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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與告白》第9章
第9章(1)

更新時間:2018-01-22 17:00:03 字數:4870

 混亂中,顏雋被送進手術室。

 沈觀聯絡祖母與母親,等待她們到來時,張金山那個叫阿三的手下,突然與其他小弟壓著兩名男子來到醫院,交給前來調查事發經過的警方。為了不影響醫護人員工作及打擾其他病患家屬,警方將一行人帶回警局製作筆錄。

 阿三說他們跟蹤沈觀多日,為的是找出那藏在背後操弄一切意外的主使者,怎料還沒揪出對方,就先遇上顏雋出意外。他們發現顏雋中槍,隨即去追那機車騎士,攔了人帶回事發地點時,顏雋剛被推上救護車,他們遂壓著開槍騎士隨在車後。

 沈觀當時沒看清騎士與後座乘客的臉,也未看見他們之中誰開的槍,但比對現場目擊民眾說法,確實能證明是後座乘客對顏雋做了槍擊動作,再有警方從他身上捜出了槍枝與子彈,可謂證據確鑿,兩人卻不願承認受人指使,直至接到通知的家人趕來,加上警方曉以大義,開槍的那人才供出他是為義氣而替鄒宜平出面教訓沈觀,但誤傷顏雋。

 張金山收到訊息帶了人來關切,情況變得更為複雜。她從警局出來,再由張金山那行人送她到醫院時,已近淩晨三點。不放心她一個人,張金山陪她找到病房,在門口遇見黃玉桂與王友蘭,一時間場面變得尷尬。

 「張金山?!」黃玉桂抓住孫女手臂,「你怎麼會跟這個卒仔一起過來?你怎麼認識他的?他找你麻煩是不是?!」

 似乎是第一次看見祖母這樣不安驚惶。每每誰提及父親當年相關人事物,祖母總是最冷靜的那一個,彷佛早已對那些恩怨釋懷,甚至時常勸慰媳婦莫再提過往那些事,可此刻她的模樣卻有些歇斯底里,像被踩了尾的貓。

 「阿嬤,他沒找我麻煩,抓到那兩個開槍嫌犯的人是他的手下,我們是在警局遇上,你不要擔心。」她按住祖母的手,安撫輕拍。「我等等再跟你解釋。」她並沒留意到現場還有兩張生面孔,直接開口詢問王友蘭:「媽,顏雋怎麼樣了?」

 王友蘭道:「一顆子彈穿過腹壁,另一顆打中大腿,醫生說慶倖兩顆都沒傷到內臟和動靜脈血管,幫他做了傷口清創和縫合手術,說只要好好休養,不會有什麼事的。」

 她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終能歸位,呵口氣,她問:「能進去看他嗎?」

 「人還沒醒。」王友蘭看了看掩合的門板。「他弟弟在裡面。」

 「他弟弟?」她詫問:「他弟怎麼知道的?」

 「我通知的。沈太太電話聯繋我,說阿雋中槍送醫,他聯絡人也就只有他弟弟,所以我馬上通知他弟弟下來看他。」看出她眼裡疑惑,男子自我介紹:「我是顏雋的老闆,也是兩位沈太太的老朋友。」

 「之前跟你提過的簡叔叔。你爸剛離開那段時間,除了警方派的人之外,就是他跟他同事來保護我們的。」王友蘭簡單解釋。

 沈觀現在只關切顏雋情況,頷首致意後問:「像他這樣受傷,你們公司應該會協助他,直到他康復出院吧?」

 「那是當然。我都有幫員工投保,等他能出院那天,跟醫生要個證明,我會幫他申請保險理賠。」簡老闆拍拍身旁高大結實的男人。「這位是為沈小姐安排的新保鑣,姓池,池塘的池,平凡平,君子的君。」

 「為什麼要有新保鑣?」她明知故問。還抱有那麼點希望,希望身邊那個人還是原來那一個。

 簡老闆愣了一下,才說:「雖然醫生說阿雋的傷沒傷及要害,但也不是幾天就能完全康復,他要回到工作崗位可能沒那麼快,所以現在就由平君接手阿雋的工作。」

 「我不習——」才出口便停頓。他確實受了傷,她目前也的確需要一個安全的生活環境,她堅不換保鑣只會給彼此添麻煩。「他一樣住在我那裡?」

 「這完全看沈小姐的意思與需求,能夠貼身保護對你而言最好,你若有隱私考慮我們也不強硬。」簡老闆稍思考,又說:「其實沈小姐大可放心,我們的保鑣都有簽保密條款,不會對外透露雇主任何隱私。」

 「我看還是住進去好啦,阿顏雋住你那裡不是也跟你相處得不錯?」黃玉桂坐在長椅上,抬頭看孫女。

 「那不一樣。」沈觀脫口。

 黃玉桂一愣,王友蘭接話:「哪裡不一樣?」

 沈觀見一行人打量著她,面上略浮熱意。「那就讓池先生住到我那裡吧。」

 「這樣就對了。」簡老闆點頭。「我剛剛聽沈太太講了情況,看起來應該也快破案了,現在就等警方找到那個幕後藏鏡人,但也就是這段時間才特別需要小心,就怕對方狗急跳牆,做出更粗殘的事來。」

 他不是第一個提醒她鄒宜平可能狗急跳牆的人,沈觀明白這道理,否則顏雋今晚不會中槍。想起那人,還是想進去看看才安心,她開口:「我進去看看他,問問他弟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我也去看看。」簡老闆帶著池平君,與沈觀一道進入病房。

 沈觀一離開,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張金山一行人便顯得突兀,王友蘭不是很客氣:「你帶這麼多人來幹什麼?」

 張金山有數秒尷尬,但到底是見多了世面,很快反應過來。「嫂子你也別這樣,好歹你女兒是我送過來的,開槍的兩個歹徒也是我手下抓到的。再說當年大華兄那事又不是我幹的,我還被他坑了筆錢,弄到鄭智元對我很不諒解。」

 「跟鄭智元一掛的人還能是什麼好角色!」說話的是黃玉桂,一貫慈藹的面容此刻看來有幾分猙獰。

 張金山皺眉。「伯母這樣講就不對了。大華跑來詐賭,我們還要裝惦惦?」

 「他沒代沒志詐什麼賭?若不是阿元仔當年無情無義,把人利用完了就踢一邊,我們大華會那麼生氣?」

 「那是大華跟阿元仔兩人之間的事,跟我又沒關係,伯母把罪算在我頭上,對我是不是太不公平?」

 「大華那麼肖年就這樣走了,對我就公平?對我媳婦我查某孫就公平?」黃玉桂顯得激動,王友蘭靠近輕拍她背,勸道:「媽,你別激動,我來跟他說。」

 「阿人走就走了,現在跟我講公平有什麼意思?」張金山亦是不耐煩。「我也感覺很委屈,他們兩人的恩怨牽拖我幹什麼?」

 「那你講,你的人為什麼可以抓到開槍嫌犯?事情是不是你故意安排的?」面對這可能牽涉丈夫槍殺案的男人,王友蘭從方才至這刻,都未給過好臉色。

 「我故意安排?」張金山一臉見鬼的表情,「嫂子,先不說我已經收腳洗手,我沒事去整一個保鑣幹什麼?」

 「那不然主使者是誰?」

 張金山以為這對婆媳應該清楚整個事件的進度發展,這會才發現或許沈觀並未讓她的親人瞭解太多。他籲口氣,如實說出他方才在警局聽見的那些,不管是來自沈觀或是開槍嫌犯供稱的訊息。

 聽了經過,婆媳倆介意的卻非張金山手下為什麼會恰好抓到開槍嫌疑犯,而是幕後主使者的鄒宜平。

 「你說宜平?你青菜講講。」黃玉桂不願相信,那女生嘴甜又熱情,哪裡像是整個案子的主謀?

 王友蘭的態度也明顯。「她跟我們阿觀是好朋友,也無冤無仇,人又乖巧,沒事對付阿觀做什麼?你不要隨便找個人替你背黑鍋。」

 張金山耐著性子開口:「嫂子,不是以前混過就是一輩子的壞人,也不是乖巧就一定是好人,你都這年紀了還不瞭解?那兩個開槍的人親口跟警方說的,說是鄒宜平的命令。你女兒聽到時並不意外,因為她早就懷疑鄒宜平,只是沒有直接證據。她跟你們一樣,不理解鄒宜平幹嘛針對她。我跟你講,我也很意外聽到這個名字。」頓了下,又開口:「我相信你也知道阿元仔有老婆,但她老婆生不出來的事你不知道吧?因為阿元仔他媽想抱孫,阿元仔後來跟一個酒店上班的小姐搭上,他包養那個小姐,就是人家講的情婦啦。那小姐姓鄒,叫鄒家宣,後來幫阿元仔生了個女兒,叫鄒宜平。」

 婆媳倆有數秒鐘的時間反應不過來。王友蘭先回神,問:「你怎麼知道他情婦的事?」

 「嫂子你也幫幫忙,我以前跟阿元仔跟那麼多年,他有什麼事我不知道?」

 「就算真是鄒宜平,她對付我們沈觀做什麼?」王友蘭神色難看。「是她爸殺了我們阿觀的爸爸,她憑哪點針對沈觀?」

 黃玉桂臉色很沉,接話說:「如果鄒宜平真的是鄭智元的女兒,她針對阿觀做那些事,一定是因為她把她爸被判刑槍決的罪怪在我們頭上;父債子償,所以她找上阿觀。」

 張金山同意她想法。「老太太不愧是老太太,我也是這麼想。」

 「想不到那個女生看起來乖乖的,人又好,結果心機這麼沉……」王友蘭想起什麼,說:「阿觀會認識她,搞不好是她的設計。」先成為你的朋友,瞭解你作息時間與弱點,再利用機會打擊你。

 「那她把她做的事賴給你做什麼?」黃玉桂渾濁的眼掃向張金山。

 他一凜,聳肩道:「這我怎麼知道?但猜也猜得到,一定也是不想承擔刑責才把事情推我頭上,讓我去擔罪。」

 黃玉桂冷嗤一聲:「你若沒做什麼虧心事,人家會把事推到你頭上?」

 張金山不講話了。他這輩子確實做過不少虧心事,說過不少難聽話。

 從在警局聽見鄒宜平這名字開始,他便心裡有數。當年鄭智元離開不久,鄒家宣帶著才六歲的鄒宜平來找他,說跟了鄭智元多年,鄭家卻遲不讓她進門,也不認孩子;說她從跟著鄭智元後就辭去酒店工作,生活中任何開銷皆由鄭智元提供,他這一走,孩子的教育費和生活開銷便無著落,望他幫忙在鄭老太太和鄭智元元配面前說幾句好話。

 鄭智元死前為了賭場被詐賭一事怪罪他,他心裡一肚子火,哪可能幫他的孩子和情婦,就算要幫,也是幫與他交情不錯的元配爭取鄭的遺產不被鄒家宣刮分走。

 鄒家宣翻臉罵他「人走茶涼」、「自私現實」,他不甘示弱反擊,要她滾回去做雞,躺著賺就能養活孩子,還笑她能打出前立委鄭智元情婦名號來朵拉客人。自那次後,他再無那對母女的消息。

 人生活到這階段,誰沒做過幾件錯事失過幾次言?他年輕時不學好,吃喝嫖賭沒哪樣不行,縱使這幾年已收斂不少,手上只有兩家仍在經營的酒店外,多數時候做的是跟廟宇相關的工作,他時常叮囑底下那批小弟少惹事,把酒店管理好,出陣頭時別變成流血衝突,就這樣就好。但他人眼裡,他們這種人就是不學無術、行為偏差、助長社會歪風的邊緣族群,似乎永遠都和好人沾不上邊。

 反正那些虧心事做也做過了、不該說的話也都說了,後悔於事無補,難道還能重來一回?

 鄒宜平若是因為當年他未曾伸出援手一事而將他與沈觀視為仇人,他也只能認了,誰讓他年輕時那麼匪類。

 「他醒了嗎?」沈觀在門開時,輕聲問。「剛醒。」

 顏傑看上去也是剛醒模樣,一頭亂髮。「我能不能進去看看他?」

 沈觀身後跟著池平君,顏傑目光落在她身後,她察覺了,便道:「他是你哥哥的同事,現在接下你哥哥的工作。」

 顏傑點頭,退一步讓兩人進病房。

 淩晨過來時,他猶在沉睡,她沒能與他說上話,只看見他虛弱的睡顏。這刻人已清醒,床頭被搖高,采半坐臥姿,受傷的那腿被墊高。他神情平靜,靜深的目光看著她。

 兩人注視許久,顏雋先開口:「沈小姐。」他音色有些沙啞。

 她快步走近,俯視他,留意到他的唇瓣略幹,她拉了椅子坐下,見一旁櫃上有水杯與棉簽,直接取了就沾水去濕潤他的唇。「傷口疼嗎?」

 他淡淡笑一下。「還好。」看著她低垂的眼睫,他問:「你沒事吧?」

 「子彈都打在你身上了,我能有什麼事。」她語氣略重,是一種懊悔與對他的虧欠。

 他聽出她聲音裡的隱忍,道:「沈小姐,不要覺得抱歉。」

 「怎麼可能不對你抱歉?如果不是我說要在那裡買晚餐,你——」她抬眼看他,才發覺自己的視線浮了水光,她抿住嘴唇,不說話了。

 顏傑和池平君聽見她的哽咽聲,彼此對視一眼。顏傑先開口:「沈小姐,我哥他真沒事,你看他現在不是清醒了。」

 她知道自己失態,放下水杯與棉簽,起身繞進洗手間。

第9章(2)

更新時間:2018-01-22 17:00:03 字數:4745

 「怎樣,應該還好吧?」池平君淩晨進來過一次,那時顏雋剛從開刀房被送進來,人還未清醒,未能對上話。

 顏雋點頭。「還行。」

 池平君笑。「也真有你的。老闆說他開業以來,你不是第一個在保護雇主中出事的,但你是第一個中槍,還一中就兩槍。」

 顏雋也笑。他聽說過那件事;一年暑假,一個國外藝人團體來台,粉絲推擠中抓傷了那位前輩的臉和手臂。

 「不過你真是命大。」池平君又說:「可以去買張大樂透碰碰運氣啊。」顏雋淡聲說:「確實命大,我一度以為大概就這樣走了。」

 「開什麼玩笑,哪有壞人逍遙法外,好人先離開的事。」池平君不以為然。「有沒有抓到那兩個開槍的人?」

 「抓到了。」

 「那主嫌呢?」他情緒略有波動,帶動身體,傷口一扯動,痛感讓他蹙眉。

 「你不要這麼激動。」顏傑按了按欲抬起身的兄長。「對啊,你要問什麼,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傷口未痊癒,小心一點。」池平君輕輕搭上他的肩。

 「我哥一睜眼就問那個沈小姐有沒有受傷、人在哪裡,也不想想自己身上中兩槍,才是令人擔心的那一個。」顏傑忍不住抱怨。

 「雇主的性命本來就比我們重要。」池平君淡聲解釋,心裡也有模糊念頭——方才見沈小姐對顏雋的關切,似乎有那麼點不同於雇傭關係。

 顏雋抬眼看池平君。「主嫌是不是鄒宜平?」

 「這我不清楚。」他昨夜剛睡下,接到老闆電話便趕著與老闆會合,與他一同來到醫院;車上他聽老闆簡單提起雇主背景,之後到醫院認識沈家兩位元太太與他的雇主。對於案情,他知道得不多。

 「是她。昨晚做筆錄時,那兩個對你開槍的人已經供出鄒宜平。」沈觀從洗手間踏出,簡單清洗過的面容還有水珠,但已看不見方才堆在眼角的水氣。「警方會約談調查。」

 顏雋看著朝他走來的她。「如果是這樣,在她尚未被警方逮捕前,沈小姐出入一定要更加小心。」

 「我知道。」她淡點下顎。

 短暫沉默後,他問:「你這麼早過來,用過早餐了?」

 「我有買,她在車上吃了。」答話的是池平君。「你讓她一個人待在車上?」

 「當然。跟我下車是相當不安全的。」

 顏雋點頭。「雖然把她留車上也不能保證沒問題,但至少還可以掩護她。」

 「現在就盼警方那邊快抓到人。」池平君看看表,側首問雇主:「沈小姐,時間差不多了,是不是要出發了?」

 沈觀早上有一場學生成績檢討會議,故無法在病房久留,她看了眼時間,說:「顏先生,我晚點下課再過來看你。」

 「不必了。」他淡聲回應。

 她微詫,圓睜了眼。

 她誤會了。他遂解釋:「你現在能不出門就別出門,醫院是公共場所,進出的人多又複雜,我怕你出事。」

 她抿唇,不講話。

 「沈小姐,顏雋說得有理。」池平君提醒。

 「是啊沈小姐。我哥沒什麼事,醫生都說他命大了;就算有事,你不是醫生,你在這裡也幫不上忙,倒不如待在家裡還比較安全。這樣我哥不用擔心你,我哥同事也可避免我哥的事在他身上重演。」顏傑直言,卻是相當實在。

 沈觀也不願再連累池平君,同意不過來醫院。她將顏雋的手輕輕握在手裡,道:「顏先生,請好好養傷。」

 「我會的。」他淡點下顎。「請沈小姐無論在哪都要留意周遭情況,有問題馬上告知我同事。」

 「我知道。」

 「他身手不錯,反應也快,有他保護你,你不需太擔心。」

 「我相信。」

 他看了她數秒,又掀唇:「要是有學生問起我怎麼不出現了,就說我去別的學校見習了。」

 她微微笑著。「好。」

 池平君沒見過顏雋這模樣,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其實不用這樣十八相送,我不過代個班,顏雋傷好後,如果那時顏小姐還需要保鑣,他還是會回來工作崗位的。」

 沈觀兩頰發熱,鬆開手中的粗礪大掌。「那麼……我先去學校了。請顏先生保重。」

 他目光深深,開口時音色沉啞:「你也是。」

 池平君很少抱怨雇主,或者該說,一樣米養百樣人,你無法苛求所有人的言行與待人處世態度都符合自己的期待;所以要嘛包容,要嘛視而不見無動於衷。但他現在很想抱怨老闆派了這個任務給他,更想抱怨顏雋太不小心,害得他必須接下這個工作——他媽的他為什麼要在用餐後來看一場由電鋸、鑿子、手術刀等主角演出的東切西鑿南鋸北割之人腦解剖?

 電鋸滋滋磨過頭骨,空氣間飄著骨屑和鋸子磨過骨頭的氣味,再混有福馬林嗆鼻的味道,陣陣寒意從他腳底沿著脊椎鑽人大腦,冷意令他後腦脹痛。

 他距她的雇主五步遠,刻意不去看面前那一球球被學生托著取出的大腦;可不多時,聽見她的雇主講解指導如何取出眼球的聲音時又忍不住好奇偏眼偷偷張望……他胃部一陣翻湧,喉頭冒上酸意,閉眼做幾次深呼吸,才勉強壓下那噁心感——原來人的眼睛真的就像一顆玻璃彈珠,輕易就能捏在指間轉動。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看見餐桌上有魚,奶奶總是挖出魚眼放入他碗裡,慈愛地告訴他:「吃眼睛補眼睛,多吃魚眼睛,就不會近視啦!」

 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人眼與他吞下肚的魚眼並未有太大的差別。胃一抽,他再難抑制喉頭酸液,轉身一推門就離去。嘔了幾聲,他在廁所將胃裡食物吐個精光。

 再回解剖實驗室,他只能立在門邊,背對著他的雇主與雇主的學生,盯著表面默數下課時間。他好奇顏雋這數個月究竟如何度過,是每陪著雇主進一次解剖實驗室就吐一回,還是盡忠職守,眼睜睜目睹一幕幕骨肉分割、器官摘除畫面?

 「池先生,你怎麼在這守門,該不是害怕吧?」下課了,學生正要離開,覷見那面著門板的結實背影,忍不住調侃。

 「你這樣不行喔,既然是來見習,就要看我們怎麼做啊。」

 「池先生,之前有個也是來見習的顏先生很認真看我們上課哩。」

 池平君知道自己身分特殊,在學校若直言他是來保護沈觀,必引來不必要的恐慌,所以他同意沈觀以他來見習的身分介紹他。這刻聽聞這些小朋友的揶揄,他回首,正了正神色,問:「你們第一次上課就能馬上進人狀況,完全不需要適應也不會有特別反應?」

 幾名學生被問住,傻笑以對,數秒過後,有人道:「也對啦,我們第一次進來這裡,吐的吐、流眼淚的流眼淚、頭暈的頭暈、手腳發軟的發軟……什麼狀況都有。你這樣算是很不錯啦!」

 池平君聳肩,一副「你看,我其實比你們堅強」的姿態。

 學生們陸續離開,最後只剩他的雇主,她就站在洗手台前,脫去手套,仔細地清洗雙手。

 他這位雇主並不熱情,甚至有些寡淡,倒是很好相處,人是冷靜不多話,但話題對了也是侃侃而談。她套上白色實驗衣,站上講臺和解剖台,白長袍勾勒的不是她苗條清秀的模樣,而是嚴謹專業。他不知道這樣一個清瘦的女生,哪來的力量與膽識敢對人體下刀動鋸。

 「顏先生,等一下那堂課要到——」洗過手,沈觀抽紙擦拭,一抬首覷見門前那襯衣與西褲筆挺的身影,有數秒怔愣。

 「沈小姐,我是池平君。」他帶著了然的眼色看她。真的有問題啊,他還沒見過顏雋對哪個已結束任務的雇主如此關心,也清楚他的雇主大人這刻神思不屬為的是哪椿。

 這幾日每至夜裡九點整,就會接到顏雋打來的電話,問雇主今日可好、問案情是否有進展。一到白日,換他的雇主問他是否有顏雋的消息、問傷口恢復狀況、問是誰在醫院照顧他。

 這怎麼看,都是郎有情妹有意。

 他不知沈觀是否對顏雋有過什麼表示,至於顏雋,不可能對沈觀有所要求,畢竟合約上清楚列著「不得與雇主有感情糾葛」。顏雋的不敢逾矩是可想而知。

 「不好意思,我喊習慣了。」沈觀發現自己的口誤,神情有幾分不自然。「沒關係,畢竟他跟你比較久。」

 她扔了紙團,朝他走來。「你今天有跟顏雋聯絡嗎?」

 他道:「打過電話。我老闆娘剛好去買午餐,就沒和顏雋通上話了。」

 「如果有聯絡上,幫我問問他哪時出院。」顏傑畢竟有家庭,無法久待,原要幫顏雋找看護,簡老闆一口應下照顧的責任,與妻子輪流至醫院幫忙。他手機沒了電,充電線尚在她家中,她無法以手機聯繫他,若透過他的老闆與老闆娘,似會給他添麻煩。

 她從上次至醫院探望過他後,便未再有他的消息。他沒給她電話,她手機點開他的電話號碼,撥號鍵卻遲遲按不下,僅能透過池平君獲知他的情況。

 「我知道。」

 他們一道往外走,經過長廊,池平君覷見上頭一些照片與文字,問:「這裡的大體都是捐贈的?」

 「嗯。」她雙手放在實驗衣口袋。「這些老師生前有簽下大體捐贈同意書。」

 「所以往生後就直接送來學校?」

 「是。」

 「那經過解剖後的大體都怎麼處理?」

 「火化。我們會把器官歸位,然後做縫合,再火化。」她看了他一眼。「今天是這班解剖課程的最後一堂課,下次就會讓他們做縫合,你就能看到了。」池平君愣了愣,乾笑兩聲。

 「我想今天的抗告應該能成功,到時鄒宜平進看守所,我也就能功成身退了。」據他所知,警方約談鄒宜平後,將她移送地檢署,但程式走到了法院那關,法官卻裁定交保候傳,因她無直接傷人證據。

 沈家兩位太太相當緊張,找了律師奔走收集更多事證,再由檢方提出抗告。他雖非法律界人士,但他想證據已如此齊全,若還能放著蓄意傷人的教唆犯四處趴趴走,那法官肯定是從侏羅紀時期穿越而來。

 他的反應令沈觀想笑,想問他是否第一次見到大體時,池平君的手機響了。

 「抱歉,我接個電話。」池平君掏手機,移步至角落。「老闆娘。」

 那一聲稱謂,讓正要跨進辦公室的沈觀硬是停下腳步,卻在這時,口袋裡的手機也響起來。她看一眼螢幕。「媽。」

 「出院了?」角落的池平君訝聲,目光望向辦公室門口的身影。

 「確定收押了?」沈觀聽見母親略顯興奮的聲音。她鬆口氣,卻也沒覺得多開心;她不是中樂透,只是生活終能恢復過往平靜,這是遲早的事。她想,池平君那張嘴也真靈,他從這刻起,真是功成身退了。她帶著笑意,偏過視線看他。

 「她在講電話,我等等告訴她。」池平君目光挪過去,與她的對上。兩人結束通話,聽見彼此的聲音——

 「鄒宜平收押了。」

 「顏雋今天出院了。」

 ……短暫沉默後,沈觀確認的口氣:「他出院了?」

 池平君點了下頭。「出院了。老闆娘剛剛送他去沈小姐家裡,他已經把他放在你那裡的東西都整理好,也帶走了。」見她抿著唇,眼底有著他分不清是失望還是難過的情緒,他猶豫數秒,硬著心開口:「顏雋說他把鑰匙和感應卡放警衛那裡,請沈小姐記得跟警衛拿取。」

 她久久沒出聲,稍後才啟唇:「好。」

 「你……」她太冷靜,這刻他開始懷疑他推測她與顏雋間有什麼的想法,

 根本是他一廂情願。

 沈觀淡淡地笑開:「你可以下班了。」

 「啊?」

 「我媽打電話給我,說鄒宜平被列殺人罪被告,法官裁定收押禁見。」她頓了頓,平聲宣佈:「所以你任務結束了。」

 所以那滿漲的、難宣於口的也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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