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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城衣冠》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大禍(上)

  傅雲憲辦過的案子難以計數,絕大多數收尾都很利索,但百密終有一疏,唐奕川不信他真能把自己摘得這麼乾淨。國家現在要打黑要反腐,從這類官司裡尋找傅雲憲的漏洞最為合適,然而傅雲憲看著驕狂剛愎,實則粗中有細,他已經不接這樣的官司了,或者說,他已經不再以那種游走於法律邊緣的灰色手段來達到成功辯護的目的了。唐奕川有個不甚好的預感,可能過不了多久,這人就會帶著他喜歡的那個許蘇去往國外,瀟灑度完餘生。

  可能是棕櫚繁密、陽光充沛的南美,可能是古跡遍佈、氣候怡人的歐洲,當然也有可能是美國。

  他與洪銳相識相戀於美國。

  憑什麼。

  人生最糾結莫過於這三個字。它讓人不甘,不忿,不滿足,它像網子一樣把人死死困在裡頭。憑什麼洪銳年紀輕輕枉死獄中,憑什麼始作俑者胡石銀與傅雲憲卻一個挨著一個逍遙法外,洪翎年少心寬,可以選擇放棄與原諒,但他沒有這樣宏闊的境界。

  唐奕川自己也明白,他這背景到了副廳已經接近極限,再往上爬估計就不那麼容易了,即便真有那麼一天,那個時候的傅雲憲只怕早就離開了律師行業。他目前靠自己的能力扳不倒傅雲憲,也不能在姜書記面前表現得太過心急,因為“官派律師”四個字並非空穴來風,至少姜書記對傅雲憲的印象可謂相當不錯,他不止一次表示,傅雲憲既有能力又有遠見,不像一般的刑辯律師只會給國家添亂。

  現在這個時候,是最好的機會,也可能是僅有的機會。洪翎沒白留在傅雲憲的身邊,他從賀曉璞那裡得來一個相當重要的訊息,傅雲憲曾經辦的一個官員濫用職權與受賄的案子就有問題。

  可由傅雲憲經手的這類案子多如牛毛,他一時很難查清楚。洪翎這小子連人帶心的都被收服了,再不肯透露更多資訊,他只能另闢蹊徑,找別的法子。

  唐奕川從窗簾的縫隙望出去,看見傅玉致在他家樓下徘徊,停留了約莫四十分鐘,估計以為他不在家,又走了。他把傅玉致的號碼拉黑了,對方估計也真的疲了,放棄了這種無休無止的電話騷擾,直接上門堵人。

  傅玉致敲了兩回門,一回唐奕川不在,一回他沒出聲。

  唐奕川在家時一般不開窗,也不拉開窗簾,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的,他有點懼怕陽光。那種特別強烈、招搖甚至毫不害臊的光亮與熱度,他招架不了。他的住處比殯儀館還荒蕪寒冷,一點活人的生機都沒有,唐奕川對此毫不介意,可能他本身就有點自虐傾向,他偶爾會想,我一個人爛在裡頭就夠了。

  望著傅玉致離去的背影,唐奕川給許蘇打了電話。

  這會兒許蘇正跟白默在一塊兒逛超市。

  買衛生巾。

  白默從香港帶回一個嫩模來拍廣告,順便開了間房,想快活快活,哪想到對方生理期突然造訪,他只能提上褲子,出來給人姑娘買東西,碰巧酒店離何祖平的律所很近,就把許蘇喊出來一起吃個午飯。

  白默落落大方,臉不紅心不跳,拿起一包“加長夜用”便把臉湊向一旁一位老阿姨,問她,大姐,這個墊屁股漏不漏啊?

  老阿姨拿著兩包紙巾正在認真比價,一副沉思的模樣,冷不防被身邊小夥兒嚇了一跳,又看對方打扮得像只炸了毛的山雞,特別張揚花哨不正經,便踩著小碎步篤篤而去,罵了一句:“下流。”

  “嘿!”白默不惱反笑,連著扔了兩包加長夜用進購物車裡,回頭看了許蘇一眼,“想什麼呢?”

  許蘇也在沉思,一臉心不在焉,就差托著下巴拷貝思想者了,白默搡他一胳膊,問:“你鄰居說你有陣子沒回家了,家門口都落了一層灰了,你現在住哪兒?搬家了也不告訴我。”

  “你以前說……”白婧說的事情他得求證一下。儘管他對白婧早沒了那方面的意思,但讓一個男人坦蕩回憶被戴綠帽的經歷還是頗為困難,許蘇吞吞吐吐,“你以前說你妹妹跟我那室友……是你親眼看見了嗎?”

  “哪個室友啊?”白默早忘了。

  “龐聖楠。特別有錢的那個,當初在學校就開保時捷,現在已經算是大律師了。”

  白默翻著眼兒回憶了一下,拖長個尾音說:“哦,他啊。”

  “你親眼看見了?”

  “對啊,親眼看見了。”

  “怎麼看見的?捉姦在床了?”

  “那倒沒有,”時間太久遠了,白默使勁想了想,“反正我親眼看見他老給我妹買東西,六位數的包啊,沒睡過能這麼大方?”

  “你個當哥哥的……你你……“許蘇幾乎吐血,噎了半晌才說,“你知不知道你妹現在的情況?”

  “你都彎成這樣了還惦記她幹嘛?”白默一點沒覺得自己當初不靠譜,反倒一股腦地把責任都推白婧身上,“我妹那人打小就不靠譜,她現在算是混出點小名氣了,但跟得了瘋狗病似的,逮誰咬誰,說發作就發作。誰不知道這個圈兒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還不是她死活非要進去。我跟你說,你就看著吧,她早晚得闖大禍。”

  唐奕川打通了許蘇的電話,通知他,那個拾荒老人的縱火盜竊案,市檢二分院已經作出了不起訴決定。

  許蘇樂得一把抱住身旁的白默,在他臉上猛嘬一口。

  這案子許蘇全程介入,第一時間就為那拾荒老人辦了取保候審。

  公安機關以盜竊並縱火立案偵查,當工廠那邊見火光來人時,老人有棄車而逃的行為,便不足以證實電纜等雜物是工廠經理送他的論點。老人的板車上除了電纜,還有工廠裡的油泵頭、鐵板等物,總計人民幣七千多元,廠房雖未起火,但牆頭被火,要補要修,又是一筆損失。許蘇仔細分析了老人當時的情形,對此作出的解釋是他以火燒堆放在一起的一些垃圾,方便搬運他想要的東西,而見工廠那邊氣勢洶洶來了一群人,一位七旬老人轉身就逃也是本能行為。

  許蘇調看街邊監控,老人白天大方推車進廠,期間曾跟廠內一位工人短暫交談幾句,他幾經走訪那名工人,對方期初怕惹事,後來也坦承,老人主動跟他打招呼,說自己是受經理之托來辦東西的。

  許蘇又去調查工廠附近的垃圾站,其中一家證實工廠方面曾來找過他們要清雜物,但廠內雜物太多,有價值的沒價值的堆在一塊兒,他們要收費,工廠就不樂意了。

  許蘇以此為依據,形成工廠方面曾經承諾過老人的合理懷疑,羅列一二三四各項疑點,向檢察院遞交了不起訴的法律意見書。法律意見書直接遞到了唐奕川的手裡。

  許蘇是夠認真的,但認真在公權力面前不抵用,關鍵還是唐副檢察長作出決定,這個案子不起訴。

  “怎麼?不當面謝我?”唐奕川問。

  “我謝謝你,唐檢。只是辯護人跟檢察官私下走太近,不太好。”這話倒是真的。但關鍵在於另一方面,不是法律不准許,而是傅雲憲不喜歡。

  “案子已經結了,我和你們喝一杯,不算私相授受。”唐奕川大方笑笑,“晚上定個地方,讓韓律師一起來吧。”

  唐奕川為人隨和,喝酒的地方也隨便,一瓶白酒,兩盤小菜,三人同桌,就開喝了。

  韓健先舉杯敬酒,帶著點拍馬屁的語氣神態,道:“敬唐檢一杯,殺雞焉用牛刀,這麼小的案子還親自過問,還了我們當事人一個公道。”

  “這話不對。”唐奕川舉杯與韓健碰了一下,一飲而盡道,“案件可能有大小,但公義絕對沒有。對你來說興許只是一件無關痛癢的法援案子,對你的當事人來說,卻關係著他的自由、生命與尊嚴。”唐奕川的目光突然移至許蘇臉上,嘴角微微一揚,“這點許蘇比許多成名已久的老律師都更明白。”

  許蘇突然被點名表揚,很是受寵若驚,忙不迭地擺手說:“其實也沒我什麼事兒,換作任何一個刑辯律師都是這麼介入的。”

  唐奕川說話非常漂亮,從微博上曾經熱傳的美國大法官的判案視頻,談到最高院發佈的《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見書》,刑法是守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卻不是唯一手段。

  很長一段時間,唐檢察官其人在許蘇心中的地位堪比當年的傅雲憲,英俊、果敢又正義,仿佛全天下的好處他一個人全占了,連著三個字的名字都與眾不同,念出來唇齒留香。無論唐奕川與傅家兄弟有些什麼過節,許蘇依舊對其真心佩服,在君漢耳濡目染這麼些年,毫不把人命當回事兒的公權機關人員見得多了,唐奕川的存在,于老百姓而言,幸甚至哉。

  幾杯黃湯下肚,距離感消弭殆盡,韓健熱絡著要與唐副檢察長套近乎,要聽他執業多年的辦案經歷。

  唐奕川溫和一笑,表示沒問題,但他有個條件,要向他們徵集一些案子,因為市檢二分院要出一本教材類型的書,關於控辯雙方庭審如何過招,來指導年輕檢察官辦案。

  “我們都是小律師,哪兒辦過能收進書裡的漂亮案子啊,”韓健聽罷趕忙去捅許蘇胳膊,扭著臉看他,“但是傅雲憲辦過啊!那些案子你最清楚不過了,快跟唐檢說說吧。”

  唐奕川看著略顯茫然的許蘇,揚手招來服務員,又讓加了菜,添了酒。眼底那點溫煦笑意加深,他說:“第一個系列是貪污受賄案,我們慢慢聊。”

  聊得忘乎所以,一頓大酒許蘇喝高了。

  唐奕川也有幾分醉意,叫了車,韓建要捎許蘇回去,唐奕川卻說他來,韓健瞅他眼神奇怪,沒敢多強一句,自己先走了。韓健走後,唐奕川沒送許蘇回溫榆金庭,而是將他帶回自己家中。

  許蘇酒量其實可以,但一直沒機會操練,傅雲憲不准他抽煙喝酒,以至於如今稍沾點酒精就臉紅,再多沾一點就眼犯桃花水波迷離,不省人事了。

  唐奕川垂目看著床上酣睡的許蘇,目光很靜,臉上也沒什麼表情。許蘇那點迷弟模樣他全收在眼裡,所以洪翎辦不到的事情,他自己動手未嘗不行。

  夜不太深,十一二點,窗簾難得拉開了。一陣大風從外頭刮進屋裡,除了許蘇酒後軟綿的呼吸聲,整間屋子像墳場一樣寂靜。

  他早已入土半截,那風從他後背拂過,像摸過他冰冷的碑。

  唐奕川慢慢地、一粒粒地解開了襯衣扣子,直至完全袒露白皙健壯的胸膛。他伏下上身,手掌撐在許蘇枕邊,與之近若咫尺。

  許蘇被壓迫在身上的人影弄醒了,問:“叔叔?”

  唐奕川道:“是我。”

  許蘇醉意濃重,眼前一片霧氣濛濛,只依稀看見唐奕川清俊的輪廓,卻沒看見他眼裡的灼灼火光,他笑笑說:“唐檢啊。”許蘇並不覺得此刻被唐奕川壓在身下有任何不妥,反倒滿眼溫存與認真:“唐檢,我發現你很像一個人。”

  唐奕川問:“誰?”

  “我大哥。”

  “傅雲憲?”唐奕川難得起了玩笑的心思,微笑道,“我看著有這麼老嗎?”

  “像他以前的樣子。”許蘇一眼不眨地看著唐奕川,像要說服對方似的,一股腦地往外傾倒那些褒義詞,“他跟你是同一類法律人,特別正義,特別勇敢,特別廣博,特別深厚,他為一場明白官司敢磕公安、磕法院,他為了替他的當事人討個公道,甚至不惜被人報復,滿身都是傷……”

  “可他現在不是這樣了。”唐奕川說,“現在的傅雲憲還是廣博,還是深厚,但他跟正義二字沒有一點關係,他為了錢敢做偽證、造冤案,他是惡名昭彰的司法掮客,他是人人喊打的腐敗律師……”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許蘇急了,明明稀裡糊塗迷迷瞪瞪,還睜大著眼睛,一本正經地糾正,“誰沒走岔過道呢?他會回來的,他就快回來了……”

  “如果他回不來了呢?如果他一直都是現在這樣,你打算離開他麼?”

  “那也不行……”許蘇是真困了,認真思考過後就閉上了眼睛,“誰讓他是我叔叔呢……”

  唐奕川笑了笑,附身在許蘇額前一吻:“你睡吧。”

  起了身,撇下一些荒唐念頭,唐奕川將襯衣扣子又都扣上了。房間不算大,但東西更少,所以不顯逼仄,反倒顯得空曠冷清。他替自己倒了杯涼水,坐在窗邊,打開了筆記本。他的筆記本裡有個資料夾,裡頭密密麻麻全是傅雲憲辦過的案子。

  方才飯桌上,許蘇單說的案情沒有問題,但若與洪翎曾經說的那些合起來看,一些雲霧就撥開了。

  唐奕川找到了洪翎提過的那個受賄案,一審傅雲憲,二審張仲良,兩位赫赫有名的刑辯大狀手段盡出,一個案子居然連著扳倒了三位承辦檢察官,其中一位前檢察官陶某剛剛出獄,正在四處呼冤申訴。而那位副市長後臺夠硬,月底就快出獄了。

  床上的許蘇翻了個身,黑暗中的唐奕川微微眯起眼睛。

  天光大亮時分,傅玉致又來到唐奕川的樓下徘徊。他頭一回看見唐奕川臥室的窗簾拉開了。

  窗簾拉開了,證明人在家裡。傅玉致急急忙忙地就上了樓,一出電梯,直接跑向唐奕川的家,巧得很,門竟沒鎖,一擰就開了。

  浴室傳來嘩嘩水聲,這水聲喚起久遠的香豔的記憶,所有的記憶都關乎唐奕川。

  起初對於女朋友被搶的事情,傅玉致其實沒怎麼太上心,他女朋友多了去,少那一個不少。但那會兒唐奕川在學校裡是風雲人物,成績好且長得帥,為人又很倨傲,惹得全校男生都視他為勁敵。關於唐奕川的謠言也不少,有傳他其實是個基佬,有個男朋友在國外,後來大約是分手了。於是傅玉致那些不靠譜的朋黨逮著機會,想要傅玉致給他們出氣,一撥人裝模作樣地勸他忍詬為好,一撥人又不嫌事兒大的給他出了主意,一報還一報,唐奕川搶你的人,你就去奪他的心。

  當時傅玉致被攛掇著去追了唐奕川,本想等對方陷進去自己就全身而退,一雪奪妻之恨。沒成想,聰明反被聰明誤,先栽進去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有陣子兩人好得黏黏糊糊,沒少相擁共浴,傅玉致心花怒放,直接拉開了浴室的門——

  “唐唐——”

  然後他就懵了。

  花灑下的許蘇也懵了。他伸手遮著重要部位,像只羞怯的鵪鶉,但臉上表情十分精彩,一陣紅一陣白,瞠目結舌的。

  兩人大眼瞪小眼,足足數分鐘之後,傅玉致全身血液逆流,一腔怒氣從喉嚨口迸發而出:“我他媽殺了你!”

  生死關頭,許蘇反應迅速,一抬手就把沐浴液抹進了傅玉致的眼睛裡。趁傅玉致捂著眼睛嗷嗷大叫的時候,他奪門而出,顧不得身上還沒沖洗乾淨的浴液,抱起地上的衣服就往屋外跑。

  許蘇根本沒工夫解釋,事情完全不是對方想的那麼醃臢淫穢,眼下傅玉致急火攻心,還真有可能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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