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匪-第三章
莫文照著做了,勉強讓自個兒抖得不那麽厲害,少點懦性。
寨主擱他面前蹲下了。
於是莫文便知道在這男人面前所有逞能都是徒勞,光是這麽一瞬,就能碎了自個兒的膽。
寨主見他連一眼都經不住瞧,又低了頭,幾分不耐,伸手就去托他腦袋。
叫綠釉匆忙裡上的妝早已讓汗水花成了一片紅一片白,襯著莫文畏懼得發紅的臉色,更顯滑稽。
當家的顯然樂了,咧開嘴一笑,一口白牙露出來,看得莫文晃了神。
你是誰的倌兒?
莫文小聲道,當、當然是我家大人……
哈哈,你家大人的喜好可真稀奇,就你這搽粉的手法,我們寨子裡燒火的都比你這猴屁股似的的臉強多了啊。
這下是在場的匪子都笑了,鬧哄哄的一堂。
莫文給他酸得心中一陣陣翻江倒海,不是滋味,渾身都不自在了起來,絞著自個兒的手指頭一句話都說不出。
寨主笑話夠了,嘴角的弧度又搭回來,旁人一個個趕忙都噤了聲。
既然如此,不如你叫兩聲來聽聽,叫得好了,我就放你走,怎麽樣?
莫文一愣,不明所以,叫,叫什麽?
寨主盯著他一臉茫然的臉色,冷笑道,這當口裝哪門子無知呢?你不說你是男妓麽?要你叫什麽你還能不知道?
莫文給他這模樣震得頭皮發麻,心急如焚,回頭看了眼方無盡身旁的綠釉,眼神裡透著疑惑。
綠釉就是想告訴他也沒地方開口。
跟你說話你沖誰看呢?!寨主一點情面不留,大手往莫文腦袋一抓,梳得齊整的頭髮頓時給抓了一簇在手中,莫文給扯得疼了,不得不回過頭來,卻仍是不明就裡,只得小聲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寨主作了然狀,噢了一聲,老長的尾音聽得莫文身後的綠釉一陣寒顫。
那眼光明顯的就已經往綠釉身上招呼了。
我看,你不是倌兒吧?
方無盡和綠釉頓時渾身一繃。
莫文磕磕絆絆擠出句,真、真是倌兒…
寨主眼神突然轉了種叫人無從捉摸的深意,鬆了抓莫文頭髮的手,笑道,真稀奇,人都巴不得說自個兒是尋常人家的小老百姓,我還是第一遭見這麽急著把這勾當往自個兒身上攬的,誒其實你是被逼的吧?不妨你說出來,說不定還能替你討個公道?
莫文一時間就猜不透他了。
他到底想幹什麽?
下意識裡莫文回頭瞥了眼身後的方無盡,對上他一雙帶著威懾的眼睛,仿佛平日在家中發令的模樣。
莫文咬咬牙,突然間就冷靜了,道,沒人逼我。
當真沒人逼你?
恩。
這會寨主眼神陡然有了淩厲,就跟能將莫文從腦袋剖到腳,那看來是我多心了,你也真是,當個倌兒這麽木訥叫人怎麽相信?都快讓我以為你家大人身旁那位才是倌兒了。
眼角稍稍往綠釉身上一瞄,他抖了幾陣都看了個清楚分明。
方無盡盯著面前仍跪坐在地的莫文,綠釉的紅袍顯然有些大,套在他身上倒顯得他身形薄弱。
方無盡心中忽然百感交集,五味陳雜。
寨主站起來,漫不經心道,那就拖出去讓兄弟們開開葷吧,寨子裡玩多了女人,男人倒還真沒碰過幾個。
這話一出,莫文是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渾身上下的汗毛根根倒豎,腦子裡轟一聲開了花,什麽都不懂得了想,爬過一步抱著當家的腿大嚷,不要!求求你,你讓我幹什麽都可以,做牛做馬都行,我求求你不要這樣!
嘿,你一當妓的倒還皮薄了?這種事情對你來說不該是熟練得很麽?有什麽好怕的?伺候得好了養著你也不是不可以,好過你勾欄院裡邊賣笑賣身給那麽多人不是?
說完將他手腕一捏,輕易就叫他疼得鬆了手,寨主當即闊步回了高堂,眼色一使,匪子堆裡便站出倆人高馬大的要將莫文抓了帶走。
莫文的眼眶就跟堤壩決了似的,眼淚嘩嘩的就下來了,大人!大人你救救小人吧大人!不、不要!別動我!
這陣仗別說莫文沒見過,就是角落裡那些剛還尋死不活的丫鬟都忘了哭鬧,掛著雙淚眼直愣愣看著面前的場面。
方無盡的臉色讓憋著的情緒染青了。
住手!
這一聲喝並不大聲,卻讓一旁膽戰心驚的綠釉登時跟著白了臉色,心想莫不是方無盡心軟了?
寨主示意先停手,聽他說話。
方無盡頂著頭一腦門的冷汗沈著氣道,不知道能不能賣方某人一個面子,放了他,過後要方某人奉上多少錢財都行。
話音剛落,院角落裡的丫鬟不知是誰發了瘋似的嚷了句,那我們呢?!大人你可想過我們?!我們就活該讓抓到這裡來受苦難嗎?!我們的命就這麽不值錢嗎?!
才靜下來的院子頓時又鬧鬧哄哄成一片,聽不清哪句話是誰說的,唯有哭聲真切,淒厲如斯。
方無盡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了起來。
底下人遞了碗酒給寨主,隨即站在堂前平地一吼,誰准你們在這吵了?!誰再敢多說一句話,通通都別想走!
寨主飲了口碗裡的燒酒,沖方無盡一笑,嘿,方大人,看到沒有,不是我不肯賣你面子,我要賣你這面子可就犯眾怒了,別小看婆娘,婆娘撒起潑來也能將我這寨子拆了。
方無盡聽得心知肚明,這人就不打算放過莫文,不過是逮著了這樣一個名正言順的由頭。
就是怎麽都琢磨不透他心裡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莫文讓這大起大落的局面驚得沒一刻是能安下心的,攏了攏拉扯間給扯了開的袍子,一陣陣發冷。
人在絕地,誰都想著替自己尋條出路。
為何自己居然要答應了方無盡呢?
穿紅衣裳的,寨主將碗遞給一旁的隨從,又道,我再問你遍,你到底是倌兒不是?只要你說句實話,我就留那個貨真價實的,不為難你。
我……莫文三魂七魄都還沒能歸位,一聽見寨主的聲音就渾身發毛,視線不自覺又轉向方無盡,讓寨主厲聲打斷,我問你話你別老看你家大人,就回答我是或不是,到底哪個才是真貨。
……
方無盡咬牙憤然,既然你斂了財,又占了我府中的丫鬟和隨從,何苦這樣刁難人?!
方大人此言差矣,寨主笑道,小老百姓裡都不見得多少肯講道理的,更何況這還是蒼山,是我洪章的地盤,進了匪窩您還指望我們真能賣你所謂中州刺史的面子不成?
聞言方無盡氣結,什麽辯駁的話都梗在了喉間。
同土匪說教,簡直天方夜譚。
蒼山匪頭,洪章。
莫文渾身打了個激靈。
去年在城門的通緝榜上所見到的名字。
千兩白銀的懸賞。
在那時莫文無論如何都沒法想明白為什麽洪章要這樣刁難方無盡,在聽到他的名字之後才有點小了然,心想洪章或許覺著在朝為官的人都該死。
因為那紙通緝令。
洪章不知琢磨了些什麽,莫文察覺這會他的視線是往自個兒身上放,頓時繃緊了腦子裡所有的弦。
洪章開口說話了,出來的句子是讓滿院的匪子都有了竊竊私語。
如果你要我放了所有女眷倒也不是不可以,把穿紅衣裳的留下,其他的人你通通帶走。
方無盡一愣,壓根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麽藥。
角落裡的丫鬟個個如獲曙光,視線全投向了已然怔在原地呆若木雞的莫文。
莫文知道,她們就差喊句行行好,留下來吧。
方無盡哪還見适才意氣之勇,硬著頭皮問道,我好像……不太能明白你的意思。
有什麽好不能明白的?我說得還不夠清楚?留下他,其餘的都能走人,到這洪章突然綻出個笑臉,直把方無盡笑得毛骨悚然,不留的話,那就你留下,其他的人都走。
方無盡盯著洪章眼中的張狂,傳聞蒼山匪頭的肆無忌憚有生之年真真的領教到了。
不知該喜或悲。
洪章似乎沒有多少耐心,見方無盡沈默又道,二選一,挑一個吧方大人?
莫文就跟給抽走了所有筋骨,腳底發虛。
晃了晃腦袋發覺並非惡夢,卻一股從心裡深處湧上來的絕望,填不住,滿不上。
莫文心想,或者真是在劫難逃了。
方無盡緩緩挪著步子到了莫文面前,他一改往日裡趾高氣昂的姿態,低著頭不知想了些什麽東西。
眼下的視線突然多了對鞋尖,於是方無盡知道這是莫文站在了自個兒跟前。
那鞋子是年初兩人逛鬧市時買下來的,素得發白,做工比不上府裡做給下人穿的鞋面,但是莫文一眼就看上了,方無盡也不知道為什麽。
方無盡頓時不知道如何才能把話說出來。
大人想說什麽就說吧,怕是今日已過,日後就再見不到了。
只一句,多年未曾流過眼淚的方無盡突然紅了眼眶。
原來莫文並非什麽都不懂。
有那麽一瞬間方無盡才明白為什麽莫文會答應換衣裳一事,只可惜。
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