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匪-第二十五章

　　洪章心裡一琢磨就明白了，面上仍然問，咋，你不喜歡這裡麽？

　　莫文忙不迭解釋，不是這意思，我是想…總不能老待在這玩。

　　恩？待這不好玩麽？

　　這不是好玩不好玩，是不能老這麽玩下去。

　　洪章聽他連話都繞口了，不再逗他，就著側臥的姿態支起腦袋，言歸正傳，那回去之後幹啥？

　　莫文安靜了一會。

　　我想跟懷木學東西。

　　比如？

　　就是…管賬什麽的。

　　怎麽突然有這想法？

　　我之前不是說了麽，回去之前就會給你答覆。

　　洪章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莫文，在月光裡透出股咄咄逼人。

　　莫文忍不住想翻個身背對他，但是不敢。

　　你就只是為了答覆我所以才想回去？

　　莫文給他的目光看得緊張了起來，就怕說不好話，沒法將自個兒想的說明白。

　　不是，我只是覺得，我不能老這麽無所事事。

　　怎麽想明白的？

　　莫文更緊張了。

　　不知道……

　　……

　　兩人陷入了沈默，莫文繃著的情緒緩了緩，小聲道，其實也沒什麽好想不明白的，這幾天待在這裡發現自個兒好多東西都不懂，就我一個人啥也不會杵在那。

　　聽到這洪章才有點笑臉，嘻嘻道，你不是會做飯麽。

　　我說正經的。

　　恩你說。

　　莫文倒顯得有些焦躁了，盡可能把條理整清楚了再開口。

　　我就是想找份適合自己的事情。

　　你怎麽知道管賬適不適合你做？

　　學唄，試唄，不試怎麽知道呢？

　　那為什麽別的不想就想管賬了？

　　莫文語塞，老久才說，這些天我幫忙的時候碰了不少差事，我覺得太重的活我做不來，打打殺殺的就不要說了…

　　洪章心想這可算有點兒好苗頭了，最起碼能明白凡事不能要求自個兒勉強，與其硬著頭皮上不如做力所能及的，這樣也不至於落個一身毛病。

　　之前大病一場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我要說，管賬也輕鬆不到哪兒去呢？

　　莫文看著洪章的眼睛，分不清他是試探還是無心。

　　但不管他作何想，自個兒的心意也就這樣了。

　　管賬不輕鬆，也好過拿著刀子指著人不是。

　　洪章撲哧一聲就笑了，捧著莫文的臉就親下去。

　　你可真是逗死我了。

　　莫文給他捂得喘不過氣，手腳亂蹬。

　　洪章這才放開他，嘿嘿一笑，不容易，真不容易，你個呆瓜腦子終於也能開殼了。

　　莫文揉著剛給他捏疼了的地方，給他這麽一說大感憋悶，我才不是呆瓜。

　　誒是，你不是呆瓜，傻瓜行麽？

　　你才是…

　　是什麽？洪章陡然湊近了，鼻尖輕輕抵在了他的額頭，呼出來的氣灼熱得像火，燙在他的皮肉上仿佛能燒起來。

　　莫文又不敢說了。

　　洪章驀地就想笑，許多時候自個兒似乎已經相當喜歡莫文這種性子。

　　說溫吞不像，說膽小又似乎挺堅強，特讓人喜歡欺負又特招人疼。

　　安安靜靜地待在身邊，說什麽他都在聽，還會認真去想去琢磨，雖然嘴笨，腦袋也笨，自家大人幾句話就把自個兒賣了，結果孤身留在了寨裡，所有人都丟下他，但是仍然毫無抱怨好好活著。

　　他的莫莫，真一點都不軟弱。

　　就是這樣一個人，之前十幾年都在方無盡身邊，盡心伺候，在自個兒看不見的地方。

　　洪章說不清哪裡湧上來的醋味，直酸到了心裡頭去。

　　莫莫，你就不打算告訴我，你和你家大人是怎麽回事？

　　莫文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這話頭也跳得忒快了點。

　　說什麽？

　　洪章往裡邊挪了挪，翻身抱住他，小聲道，我覺得你喜歡他。

　　莫文渾身微微一僵。

　　而且或許他也喜歡你。

　　莫文開始沈默。

　　於方無盡，莫文從不曾想過事隔多時還能再被提起，他是以為洪章此生斷不會再讓自個兒聽到關於那個人的一切的。

　　喜歡。

　　與洪章初見時他嘴裡吐出來的詞眼已然是個截然反差。

　　當初他說，你對你家大人，有非分之想。

　　事到如今竟然演變成了喜歡，莫文不明白該說洪章什麽好。

　　但這事的確是莫文真真沒細想過的。

　　洪章見他不說話，手臂不由得收緊了，將他牢牢捆在懷裡。

　　有件事想告訴你。

　　什麽？

　　你知道麽，上次來的人那麽多，除了因為馬嶺，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你家大人。

　　這話大大出乎莫文的意料。

　　你說，你說什麽？

　　一聽莫文情緒起伏的回答，洪章心裡愈發不是滋味。

　　我說你家大人打算尋你來了。

　　莫文愣了愣，隨即低聲道，都這麽久了，還尋個什麽。

　　恩？沒別的說了？

　　沒有。

　　洪章聽他說得淺淡，那股子酸勁稍稍退了些，卻仍是無法就這麽看了開，總想追根問底。

　　莫莫，你實話跟我說，你想沒想過你家大人。

　　不想。

　　這回是洪章有些愣了。

　　莫文幾乎是脫口而出。

　　為什麽？

　　不為什麽，既然這輩子再不見面，想有何用，說到這莫文伸手抱上了洪章的背，埋頭在他懷裡小聲說，不想他我也能好好活。

　　這一瞬，洪章是萬般滋味全上了心頭，想不明白自個兒晚上吃了什麽瘋草，居然鬼使神差說了這麽些狗屁東西。

　　全然與他以往的作風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還在繼續，洪章現不知為什麽就是管不住嘴，接二連三蹦著一直以來留心裡邊揣測琢磨的話。

　　真不想？

　　恩。

　　那你恨他麽？

　　不恨。

　　為什麽？

　　莫文抬起頭，那對眼睛露在外頭顯得格外清楚。

　　其實當初他真的沒有逼我。

　　洪章心裡一沈，所以呢？

　　莫文理了理自己的思緒，緩緩道，我一直都覺得當初會變成這樣，跟我也有關係，如果我沒有答應大人，事情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

　　當然了，如果大人要動粗的話，那又是另一種局面，但是我沒去想過這些，我也不知道怎麽同你說。

　　洪章盯著他的眼，那裡邊有著無限認真與萬千篤定，就像在說他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任何選擇。

　　而下一刻，莫文就是這麽說了。

　　所以，沒有那麽多為什麽，路子是我自己選的，我就是恨他，也都挽救不回來了，我也沒得後退了呀當家的。

　　那你恨我麽？

　　莫文噤聲，愣愣地看著洪章的臉。

　　月色很亮，他甚至能看見洪章眼皮上的睫毛，他仿佛看見那只眼睛裡邊蹲著一頭寂寞的野獸。

　　洪章沒有等到莫文回答他，接著問了一句讓莫文感到無措的話。

　　假如你家大人，真的來尋到你，要接你走，你會不會跟他回去？

　　會不會？

　　莫文那句不知道生生梗在了喉頭。

　　他明白洪章這回是認真的，這回是絕不會讓一句不知道就給搪塞了。

　　莫文其實也想問自個兒，倘若真的有那麽一天，自己會是不會。

　　阿包當時也問過這樣的話，還神秘兮兮地要莫文別讓洪章知道，莫文從不知道原來洪章也有這樣的念頭。

　　這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那個神勇無敵的當家。

　　莫文從當中似乎嗅見了不同尋常的情緒。

　　當家的，那要大人真的來了，你會放我走嗎？

　　洪章眨了下眼，無聲一笑。

　　當然不會。

　　莫文笑了笑，那你在擔心什麽？

　　你在害怕什麽？

　　洪章有如給人一棒子敲中了腦袋，嗡嗡直響，老久才回過神冷靜下來，豁然開朗。

　　莫文一頭倒在洪章懷裡，拉上被子悄聲說道，我不知道你剛說的喜歡包含些什麽，但是我的確喜歡大人，我還喜歡老夫人，因為從小到大就他倆待我最好。

　　喜歡到能為你家大人做任何事麽？

　　莫文悶著被子說道，要換做是老夫人我也會去做，我欠的是個恩情。

　　洪章一抬腿就壓他身上，大手鑽被窩裡摸進他的胸膛，那你就不欠點我什麽？

　　莫文給他撓到了胳肢窩，咯咯直笑。

　　次日洪章同二爺說了回大寨一事，二爺沒說什麽，四爺嚷嚷開了，當家的，不再多玩幾天？

　　玩這麽多天了還玩？你要想玩就跟著我回去玩一趟咋樣？

　　四爺咧嘴一笑，這就想答應，讓二爺唬著臉呲回去了。

　　二爺包了個比來時帶的還要大的包袱，親自提了交莫文手上。

　　這些時日的混跡站在二爺面前莫文已經不再緊張，他聽見二爺用極輕的聲音同他說。

　　要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隨時都可以來這玩幾天，老四和老五都很喜歡你。

　　我也一樣。

　　莫文盯著手裡頭的包袱久久不能反應，驀地才明白原來二爺並非寡淡無情，只是從來不說。

　　那當家的什麽時候再來玩？

　　下回就不是我來了，是你們回大寨。

　　恩？

　　哈哈，你猜去吧。

　　紅毛這幾日讓四爺又調教了幾番，先前還殘存著的野性給磨沒了大半，顯得愈發乖巧了起來，莫文牽著它，扭頭看了眼一旁的黑毛，它跟在紅毛的身邊，一步步向前走。

　　紅毛仍然像來時那樣，時不時抬頭蹭它，叫喚兩聲。

　　兩人上了馬，鞭子一抽。

　　駕──

　　二哥，當家的剛到底想說什麽？

　　二爺轉身回屋，不溫不火。

　　中秋不遠了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