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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夫》第18章
《鬼夫之二 情未了》BY 墮天

  第一章

  風中的花香叫人沈醉,卻也有一股迷惑人心的意味。

  腦中瞬間跳躍過那樣的晝面,今天在這裏對面而立的,卻也仍是當時的兩個人。

  盛氣的、決絕的、冷漠的絕色少年。

  贏弱的、溫文的、淡然的意氣書生。

  左靜言隱在花中苦笑。

  看著那個發出了威脅,要把全宮各地都貼上驅鬼符,卻只在他身邊留下余地的別扭孩子,他那別扭的個性一直沒改。

  似乎他覺得,把「喜歡」這個弱點曝露無遺是一件可怕的事,所以會想盡辦法去掩飾他的眞心。

  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哪邊是眞,哪邊是假。

  他在做人的時候,時常被他這樣的個性給弄得團團轉,做了鬼,卻也還是一樣搞不清他說的到底哪邊才是對的。

  不過依照他通常會做相反的事來迂回求和的個性來看,也許,他只是想把自己逼出來吧。

  如果自己也能修煉有術,修到阿吊的讀心術就好了。

  這樣,他們之間就不會有這瞻多的阻隔、誤會,或者,他至少能知道他爲什幺殺了自己。

  明明,那孩子還很留戀他的不是嗎?

  留戀到哪怕是自己變做厲鬼要向他索命,他也並沒有找高人來對付自己,反而趕忙地振作起來,甚至連之前的失心瘋都像是治好了--雖然說現在他四下尋找自己、時時對空氣呢喃的舉動,在別人眼裏看來又是另一種瘋症。

  他喜歡到離開自己就是這幺的痛苦,爲什幺還是選擇了這樣一條路?

  還有小元,他雖然總說討厭小元,可是記起他肯爲小元冒險的往事,或者,他並有

  討厭小元到想把這無辜的孩子也一並送上死路的地步。

  那幺,有什幺是讓他覺得比「死」的威脅更可怕的事呢?

  要不要出去跟鳳辰問個清楚......

  「阿吊,那邊那個少年人長得比你還好看耶!」

  背後一個聲音把獨自出神的左靜言嚇得不輕,一回頭,已經趴在他背上毫不客氣地努力向前擠的王小二那張臉在眼前放大。

  剛進城的土包子王小二不得不感慨,果然牛鼻子說這裏是個人間仙境沒錯,他王小二總算領略到了!

  眼也不錯看地盯著花中那少年看,不由得跟眼前人做了個比較「哇!請稱我阿吊大爺英俊!」

  漂亮又怎幺樣,哼,不過才是一個小毛孩罷了,重要的是風情,風情!

  那種風情可是要長久的歲月沈積,再經年歲的粹練才有可能出現的!

  阿吊看看那少年再看看自己這邊的幾只鬼都色授魂與的神態,多少有點小小的吃味。

  「呃,你們怎幺會過來?阿吊,你的傷不要緊了嗎?」

  剛剛看鳳辰看得出神,倒是沒留神這幾只鬼都一起跑了出來,這幺光明正大的在宮中出現不要緊嗎?

  左靜言有一點點緊張。

  「牛鼻子被老禿驢請去論道說法了,清楚、明白也去了,老子不想見那臭禿驢,所以就出來走走。」

  跟著左靜言就不怕,他身上有寶嘛!阿吊的臉皮一向很厚,自然也就不差跟在別人後

  面偷窺的不羞舉動啦。

  「小元呢?」

  他們兩個都在這裏,那小元......左靜言立刻擔心起來。

  「這裏啦!他還沒醒,我讓他繼續睡。」

  舉了舉手上的小葫蘆,阿吊可是有備而來的。

  「他一個人的話,醒來會害怕。」

  左靜言不愧是當人家爹爹的,馬上著急起來。

  「王小二收起你那副色心給我滾回葫蘆裏去!」

  搞屁啊,左靜言閃回去了,那他就沒得玩了!他還想夜遊皇宮呢,多難得的機會,老

  禿驢又不出來。阿吊看一眼不知道爲什幺讓他瞧著很不順眼的花癡男王小二,直接喝令他回去做今夜小元的保姆。

  「呃......」

  爲什幺被他這幺一瞪居然覺得有點理虧?王小二搔了搔頭,乖乖地回去帶孩子了。

  「光看這個有什幺用呢,再漂亮也是個男人!來來來,我們去逛逛皇帝家的三宮六院!」

  把礙事的踢走後,阿吊一把拖起傻傻發呆的左靜言,打算不讓自己上京這一趟虛行。

  之前這書生說的什幺瑞獸啦、靈物啦、值日星官啦,都是用來唬爛他的,根本就沒這幺多奇怪的東西在宮裏,不過討厭的是到處都有老禿驢的咒符,他在那人手下吃過一個大虧,余悸還在,所以想遍遊各宮觀光就必須拖住一個身上有寶物護身的左靜言。

  那顆寶貝珠子可是超靈的耶,只是往他背上的傷門處一放,旋了一圈後,就止住了他被打開的靈力缺口,這才在危急時刻救了他一命。

  之前聽左靜言的意思是要把這東西完璧歸趙?

  不要啦!

  要不就讓他阿吊大爺笑納了,反正陽世人拿這珠子的功用絕對不及陰世人大。

  所謂寶物,就是要用了才能叫寶物,有人用到它的功能而不是閑置在皇宮一堆奇珍異寶裏,它也會很高興的不是嗎?

  擅自下了這樣的定論,阿吊笑瞇瞇地挽著左靜言的手,還賣弄地使了個飛升術出來,一氣直闖禁宮而去。

  「阿吊,你的傷......」

  「沒事啦,這點小小法術的能力還是有的!」

  低低的笑語隱沒在夜空中,被強行帶走的左靜言臨急臨忙地回頭看,只見軒轅鳳辰似有所察覺地向這邊望了一眼,可是卻看不到隱身暗處的鬼族,仍只是伫立花中癡癡凝望。

  「阿吊,道法不是用來對付妖鬼的幺?你怎幺......」

  左靜言一直覺得很奇怪,總聽人說和尚道士驅鬼收妖,他可沒聽說過還有鬼去練茅山術的,不過阿吊他卻偏反其道而行之,可以說是鬼族中的一個異類。

  要嚴格來說,他的道法比牛青雲還好,只是限于陰體的限制,或者說因爲太多的道術都是用來驅鬼的他用不著,但是其它能練的幾種卻練得小有成就。

  「這個啊,其實牛鼻子的上上一任師傅,也就是紫雲觀的祖師爺,倒是一個能人。我剛死的時候,一心只想找替死鬼好投胎,學著吊死鬼前輩們的法子,設法變了個雅趣的小屋,色誘屑小之徒把頭伸進那小屋的圓窗內萬劫不複,伹在快成功的時候被他捉住了。

  紫雲祖師在那時卻沒滅我,只說天地萬物都有靈,有靈竅的,哪怕一根木頭、一塊石頭都能修練成仙,更何況我原來是個人呢!

  鬼爲人的靈魂,本就是靈物,只要誠心向道,總有一天可指望陰體飛仙。

  所以呢,我就一直這幺馬馬虎虎地混下去啦!反正當鬼也比做人好,而且跟一般的鬼不同,我只要不找替死鬼,沒人能讓我轉世投胎,也算是鑽了冥府的空子。」

  還......眞鮮少有見能把自己生前投環怪事說得這幺沾沾自喜的。

  左靜言聽到他說鬼也能修仙練道.倒是有些心動。

  他博覽群書,聰敏過人,死後偷翻牛青雲的茅山術不是爲了修道,只是想著知己知

  彼,將來萬一眞要有個收鬼的高人,至少能知道如何防範,可像阿吊所言之事,卻是沒有想過。

  「你不行,時限到了,就會被鬼差押著去投胎。

  雖然死得冤,不過可能下輩子會給你投個妤胎吧!」

  他們那些不需要找替身的鬼,不能如吊死鬼或是水鬼般長久留于陰世.怨鬼的執念再長,總有能化解的一天,最不濟,喝了孟婆湯,把前塵往事統統消個幹淨,下一世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看出了他的心意,阿吊立刻打消了他的念頭。

  說實話,他也不知道到底是短暫地一世一世做人比較有樂趣,還是長久地做鬼修仙比較有意思,不過目前他的選擇,如是也就這幺做了,至少是自己選擇的路。

  「哦,這樣啊。」左靜言有點失望。

  「不過你不覺得當鬼比當人好嗎?啧啧啧,看,這屋裏的劉公公在想如果他沒淨身回鄉就好了,那房裏的德妃娘娘在想皇上已經有好幾天沒臨幸了,是不是自己姿容老去......哇,這個管事公公了不得,他居然敢收*賂,還在想怎幺把虐死小太監的事瞞天過海。」

  一路閑庭信步,一邊順口把路過時以讀心術看到的人類種種思想解說,阿吊只覺得人世間還是一樣有趣,無論過了幾十年、幾百年,人心依舊是最難測的地方。

  這也就是精彩紛呈的根源。

  「阿吊,你眞的覺得這樣過比較好嗎?」

  鬼,懼畏日光的存在,不會有親人,不會有後代,飄蕩于天地之間的一抹孤魂。

  也許有那幺一天,只是因爲找不到存在的意義便自告消亡也不奇怪,也無人憐惜。

  這樣眞的比較好嗎?

  左靜言有時候搞不懂他的想法。

  「你有沒有向往過當神仙?」

  阿吊嚇過一只挂于檐下的金絲雀,逗過一只紅綠眼的波斯貓,還不滿足地拉著他繼續往東邊走,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樣一個問。

  「呃......是人,不,世上有靈之物都渴望並憧憬的吧。」

  神仙好,不然怎幺會有這幺多的人修道,甚至花妖湖怪都想修煉成仙?

  左發言想了一想,說出正確答案。

  「可是,因爲仙人們擁有無止境的生命,世間反而沒有什幺特別可吸引他們的東西

  了,無聊到一盤棋也可以下個幾千幾萬年。

  等你知道神仙是這樣一種無欲無求的存在的時候,你還會向往嗎?」

  「這......」

  沒有止境的生命.無欲無求,沒有親人、愛人,因爲這一切在他們修煉成仙的過程中是已經被斬斷的塵緣。

  左靜言猶豫了。

  「人世間之所以會有種種吸引,是因爲人的生命有限,所以才來不及地要在有限的時間裏完成自己的心願,哪怕是手段過分、過激都好,都是人心最強烈的願望的表現。

  有時候,就連無情的神仙都會被小小的人類所感動。」

  當人一世,當鬼幾十年,又因爲當鬼後反而開始修道,習得讀心術後知道了太多隱藏在人心中的種種,見識到的東西可以相當于別人幾輩子都見識不到的,阿吊的灑脫與率性其來有自。

  想起自己做人時那種別扭,現在看來只會覺得太過幼稚,不過......卻從不後悔。

  因爲那短短二十余年的經曆,是以後都不會再有的--激烈、熱血、刻骨銘心。

  就算當時年少,只是愛上愛情而已,現在一切看淡了,看得不在乎了,卻仍會時時懷念當時的熱忱。

  少年時總笑老人的血是冷的,鬼......連心都是冷的。

  阿吊自嘲地笑了笑,卻感覺到左靜言微微握緊了他的手。

  那個善解人意的先生大約是想安撫他吧,眞是個溫柔的人呢!

  爲什幺自己在生的時候就沒遇到過這樣的人呢?

  或者,有他在,當年的自己不會做出這幺衝動的舉措,至少把那一生都過完,不後悔。

  阿吊倏然停步,伸手擁住那個溫柔的好好先生,感覺得到他微微一怔又不好推開自己而全身僵硬,笑著轉過頭直視總是心事無窮的左靜言,一字字道:「所以說,現在你是最自由的時候喔,人間的帳已經完了了,陰世的管制還沒降臨到你身上,在限期到之前,你還來得及去做你還未盡的事。

  然後沒有遺憾地去投個好胎,再重新開始。」

  「我......」還來得及嗎?

  總覺得人死如燈滅,萬事皆休。

  報仇報怨,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生前連只雞都沒殺過的書生,死後叫他殺人卻也件難事。

  恨也不是,愛又不成,死後不知道可以怎幺跟生人相處,只能對近在咫尺的鳳辰避而不見。

  可是被阿吊這幺一說,左靜言卻總覺得還有未盡的事,如果不做完,實在下能安心,

  也不能甘心。

  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一把拖住阿吊的手,一邊說:「吊兄,我一直很想知道,他說

  的話,到底和他心裏想的到底是不是一樣的?

  你跟我來,幫我看看。」 一邊飛也似地往來時的方向跑。

  如果他也擁有阿吊的讀心術,也許就不用這幺痛苦了。

  之前一直覺得自己生時錯愛的是個男子,怕被他們笑話,所以左靜言一直只保持沈默,現在他的血性與勇氣被阿吊那番話激起來了,剎時豪氣頓生。

  「餵餵餵,你也不用這幺急,哇呀!」

  這書生一發蠻力居然力氣還不小!被拖得快飛起來了,阿吊不得不感慨一下人不可貌相。

  「就是他嗎?」

  從窗子直接擠進別人的寢室,看著在床上擁被而坐的美少年,阿吊突然有那幺一點點偷窺別人入寢的心虛。

  他以前怎幺不知道左靜言是好這一口的?

  這少年人的確很不錯,但一看就很難搞。

  左靜言這種老實人喜歡誰不好幅要喜歡上

  他......還是個男的,呃......

  「我讀不出來!」

  面對著左靜言滿懷期盼的目光,阿吊攤了攤手,愛莫能肋。

  「怎幺會?」

  剛剛被他拖著散步,還只是隨便路過而已,他不就很八卦地說了很多人的各樣心思給自己聽幺。爲什幺......鳳辰的眞心他卻聽不到?

  左靜言極度失望。

  「他是皇子吧?血裏有龍脈之氣,保護他不受外邪侵害,除非他自己願意敞開心思,

  不是被他接受的人讀不到他的內心。」

  皇子嘛,雖然身上的龍氣沒皇帝這幺強,但也不可小觑。前世要積到幾世的福才能投個這幺好的胎啊!他們這種小角色再練個百八十年也還是不夠瞧的。

  阿吊感覺到自己的術法不但被他反彈,還令他有所察覺。

  坐在床上的小皇子筆直地朝他們這個方向看來,雖然什幺也看不到,但那原本清亮卻由于熱切的希冀而瞬間變得深沈如墨的眼睛,卻瞧得人心都要碎了.

  「你在這裏是不是?我感覺到你在......出來啊!」

  他伸出來的手纖細,但已經是過分纖細,幾乎見骨不見肉了。之前一場大病,雖然沒直接要了他的命,可是身體還是相當的虛弱。

  月至中天,淡淡的銀河已經跨躍了整個天際,這樣一個病人卻不肯好好安歇,硬撐著固執地等一個答案。

  左靜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心軟。

  「......」

  阿吊瞧瞧他,再看看床上那一臉憔悴的美少年,終還是覺得他們的事不好插手。

  他隱約察覺到左靜言和這少年的羁絆很深,但具體深到什幺地步,左靜言到死後還守口如瓶,他也無從問起。

  不過,如果這小少年就是他念念不忘的在陽世間的情人、仇人,他倒是可以理解左靜言保持沈默的原因。

  對方不但是個男的,還是個皇子,從身分到地位到其它種種,都不配到了極點。

  在陽間,說出去就是殺頭的罪;在陰世,說起來......好像也不見得很光彩。

  「靜言,你在嗎?」

  像是被蠱惑了的皇子下了床,伸出手向這邊摸索著靠近。

  聲音很輕,似乎帶著試探.

  又怕驚動了宮人。

  「靜言,你在嗎?」

  剛剛這邊好像有什幺,還是只是自己敏感?

  軒轅鳳辰向虛無的空氣中摸索著,側耳仔細聆聽空氣裏再細微不過的聲音,只是仍舊一片死寂的響應讓他越來越惶然。

  「左靜言,你在的話出來啊!」

  帶了哽咽的聲音,低低聲地呼喚著,一聲聲,惶恐無助,像迷途的孩子在呼叫親人般揪心。

  「我在......」

  低低的,歎息也似地回答在靜谧的空間響起--是個人都沒辦法抵抗這樣淒然求答的呼喚吧?

  小元在集市走丟都不會像他這般彷惶無肋。

  于是,阿吊很無奈地看著身邊的男人迷了魂似地向前走出一步,在燭光下現形,然

  後......「啪」地被那美少年搧了一個大耳光!

  「你居然......居然這幺久才應我!本皇子找你找得好累!」

  耳光過後的少年整個人撲過了來,揉在他懷裏死命地抱著人不放,粉白的驗貼上他被自己打的那裏挨擦著,也不知道左靜言到底是痛還是不痛了。

  阿吊揉了揉鼻子,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在這裏妨礙別人比較好。

  那少年是看不到他,可是左靜言卻一臉爲難地朝他看。

  將身體一縮,一溜煙地鑽回葫蘆去了。

  「對不起!」怯怯的道歉聲悶悶地從懷裏傅來,左靜言實在只能無言。

  摸一摸被打的地方,他發現做了鬼之後,除非有法力之人對他出手,一般人撞到他或是碰到他都沒有感覺。

  之前還以爲自己不能凝神聚體才會如此,伹現在,他已經能完全顯形了,卻也還是知感全失--或許是好事,做鬼後他的力量明顯比做人的時候要大了。

  「你要對我說什幺?」

  不過,不能再像生前一樣被這半大孩子玩弄于股掌之間,隨他的喜怒來掌控了自己的心緒。

  把懷裏憋得快悶到,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的小皇子抓出來,左靜言淡淡地問他之前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

  他的冷淡淡讓軒轅鳳辰敏感地察覺到了,一方面苫忍了這許久終于再得見到他的思念爆發,卻只被潑了一盆冷水,另一方面身爲皇族的高傲也被這冷淡激發,讓他三下兩下擦幹眼淚,哽聲道:「我有什幺好說的!?你幹嘛不殺了我?」

  「只差一點點,如果不是小元......」

  當時眞的殺了他的話,會後悔嗎?

  左靜言轉開頭去,不看他。

  「現在呢,現在也還來得及啊!我欠你的,還你!」

  拉起他冷冰冰的手架到自己的脖子上,軒轅鳳辰用近乎決裂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歉

  意--低聲下氣的哀憐方式,他打出娘胎就沒學到過!

  手掌環住了他纖細的脖子,隱約可感覺到虎口下扣著他跳動的頸動脈,掌緣貼著他精致的鎖骨,明明只要這幺一用力......

  看著憋紅了驗的軒轅鳳辰,左靜言歎了一口氣,流水般撤開了手,看那個突然又能吸入口氣後,差點被嗆到,只撫著胸大口大口吸苦氣的小人兒,怔然不語。

  「幹嘛?我讓你殺,讓你討回你的債,你既然不下手.幹嘛還怨我?」

  氣還沒喘停,一手就緊攥著他的袍角,生怕他悄沒聲息地就隱沒了。

  外間的宮人聽到這裏面有些響動,趕緊敲著門問皇子安好,只被他沒好氣地暍令:「都退下!」給屏退了。

  「別再激怒我,要是我眞的狠下心,你的小命就眞的沒了。」

  他能感覺得到,做了鬼之後,也許總有一股意難平,戾氣總是時有時無似的,或者說面對著殺了自己的對象,聖人也不可能完全持有平和的態度吧。

  左靜言看著自己的手,現在他的力量是夠扼殺一個生命。

  只是下不了手。失去了第一次的勇氣,第二次,再也後繼無力。

  「別走!」

  鳳辰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襟,仰起臉來看著他,沒有了呼吸,平板的胸脯上不再見起伏;沒有了溫度,手上傅來的觸感只是一片冰涼。

  他是眞的死了,現在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並非人類。

  可是,與他夢中千瘡百孔的那個畫面相比,他就算是鬼,一出現就讓他的心安定了許多。

  「......」

  左靜言也看著他,本來就只有巴掌大的臉瘦得兩頰都陷下去了,只縣得眼睛更大,紅潤的唇褪了色般地成了淡淡的一片,下巴尖尖的,本來正在發育中已經顯得有點肌肉的手臂又纖細了下去,顯得過分寬大的衣物裹住的身軀更覺幹枯而瘦小。

  兩人只是這樣無言地對視著,左靜言從那雙眼睛裏看到自己的臉,有一點可疑的晶光在他眼中的人臉面上出現。

  軒幢凰辰咬緊了唇,單薄的身子徽微顫抖。

  左靜言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背,輕聲道:「想哭就哭出來吧,別忍著了。」

  「鳴--!」

  被他這幺一說,仿佛就像是得到了赦令,軒轅鳳辰一頭紮到他懷裏放聲大哭。

  在他離去後的這兩個月裏,他哀傷、志忑不安、自殘,卻一次也沒能好好地哭一場。

  那溫熱的液體不停地滴落在他冰冶的身上,灼燙得像烙進了皮膚裏。

  這樣的眼淚,可以讓他相信那個從不肯低頭的皇子是眞心後悔了幺?既知如此,何必當初!

  「爲什幺......殺我。」

  這是兩人之間的結--死結。

  他不敢問,卻不能不想。死後百般揣測,讓自己無所適從。

  「二哥......二哥......」

  軒轅鳳辰的耳朵動了一動,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要是哭得太大聲會引來宮人不必要的過多關注,到時候左靜言可能就不能再多留一會兒了,但他剛剛實在哭得太傷心,雖然努力控制,但驟然停下來後,還是忍不住有些哽咽。

  「二哥說,如果我不親手處決掉你,他就親自來做。」

  最疼自己的哥哥,說這句話卻絕不是在說笑。

  他還記得,因爲二哥有著生得遠異于常人的美貌,遭受到不少異色的愛慕。其中有一個黃門令,仗著自己當時在宮中的許可權,對方又只是個被人遺忘在冷宮的嫔妃之子,非常大膽地去對當時還年幼的皇子進行騷擾和表白。

  結果後來軒轅鳳翔辛苦地得到了太後的關注,終于擁有與其皇子身分相符的權力時,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個愛慕自己的黃門令給閹了,然後刺瞎割啞,剁去其手腳,叫他有眼再也不能看到自己,有嘴再也叫下出自己的名字,也不能用手寫出那種令人惡心的傾心愛慕之情。

  他二哥每天會去,親眼看著宮裏最殘忍的太監給他上刑,那人的傷好了又撕開,腐肉讓蛆蟲啃噬的聲音聽得人毛骨悚然。

  可二哥卻不許他死,還每每在那人受到酷刑的時候跟他說話,直到後來,那人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害怕,哪怕是看不到,只要感覺他在就控制不住的顫抖、失禁。

  那個不顧一切愛上他的人根本就忘了自己還曾經揚言:無論將來發生什幺,他對二皇子的心都不會變,可是......落在二哥手上也不過一年而已,他不單只是廢了、殘了,更......連心都已經麻木了。

  那一年,他八歲,軒轅鳳翔十五歲。

  那個被做成「人彘」的黃門令在皇叔起兵時不知道被丟棄在哪裏,但可以知道,無論他是死了,還是活著,此生都不會再對那個美麗卻惡毒的皇子還存在一絲絲愛戀。

  或者,忘了他,忘了這一切,對他來說才更仁慈。

  打了個抖,軒轅鳳辰想起當二哥對自己說「如你下不了手,我來處置」時,自己怕到打從心底開始顫抖的寒意。

當年的黃門令是個武官,一個壯漢都忍受不了的酷刑,叫一個文弱的書生來承受,他承受得起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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