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匪-第二十六章

　　駕馬行至來時的小路，兩人便下了馬，改為步行，一來散心，二來活動筋骨，莫文念叨著老坐馬背上咯得屁股蛋子隱隱作痛。

　　洪章啥也沒反對，陪著他走。

　　回去的路上莫文顯得有些興奮，時不時就抓些分寨裡聽到見到的趣事分給洪章，一刻沒個消停，洪章起初還覺著沒什麽，顯然就是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做的事情，高興罷了，倒也給他那股子雀躍的勁兒逗得一樂一樂的，心裡直感慨人一旦有了個目標就是不一樣，莫文臉上能開花了都。

　　可一到晚上洪章就不這麽認為了。

　　啊──對，就這麽夾，唔…

　　輕、輕點。

　　腰，試試動動腰。

　　啊哈，噫，當、當家的。

　　呼…什麽？

　　你這個樣子我突然，想起前天四爺說的一個笑話。

　　閉嘴！洪章大怒，毫無情面可言，一巴掌拍他屁股上，下體狠狠一撞。

　　莫文差點沒厥過去。

　　次日照舊若無其事說說笑笑，洪章默然。

　　走走停停，莫文的心情一直不錯，洪章倒也不催他趕路，由著他去，這一晃，兩人晃了近六天才回到大寨。

　　剛把馬栓好，莫文興沖沖就奔去找懷木，找了一圈沒找著，得知他今兒個跟弟兄下山去了，頓感失望，問了阿包他何時歸來，阿包撓了撓頭，答曰明早。

　　就著這空當，洪章將他拎回屋，差人打了桶洗澡水，吩咐他好好洗洗乾淨。

　　那當家的要幹啥？

　　洪章抄澡桶裡的白巾要他轉過去，我這都還沒跟德叔吱聲呢，你急個什麽。

　　噢，那你現在去呀。

　　現德叔在休息，睡覺，等他醒了我再說，現有點時間，給你搓搓。

　　當家的不去洗洗？

　　洪章咧開嘴一笑，嘿，等的就是你這話，躲邊上去，我跟你一塊。

　　誒誒擠不下了擠不下了！

　　德叔對著洪章乾瞪眼，又瞟了眼一旁的莫文，伸手想摸煙杆，發現忘枕頭邊了，這就起身去取。

　　德叔重新坐回倆人面前的靠凳，往銅鍋兒裡塞了煙絲，擦火點上。

　　這茬，誰想出來的？

　　莫文老實地指了指洪章。

　　噢──德叔吸了口煙，又說，怎麽突然做的這決定？

　　鴉雀無聲。

　　莫文心裡疑惑洪章怎麽不說了，忍不住悄悄扭頭看他。

　　洪章坐那氣定神閑，事不關己的模樣。

　　怎不說話？

　　德叔又問了一遍，莫文一著急，小聲道，我想找份事情做。

　　洪章腦袋一側，目光朝著莫文投過來，莫文低著頭說話，沒發現。

　　當家的覺著我什麽都拿不定主意，所以替我拿了。

　　原來是這樣。德叔吧嗒吧嗒抽了幾口煙，琢磨琢磨，接著抽，我還以為是你自己想做來著。

　　我也有這意思。

　　恩？

　　莫文直了直身子，看著德叔，因為在那的時候，試著幫了些忙，看到過那的管賬幹活，好奇，看了很久，覺得還挺適合我做，而且也有興趣，所以就…想學了。

　　恩，由頭沒錯，你看了多久？

　　一下午。

　　他讓你試手過沒？

　　想教我算盤來著，但是開了個頭，臨時有帳目要做，就先忙去了他。

　　噢，這樣啊，連算盤都不會的話，你以前沒碰過？

　　恩，沒有，以前也就看過管家忙乎。

　　嘿，德叔一笑，那有沒有跟你家大人說說，你想幹管事？

　　莫文不好意思抓了抓頭髮，不敢說……

　　聞言德叔無聲地看了他一會，突然又問，小子，你意思是怎麽？

　　莫文給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搗鼓得一愣，反應過來才知道問的是洪章。

　　洪章拍了拍莫文的肩膀，說，人我都帶你跟前來說話了，你說我意思是怎麽？

　　一聽這話德叔便沒再說什麽，點了點頭，吞雲吐霧，行，我知道了，回頭你自個兒安排好就行。

　　完了又補上句，但我醜話可說在前頭了啊，管賬不是什麽小事，一整寨子裡的帳非同小可，要出什麽紕漏，唯你是問。

　　嘿莫莫管賬怎麽就還得唯我是問了？

　　你是舉薦人，不找你找誰？

　　洪章搖搖頭，無可奈何，拍著莫文催道，還不趕緊謝德叔？

　　莫文是沒想到德叔這麽快就能答應的，剛進屋前看洪章一臉嚴肅，還以為希望不大，這廂德叔一點頭，就差把心花開臉上燦爛了。

　　謝謝德叔！

　　德叔道他還有些累，想再睡一會，要他倆出外邊別吵吵。

　　倆人應聲而退，替德叔關了門才走。

　　嘿走那麽快幹啥。

　　肚子餓了。

　　誒你就不說聲謝謝啊？

　　我剛才有跟德叔說呀。

　　我沒說跟德叔，洪章上前幾步拽他，你就不跟我說聲？

　　莫文腦袋瓜子一轉，想起剛德叔要洪章作保的茬，順帶也想起剛洪章閉口不言的事。

　　當家的，你先告訴我為啥剛才你都不說話？

　　洪章故作不解，摸了摸下巴，恩？我沒說話嗎？沒說話我怎麽給你做的保？

　　不是，我說之前，你不開腔，我還想你是不是突然改主意了。

　　喲，我在你眼裡就這麽不守信？

　　莫文登時以為他誤會了，解釋道，不是這意思，我是覺得，你不開腔，我都不敢說話。

　　洪章笑了笑，道，你哪裡不敢？我不說話你後邊不也一樣自個兒跟德叔說清楚了麽？

　　倆人似乎就這麽繞上了。

　　敢與不敢。

　　聽到這裡莫文心中深處突然茅塞頓開，一片光亮，盯著洪章的笑臉想說些什麽，到頭來蹦出來的仍然就是那句。

　　謝謝當家的。

　　陽光燦爛。

　　洪章扳著莫文的臉狠狠就親下去，嘿嘿笑道，晚上再報答我吧。

　　懷木次日回寨，莫文一大早就蹲寨門前等他。

　　懷木大老遠看見了寨門前蹲著個人，走近了看清楚頓時有些驚訝。

　　喲，莫莫，回來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中午就到了。

　　那你蹲這幹啥呢？

　　等你呀。

　　懷木臉色一變，大感窘迫，這話歧義的。

　　弟兄們都樂了，低頭直笑，也不打算進寨了，圍莫文身邊等著聽下文。

　　懷木招呼著院裡的兄弟出門來把東西搬進去，問道。

　　等我做啥？

　　莫文脫口就答，教我管賬吧。

　　噢是正事。

　　在場的都靜了，聽他接著說，就剩搬運東西的動靜。

　　懷木面露喜色，你剛說啥？

　　莫文忙把話說明白些，話音剛落懷木追著再問了遍，你說真的？

　　莫文點點頭。

　　懷木哈哈一笑，高興得找不著北了，太好了，可算找著能頂我的人了。

　　莫文之前便聽過洪章說他不喜歡窩寨裡打理帳目，一直想找人頂，沒找見合適的，原以為是洪章怕自個兒心裡邊有負擔才這麽說，現下一看，還真沒騙人。

　　這還沒想完，調侃四向而來。

　　行啊小子，這都能當管賬了。

　　當初還真小瞧他。

　　誒他入寨才多久來著？

　　幾個月好像？誒莫莫，幾個月？

　　莫文回過神，算了算，快四個月了吧…

　　看見沒，四個月，你四年了都不知道在幹啥呢。

　　去，我就沒那能耐當管賬，寨裡就木頭能耐，誒說起來莫莫，你可得好好學了啊，木頭算帳的功夫要擺第二寨裡沒人敢認第一的，雖然他長得不咋地。

　　一群人鬧哄哄擠在寨門前七嘴八舌，聽得莫文一個頭兩個大。

　　懷木大手一揮，嚷嚷著先進屋吃飯，別堵在那影響人進出。

　　莫文頓感尷尬，這才想起人還沒進屋呢就給自個兒攔在寨門前了。

　　懷木走在後頭，喊上莫文一起。

　　分寨好玩麽？

　　好玩，趕上四爺五爺打獵，跟著去轉了幾圈。

　　喲，那不錯，四爺五爺最喜歡打獵，逢獵必滿載，六爺也喜歡。

　　啊對了，昨兒到現在都沒看見六爺。

　　前天就出門去了，說要去打獵，獵個幾天再回來。話完便進屋卸了一身行頭，抓了套輕薄的衣衫就要去後山小河，我先去洗個澡，一會回來吃飯睡一覺，下午教你打算盤，要管賬，算盤得先打熟了才行，明白嗎？

　　莫文點點頭，道他明白。

　　一入算盤深似海。

　　莫文幾乎夜夜跟著懷木學到深夜，連著半月，除了掌握皮毛，可算把那些打算盤時說的詞眼全折騰明白了，日以繼夜的，夢裡都能看見鋪天蓋地的算盤子兒。

　　懷木是真不好意思說他笨，只不過轉念一想，莫文剛入寨時也這副德行，過段時間就好了。

　　也許就是人說的晚開竅吧，遂豁出所有耐性上足了心教。

　　莫文十分顯眼的優勢就是心細，這對管賬的人來說尤其重要，有了這一點那其他的都好說。

　　學算盤的期間洪章盡可能不去打擾他，該幹啥幹啥，晚上倆人同塌時也不再惦記著那檔子事。

　　莫文一進屋就打呵欠，脫完衣服上了床就闔眼，睡性重的人一入眠就跟死了似的，再怎麽惦記也沒轍，洪章看他這陣子學得沒日沒夜，心知他是怕學不好，倒不是說在意人笑話他，而是生平選的第一件事都做不好，沒准到時候他自個兒都看不起自個兒了，遂也沒捨得折騰他，由著他跟懷木在算盤珠子裡邊泡。

　　這天莫文睡眼惺忪交了懷木交代的功課，懷木看了足足好一會，說了句讓莫文徹底醒了的話。

　　今天你休息一天吧，我找些舊帳本出來，明兒個你開始學理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