　　依舊是天子驕子勝券在握的表情。

　　白意涵完全展現出了沈松雲這個人物對待愛情也如同商場上快刀斬亂麻的果決。

　　他猛地將她拽進了自己的懷裡，嘴脣驟然壓了下來。

　　那是十分用力地親吻，帶著掠奪的意味。

　　宋嬈奮力掙扎，而白意涵的懷抱卻越收越緊。

　　這場親吻像是攻城略地的戰爭，可卻又充滿了情感上的張力。

　　心臟高高懸了起來，米塵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宋嬈經過一番掙扎，最後還是白意涵放開了她。

　　“我們結婚吧。也許我不如別的男人溫柔，沒有那麼多的時間陪在你的身邊，但有一點我一定可以做到——把你放在我的心上，由始至終只有你一個女人！”

　　這是屬於沈松雲的表白，生硬帶著不容拒絕的氣勢。

　　即便宋嬈知道這只是演戲，可她還是不由自主沉浸在對方的目光之中。

　　“我是一個很驕傲的人，所以這樣的話我也只會對你說一次，嫁給我，或者我們再不……”

　　“我願意！”

　　“咔——”聲響起，劇組人員響起一陣掌聲，這段戲一氣呵成，完全超乎大家的想像。

　　米塵站在高處，仍舊傻傻地望著白意涵。此刻的他笑了，不再是沈松雲的勢在必得，而是屬於白意涵的笑容。

　　他側目望向米塵的方向，戲謔的眸子，口型似乎在說：看我收拾你。

　　米塵趕緊爬下來，回頭時，厲墨鈞站在人群之外，手中仍舊是那杯茶。

　　這個世界似乎與他無關，淡然靜立。

　　“小米粒！還愣著幹什麼！走了，給白老闆補妝！”

　　“來了來了！”米塵拎著化妝箱趕過去。

　　儘管白意涵依舊閉著眼睛，任由米塵在他的臉上為所欲為，可是當米塵替白意涵補下巴部分的高光時，不經意觸上白意涵的下脣，一陣兵荒馬亂，胳膊肘差點把整個化妝箱都撞翻。

　　白意涵笑了，他仍舊閉著眼睛，似乎是為了給米塵一點面子。

　　“淡定。宋嬈都不慌，你慌什麼？”

　　他越是這麼說，米塵就越是不好意思啊！

　　由於白意涵與宋嬈的戲過得太過順利，省下了大把的時間。張和導演乾脆將第二天的戲也提前了。

　　方承燁摸著下巴在米塵的耳邊小聲說：“看來今天宋嬈是要兩場吻戲連拍了。”

　　“什麼意思啊？”米塵取過方承燁手中的計劃安排表，沒想到下一場戲竟然就是厲墨鈞與宋嬈的對手戲！

　　米塵記得原版電影裡，這好像就是夏毓告訴耿念自己要嫁給沈松雲，而耿念給了她最後的一個親吻作為告別。

　　米塵咽下口水。厲墨鈞的吻戲真的特別少。雖然早期的偶像劇裡有一些，但幾乎都是蜻蜓點水。而電影裡，他的愛情戲份雖然經典讓人印象深刻，但從來不是電影最主要的部分，吻戲的次數寥寥無幾。

　　“我還真有點好奇了，厲墨鈞的吻戲要怎麼拍。”方承燁笑著在米塵身邊坐下，托著下巴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要知道白老闆那場吻戲看起來很有張力和看點，但是難度並不算大。可是厲墨鈞飾演的耿念，他是個凡事都很有節制的人，包括在感情的表達上。所以他才會失去夏毓。這個離別之吻，他沒有辦法像是白老闆演的那樣外放。但吻的太輕了，觀眾沒有感覺。吻得太重了，又過了，不符合耿念的心境。”

　　米塵眨了眨眼睛，她真沒想到拍一個吻戲還有這麼多的門道。她還一直以為，只是嘴巴對上嘴巴，入戲一點，臉皮厚一點，親起來就可以……原來竟然這麼複雜？

　　望向厲墨鈞的方向，他已經整裝完畢，站起身來，還是那樣一副冷冰冰的神色，完全讓人料想不到這個人只要到了鏡頭前，變臉變得比點鈔機還快。

　　今天的日光很好，導演將景定在了頂樓的露天咖啡館。

　　宋嬈飾演的夏毓溫柔優雅，端著咖啡杯，最是低頭時的蛾眉，讓人有一種十分幸福的感覺。

　　“耿念，我要結婚了。”

　　“我知道，是和沈松雲。”

　　厲墨鈞的脣上揚起一抹笑。在日光下，彷彿點綴著鑽石。米塵在戲外從沒有見過他笑，正因為如此，他的笑就似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便瘋狂地將所有人的視線控制起來，拽入深深的盒底。

　　那樣溫暖的笑容，繾綣之後浮起的卻是無奈。

　　米塵從不知道竟然有人能將一個笑演繹出如此多的內涵與層次。

　　“別怪我，耿念。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從來不會生氣，你對我有求必應，可我總覺得和你是兩個世界的人。但是……松雲讓我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很真實。他會對我發火，會要求我待在他能看見的地方，會讓我覺得我不是他的習慣而是被他在乎的女人。”

　　“我知道。”耿念點了點頭。

　　他們靜靜地喝完了一杯咖啡，彷彿落在杯口上的一寸日光便是耿念的天長地久。

　　宋嬈最終先一步起身，她對厲墨鈞說：“你會找到屬於你的幸福的。”

　　厲墨鈞仍舊只是笑，眼角眉梢都那麼柔軟。這就像是為厲墨鈞上妝時候米塵所看見的。

　　這個男人明明不苟言笑，五官銳利而冰冷，可他眼部的線條卻溫柔得不可思議。

　　當宋嬈走過他的身邊時，厲墨鈞拽住了她的手，輕聲喚了一句：“小毓。”

　　頃刻之間，整個露台鴉雀無聲，之前一直興奮著的幾個女性工作人員如今也屏住了呼吸。

　　那聲“小毓”很輕，卻很深。讓人覺得難以理解劇本裡夏毓的心態。

　　一個男人，會用這樣的聲音來喚你，你怎麼會覺得他不夠愛你呢？

　　宋嬈停下了腳步，低下頭來，眼眶裡莫名涌起了淚光。

　　按道理，她是不會想哭的，因為在劇本裡沈松雲就是夏毓理想中的丈夫，是她真正夢寐以求的。

　　可當厲墨鈞念出那兩個字，她內心深處的情感竟然不再受她自己的控制了。

　　厲墨鈞緩緩揚起了頭，吻上了宋嬈的脣，那是一個細膩的抿吻。從攝像機的角度正好能拍到他垂落的眼簾和睫毛，光與影的交融，令人怦然心動。

　　這個吻就像最後的表白。他是高端投行的決策者，他富可敵國，但是他卻仰望著這個女人。

　　米塵似乎聽到了厲墨鈞沒有說出口的台詞：你要我找到屬於我自己的幸福，但你是否知道，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幸福。

　　宋嬈低著頭，看著厲墨鈞的眼睛，那是極為澄澈的深潭，點綴著日光。

　　彷彿告訴她，這個世上再不會有這樣一個耿念看著這個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夏毓了。

　　“咔——”聲響起，安靜的天台終於有了其他的聲音。

　　大家紛紛鼓起掌來，米塵這才發覺有什麼東西竟然從她的眼睛裡掉落下來了。

　　真是太丟人了！自己只是看拍戲而已，怎麼還能掉眼淚呢？米塵，你太沒用了吧！

　　左看右看，還好所有人的焦點都在厲墨鈞和宋嬈身上，米塵趕緊轉身出了人群，回到了茶水間。

　　所有演職人員散開，準備下一場戲。

　　米塵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什麼人走到了她的身邊。

　　一張紙巾遞了過來。

　　“謝謝！”米塵正想說是誰在這麼大堆人裡邊兒竟然能注意到她糗得掉眼淚了呢，可是等一側目看見對方是誰時，米塵整個人都傻住了。

　　怎麼……怎麼會是厲墨鈞？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明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米塵卻無法克制自己將他和天台上的耿念重合在一起。

　　半天，米塵都沒有伸手去接紙巾。

　　而厲墨鈞卻直接將紙巾貼在了她的眼瞼下面，“擦乾淨，你的睫毛膏暈了。”

　　“哦……是……”米塵抬手時摁住的不是紙巾，而是厲墨鈞的手指。

　　頓時心臟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米塵趕緊鬆了手，而厲墨鈞轉過身去煮茶水了。

　　他一手插在口袋裡，另一手執起茶壺的姿勢，實在是太有青年才俊天之驕子的范兒了。

　　“米塵，你在摸魚呢？”白意涵的聲音傳來。

　　“沒……沒有！”米塵一回頭，白意涵抬起手咳了一聲，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

　　“怎麼才一小會兒沒見到你，就成熊貓眼了？”

　　“不是……那個……喵喵在網上買的睫毛膏太劣質了……那什麼買二贈一防水防暈之類的，都是騙人的！”米塵可囧了，托喵喵的福，她的熊貓眼已經被兩位男神瞻觀過了！

　　“哦，是這樣啊。挺好的，煙燻妝。”白意涵的手指在米塵的額頭上彈了一下，笑著走開了。

　　因為拍攝進度提前再加上米塵熊貓眼造成的喜劇效果，白意涵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收工之後說了聲“吃夜宵”，然後米塵與方承燁就湊在一起商量吃什麼了。

　　“米塵，我不是說了不許上傳吻戲視頻嗎？”白意涵掏出手機翻了翻，看見“小米粒”的微博有更新，打開一看就是烏泱泱一大片瘋狂留言。

　　微博裡是一張白意涵扣住宋嬈後腦側身親吻的畫面，低垂的睫毛顯得深情款款，周身流露出不容拒絕的強勢，看得人臉紅心跳血壓爆表。

　　米塵趕緊指著司機位，“是方大哥拍的，方大哥上傳的！我現在就刪掉照片！”

　　“不用吧？我很辛苦才抓拍到的！白老闆，你可得懂得尊重我們工作人員的辛苦所得！”

　　白意涵看了米塵一眼，“你自己的微博，放到他手上做什麼？傻瓜。”

　　米塵卻在心裡盤算，白意涵沒說刪，那就可以留著咯！

　　酒足飯飽之後，米塵靠著椅背摸著自己的肚皮。要是拍戲期間，白意涵次次都帶她出來吃夜宵，她真的會胖成肥豬。

　　方承燁起身去買單，包廂裡只剩下米塵與白意涵。米塵掏出手機，刷了刷微博評論，又多了好幾百條出來。

　　“你們女孩子都那麼喜歡看吻戲？”白意涵好笑地問。

　　“方大哥說，女粉愛看吻戲的心態，就和男人愛看蒼井空的片子是一樣的。”米塵自認為很聰明地引用了方承燁的至理名言。

　　“吻戲也不一定是真吻上去的。包括你微博裡一些粉絲貼出來的劇照。”

　　“啊？哪張？不可能吧？”

　　米塵把照片一張張點開，白意涵指著其中一張說：“這張就不是。當時這個女主角已經結婚了，她丈夫很介意吻戲。”

　　“啊？那這是怎麼拍的？難道是P出來的？不可能啊！”

　　“你想知道？”白意涵脣角一勾，眉梢微挑，那一瞬蔫壞的氣質，讓米塵心跳都漏了一拍。

　　“當然啊！”

　　迎著米塵的視線，白意涵微微側過臉，光影流轉，他的眸子繾綣了起來。

　　米塵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臉，他的大拇指輕輕按壓在她的脣上。

　　當他靠向她，米塵的肩膀僵硬到不知如何動彈。白意涵的脣，印了上來。

　　米塵睜大了眼睛，看見的只有對方俊挺的鼻骨以及讓她羡慕不已的睫毛。

　　他的氣息是溫熱而撩動心扉的。

　　明明知道他的脣觸上的是他自己的手指，米塵在某一瞬間似乎有一種錯覺，對方的脣角彷彿觸上了自己。

　　柔軟到全世界都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