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匪-第六十四章
六爺見倪青悶不吭聲,心知是說中了,並且戳到了他的痛處。
儘管知道倪青現在一定很難受,但是有些話不說,事情永遠沒完。
六爺拽了拽倪青的手掌,倪青給他拽回了神,倆眼睛看著他。
大哥,我偷偷告訴你,其實當家的這幾年過得也不好。
倪青欲言又止,我沒興趣知道他的事情。
呸,你心裡可想知道了,看看你那表情,真是。
六爺不理他,自顧自說,你當時鬧了那麽一場就走了,寨裡的弟兄都挺騷動,雖然德叔當家已久,但是出了這樣的事情肯定得有個說法的,總不能讓弟兄白白讓你砍了不是,更何況當家的還瞎了個眼睛,你一走矛頭就都在德叔那了,是當家的把事情扛下來的。
…那是他多管閒事。
六爺忙不迭點頭附和,對對,就是因為他多管閒事所以他才不好過呀。
倪青這會不再說自個兒沒興趣了,不冷不熱問了句,這話怎說?
你想想嘛,他要是沒多管閒事,寨裡既然眾怒,那肯定連同德叔的容身之地都沒了,畢竟主意是他出的,他得有全責不是,那這樣當家的就一人獨霸蒼山了,以後也不用萬事都得先看德叔的意思之後自個兒再拿主意不是?
……
不瞞你說,當家的雖然當了寨主,但是寨裡有德叔在,他一樣沒法像你想的那麽自在的,呃就說娶個媳婦吧,德叔都得盯著他,怕他娶個黃鼠狼把寨子連累了,而且啊,他剛當上寨主的那會,別的山頭的一些霸王,覺著他年輕,經驗少見識短,好欺負,三天兩頭來挑事兒,想把寨子吞了,那段時間他也沒少挨刀子,寨裡的日子也不好過,成天提心吊膽的,就怕打個盹兒人就能殺進來。
倪青心裡嘀咕,那倒也和自個兒相差無幾。
六爺把這幾年來發生過的事兒盤點盤點,盡挑壞茬添油加醋了說,嘰裡呱啦了近一個時辰,直讓倪青漸漸就有點兒平衡了。
一直站在倪青身後的德叔心裡直感歎,他真有點兒小瞧六爺了,那張嘴也不知道跟誰練的,盡能胡說八道。
到最後六爺見好就收,捂著倪青的手語重心長一本正經。
你看,你覺著別人都只看見你當將軍多威風,一點沒想過你當將軍之前多辛苦,那反過來你也得想想當家的不是,他還沒你做將軍威風呢,論心酸他一點沒落下。
倪青沒說話,盯著六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六爺其實一點底兒都沒有,雖然當家的教過他,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但萬事總會有變數,若是以前的倪青,他必定有把握說動,如今已時隔多年,他不敢確定倪青的性情絲毫沒受影響。
畢竟這心結都結出石頭了,料想倪青也是不好受的。
你都說完了?
六爺想了想,沒啥補充的。
恩,暫時說完了。
這些話誰教你的?
……
六爺懵了。
沒、沒人教我啊。
倪青借著六爺愣神的當口,把手抽回來,站起身,好好休息吧。
誒大哥…大哥你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
倪青大步向前,頭也不回,留六爺在床上乾瞪眼。
德叔,您怎麽不攔住他啊?!
德叔瞅著倪青的背影,無聲歎了口氣,拉了把椅子坐上。
讓他好好想想吧,他這是在逃避呢。
六爺來精神了,誒那這麽說我沒白費力氣啊。
德叔點點頭,說,是有那麽點兒用處。
蠻子輕輕敲了兩下門,洪章就醒了,莫文睡在邊上哼唧一聲,翻身接著夢周公。
洪章找了件衣裳穿上,開了門,怎麽?
阿青的那些手下追上來了,離哨崗不遠呢。
有動作?
沒,我剛沒敢休息,替守夜的弟兄站了會,對方按兵不動呢。
洪章抬頭看了眼,天色已經大亮,陽光越過屋簷照在了院裡的老樹上,金黃一片。
那是,他們的頭兒在咱們手上,能輕舉妄動麽,估計是等不及了,見咱們到這當口還沒放人,來探消息的。
那……
別著急,放點風聲安撫安撫,不會有甚動靜的。
蠻子見洪章要出屋,不解道,那您這是要去哪兒?
洪章系著衣帶笑了笑,你說我能去哪兒。
蠻子就悟了,又有些不放心,那要不我陪著一塊?
那倒不用,他現估計也沒那力氣跟我打,我去去就回,你先去休息吧。
麻花搖頭擺尾追在後頭,洪章一回身就喝它,看著莫莫,聽見沒?
麻花晃了兩下腦袋,眼神裡寫著它不明白。
擺那副呆瓜樣給誰看呢,沒你啥事兒,回屋睡覺。
麻花還想跟,洪章作勢要揍它,麻花卻是一蹦,竄到了洪章前頭,一溜煙沒了影兒。
倪青正坐小院臺階上出神,冷不丁脖子後邊有簇毛茸茸的觸感。
誰?!
倪青下意識扭頭一看,麻花站他背後吐著舌頭盯著他瞧,一雙墨黑的眼睛眨也不眨。
倪青有些煩躁,想趕它走,卻給它看得一動不動。
時間還真是快,當年一個巴掌大的狗崽也長這麽大了,健壯的四肢,快趕上腳盆大的臉,仔細一看鼻樑上有道傷疤,埋在毛髮裡淺淺一溝。
倪青一點沒忘當初它是怎麽撲上來抱著自個兒的腳咬了一口。
倪青忽然朝它伸出手,麻花立馬一退,合上了嘴。
怎麽?怕了?
麻花又退了一步,倪青看見它肉掌縫裡探出了尖利的爪子。
倪青有些無趣地把手放下,他琢磨麻花要是能說話,估計也能像老六那麽劈里啪啦一通。
誰讓自個兒當年差點一腳送它歸西了呢。
洪章找著麻花的時候就想有句話真沒說錯,狗養久了,真就成精了,連他想去哪兒找誰都知道。
倪青見洪章一來,沒甚反應,側了側身坐遠了點。
洪章咧了嘴一笑,也不在意,招呼麻花過去。
回屋睡覺去,我有事兒,莫莫醒了讓他給你洗澡。
麻花眨兩下眼,瞥了幾下倪青,真就甩著條大尾巴屁顛屁顛走了。
洪章在離倪青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坐下,吸了口清晨的空氣,滿肺新鮮,心曠神怡。
兩人坐了許久,洪章都沒說話,倪青原以為他是在準備想長篇大論一番,結果這麽會都沒聲兒,有點坐不住了。
你不打算說點什麽?
洪章反問,說什麽?
倪青噎住了,那你沒事跑這坐著是幹什麽?
嘿這寨子是我的,我想坐哪兒就坐哪兒,你有意見?
……
倪青沒那心思跟聽他抬杠,沒好氣道,想笑話我就笑話吧,別拐彎抹角。
誒我什麽時候說是來笑話你的?我只是睡了一覺,四處走走活動活動筋骨,你別自作多情,啊。
倪青覺著現要真撒火了那就是給牽著鼻子走了,索性當起了啞巴,一句話都不再說。
洪章還像剛才那麽無所謂,仿佛想坐死在這,位子都不帶挪一下。
一來二去倪青毛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坐這礙著你了?
倪青憋了一肚子氣,白了他一眼,洪章卻是樂開了花,哎呀你這德行還跟人說你是大將軍呢,一點兒大將之風都沒有,行事也不光明磊落,心胸也不坦蕩,不知道的還真給你糊弄了。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我胡說?那有本事的你倒是別藏著,把心裡那些話說出來我聽聽?
……
倪青悶聲想了會,這才小聲問了一句。
你到底為什麽不殺我。
洪章笑道,我說了,是因為德叔。
我不信。
你愛信不信,騙你我又當不了將軍。
倪青低著頭,盯著自個兒的腳尖,洪章輕易就覺到了他的不自在,還有忐忑。
他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沒有,他什麽都沒說,事情是我自己決定的,他也沒想到我會留你一條命。
說到這洪章吐了口壓在心頭的氣,打從知道你回來開始,他心裡就做了準備了,只是不知道會是在哪一天失去你這個兒子罷了。
提及兩人的父子關係,倪青倒沒再像前頭那麽激動了,是麽。
那當然,你娘早死,和他最親的除了兒子還能有誰,其實你可能不知道,德叔不願你當匪子,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你娘。
倪青不解,這跟我娘有什麽關係?
洪章笑笑說,你娘臨死前交代你爹,不准你幹匪子這一行,哪怕以後出去當乞丐,都不准你拿刀。
……倪青愕然,他沒跟我說過這些。
說了你信嗎?
倪青沈默,我不知道。
是吧,從小你就認定自個兒是下一任的當家,你爹但凡說句以後讓你幹別的你就能氣好多天,覺得你爹不疼你,勸也勸了,打也打過,你還不是那德行,所以我覺得吧,有說沒說都一樣,甭說是你娘的遺言了,就是你娘在世,她也不一定攔得住你。
倪青的臉上換了好幾個色兒,梗了半天梗出句,那不一樣。
怎麽就不一樣了?
倪青喃喃道,如果我娘活著,說不定我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我爹說了,我從小最聽我娘的話。
洪章豎著耳朵一字不漏聽全了,一改先前的笑臉,所以你這是後悔了麽?
我才沒後悔!
嘿,這麽激動做什麽,那我想問問你,你這仇,報得舒坦麽?
倪青瞟了洪章一眼,輕描淡寫,當然舒坦。
嘴還挺硬,這麽舒坦怎也沒見你開心?
關你什麽事?!
嘖嘖,洪章煞有介事搖搖頭,你也就會這麽一句,要不是因為你傷了我寨子的人,你當我樂意搭理你?
實話告訴你,我能忍你一次兩次,那是情分,你要連點本分都守不好,洪章意味不明哼了聲,我可不管你是誰的兒子。
你知道的,我的耐性從來就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