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匪-第十七章
洪章眼皮子也不抬,接過德叔遞過來的茶,慢悠悠道,不說是吧?
大正午的太陽熱辣辣地烤在地上,將喝剩下的涼茶底兒潑上去,滋啦啦幾聲便沒了影。
馬嶺給五花大綁捆在院中央,跪了近半個時辰,膝蓋貼在如火的地面就跟焦了皮,曬了這麽會的臉色卻依然不見色兒,依舊像被擒住時那樣發白。
寨裡的弟兄熙熙攘攘將他圍在大院裡邊,指手畫腳,議論紛紛。
約莫又僵持了一炷香時間,洪章的耐性見了底,沖著底下喝道,去後山。
馬嶺心裡一驚,冷汗在這一刻如雨似的從腦袋下來。
洪章見狀,極開心一笑,又道,把那個叫惠鈺的娘們帶過來。
馬嶺到這才動了容,亂了分寸,心虛問道,當家的,你想做什麽?
身後彪子一蹄子踹在他後背,力氣大得驚人,直把他踩趴下,磕在滾燙的地面擦出了血漬,你不是不想說話麽?現在又恬著臉喊當家的,怎麽?你還敢喊這聲當家的?我呸!
馬嶺雙手給縛在身後,動彈不得,使勁用肩膀點著地,才又顫巍巍直起身來。
這回他直直面向洪章的眼睛,當家的,這事情,就我一個人的錯,跟別人沒有關係。
嘖嘖嘖,洪章搖著頭,笑話他,我什麽時候說那個女人跟這茬有關係了?爺爺我在這陪你耗了這麽久,也耗得累了,想拎個女人來解解悶,消遣消遣,與你何干呢?有句話怎麽說來著?
德叔吐了口煙,吸口乾淨的空氣,接了話道,此地無銀三百兩。
馬嶺啞然,卻是心急如焚,話都說不清楚了,我,我只是不希望當家的,因為遷怒,就濫殺無辜。
周圍譁然。
洪章的眼色微妙一動,出來的聲音發著冷,濫殺無辜?
馬嶺到底跟了幾年,這點變化還是聽得出來,不敢再說,索性做起了啞巴。
說得真好,濫殺無辜,啊,我明白了,你該不會是想說,這就是你把整個寨子裡的人都賣了的由頭吧?恩?
馬嶺低著頭,沒吱聲。
不說話沒關係,其實我有份東西想送給你,一直沒有機會,今兒個既然大家都聚在一塊了,那就趁這機會送了吧,石頭,把東西拿給馬嶺瞧瞧。
好!。
黑木匣子,透著股香味兒。
馬嶺在看見匣子打開的那一霎,臉色突變,從難以置信到驚恐,短短的時間裡就演了一遍。
馬嶺怒不可歇撞翻了石頭手裡頭的匣子,頃刻便沒了先前的隱忍與沈默,沖著高臺上的洪章破口大駡,你對一個女人做出這樣的事情,你還算什麽男人!
木匣子在地上翻了幾翻,從裡邊骨碌碌滾出樣東西,赫然是一截手指頭,細細一辨,應當是無名指,且纖細嫩白,指甲圓潤,顯然出自女子之手。
上頭還沾著鮮紅未乾的血,觸目驚心。
洪章訝然,那神態造作之極,直讓馬嶺恨到了骨子裡頭去,你不喜歡嗎?
你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噢看來你是真不喜歡,沒事,我一向對自己人大方,既然這禮物你不喜歡,那我就換一樣送給你。
說著作勢要石頭再取,卻是讓馬嶺竭斯底裡吼住了,夠了!!我不需要你再送什麽禮!!!
嘖,這怎麽行,你離開寨子這麽些天了,終於回來了,身為一寨之主我不好好款待就太失禮了,要以後寨裡有弟兄因為當家的不近人情又把爺爺我賣了,可怎麽得了?
底下哄堂一笑,接二連三附和。
馬嶺整個人都跟給火氣燒糊了,微微發起了抖,兩排牙咬得咯咯直響,仿佛一鬆了綁便能張牙舞爪撲上去要了洪章的命。
熱血沒能沸騰多久,馬嶺讓一樣一樣呈上來的東西驚白了臉色,打胃裡一陣接著一陣翻湧。
馬嶺實在不願去想洪章是不是將她的十根手指頭都切了下來,洪章是不是早在抓他回來之前就已經知曉了一切。
也不敢想。
世上沒有洪章做不出來的事。
心裡是萬般後悔方才不該衝撞洪章了。
洪章瞥著他跟死人一樣的臉,漫不經心道,看來你對這些都不喜歡嘛,那我只能將最厚重的大禮搬出來了。
馬嶺愣了足足一會,反應過來時在這一刻淚如泉湧,突然朝著洪章狠狠磕下了頭,一下一下,梆梆梆。
當家的,當家的我求求你了!你放了她吧,一切都是我幹的,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當家的我求求你,你要殺要剮我都不說什麽,我求你放過她!
字字血淚,卻也將實情招了個清清楚楚。
洪章端桌上的茶壺給自個兒沏了杯涼茶,仍是不驚不動的調調,說一句便讓馬嶺心寒一分,直到心窩裡邊再找不到點暖和,仿佛死了一般。
真感人,都磕頭求我了。
洪章捏著杯子的手攥得死緊,背面的青筋一根一根凸在面上。
他已經許多年不曾這樣動怒過了。
他曾經以為那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
原來他娘的在你眼裡處了幾年的弟兄還不如一個娘們值錢!
杯子砸在臺階碎成片狀四向飛濺。
馬嶺聞言下意識停了磕頭的舉動,杯屑不偏不倚擦在他的鼻尖,登時凝出粒血珠子。
莫文跟著阿包到達大院的時候,就給地上那些手指頭結結實實嚇了一跳,立馬躲阿包身後去了。
阿包拍著他的肩膀說著別怕別怕,剩下的話還梗在喉嚨裡沒放出去,前方就來了洪章的聲音。
顯然兩人一到場就讓他發現了。
誰要你帶他來的?
……您也沒說不能帶他來呀。
帶回去,瞎湊什麽熱鬧。
莫文一聽就有些急了,探出腦袋。人群頓時安靜下來,他聲音小,寨裡都知道的事情。
我一會就回去,來看看而已。
洪章火頭上呢,哪管得了三七二十一,火氣洶湧道,有什麽好看的?
莫文縮了縮脖子,給他這架勢震得頭皮發麻,咽了口唾沫,說,我也沒礙著你不是。
德叔拿煙杆敲了敲桌面,示意洪章別跑題。
惠鈺給帶上來了,披頭散髮,面容憔悴,嘴上系著條帶子卡在兩排牙之間,說不了話,一見著洪章就跟見了虎豹,兩眼瞪得老大圓溜,使勁掙扎起來,嗚嗚亂叫,害怕至極。
莫文發現她的雙手給包得像前天阿包發起來的饅頭似的,又大又圓,一層層的紗布仍然透著濕淋淋的鮮血。
莫文突然想起剛到院裡地上的手指頭,冷不丁就渾身發寒,汗毛一根根倒著豎起來了。
馬嶺一見著惠鈺,整個就回了神,卻是什麽話都不知從何說起。
自古男兒有淚不輕彈,這會他哭得跟個淚包似的。
太多的愧疚與自責在那些眼淚裡,通通跟著哭聲,流了個痛快。
時至今日莫文才知道,原來這姑娘來路不淺,是個什麽什麽官兒的親戚。
莫文是有些意外的。
啊,遠房親戚,多遠就不知道了,反正八竿子不曾打到一處的關係。
不過你也知道,現在幾個當官的還能惦記上親戚,有些人說不定到死了都還不知道自個兒有哪些親戚。
這話說得在理,卻是透著股現實與冷漠,縱是莫文聽得有些唏噓,也仍是沒能想出什麽話能回答他。
這樣剝皮見骨的事實,說再多也是白搭。
就是整個事情算是不難理解了。
那娘們抓來的日子並不算久,差不多是在六爺第一次下山前半月。
就是怎麽都想不出兩人到底是怎麽對上眼的。且不說看管女人的職責輪不到他身上,就是他想偷溜進去,也得看屋子前後把著的弟兄答不答應。
而後來根據給後山女人送飯的華子說,一日他在送飯路中鬧起了肚子,碰巧遇上了馬嶺,便要他代勞一趟。此後馬嶺便三天兩頭幫他的忙。
處了這麽多年,那時候也沒起疑心。畢竟寨裡兄弟要看上哪個女人,當家的就送給他的事情,不是沒有過。
只是誰也沒想到馬嶺會做到這種地步。
馬嶺道惠鈺說她不想留在這,她可以跟著他去浪跡天涯,哪怕沿街乞討都好過待在這樣可怕的地方。
她說只要能出去,就有了自由,到時候就算男耕女織,日子也不會差哪兒去,將來再給他生個孩子,一家幾口,有何不好?
美好未來聽得多了,馬嶺當真動了心。
加諸朝廷幾乎年年都要來一段剿匪的勾當,似乎不剿就無法振奮朝廷的威名,雖然剿了這麽多年什麽都沒剿到,蒼山悍匪的名號倒是越來越響。
估摸著這次朝廷也是有些毛了,所以下了點本,馬嶺便順道把寨子賣了,希望能和心上人離開這個地方。
阿包曾經有句話是沒有說錯的。
在現莫文想來,簡直是四字真言。
入了寨子,想再出去,除非走運,或者死了。
馬嶺顯然不會希望和心上人做黃泉夫妻。
遂背水一戰,賭了把。
將惠鈺按在高臺上面向馬嶺坐著,臉上自方才馬嶺磕頭起就塗了層陰霾的洪章在這時候終於將先前的皮面揭了,笑得好不狠厲。
一個女人也值得你這麽折騰,要殺要剮是吧?你放一百個心,爺爺我不殺你,也不剮你。
說著轉身坐回虎皮椅,一如當初抓了方無盡時翹起了二郎腿。
來啊,把他褲子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