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喬大咪的貓生(七)
路珩在這個世界活了二十多年,就算再怎麼低調,也已經拓展出了不少的人脈,到了田萍租住的那個小公寓門口,他竟然神通廣大地拿出了房門鑰匙,開門後帶著喬廣瀾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喬廣瀾一進門就能看出來,房間裏的擺設一如當初那只小貓離開的時候,連房門口被踢飛的一隻拖鞋都好端端擺在書架底下,唯一不同的就是地板髒了很多,上面多了不少腳印,顯然是員警們進來過,大概是覺得這種死法太過恐怖沒法破案,所以帶走了屍體之後沒再細看,人也就匆匆離去。
他在地上走了兩步,差點滑倒,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揚起頭狠狠瞪了路珩一眼——出門之前,喬廣瀾要求奪回自己走路的權利,不抱抱。作為交換條件,路珩給他穿上了四隻專門買來的寵物鞋,害他走路彆彆扭扭的。
路珩看見喬廣瀾瞪自己,柔聲道:“光著腳在地上走,容易感冒。”
喬廣瀾差點說一句“那我還是裸奔呢”,幸虧腦子及時一轉彎,把話咽回去了,要不然遭殃的還會是他。
他們在房間裏轉悠了一圈,田萍的生活品質看上去相當不錯,客廳的茶几上堆放著一些進口零食,衣櫃裏的不少衣服價簽還沒有去除,她臥室的桌上也擺著很多瓶瓶罐罐,雖然不太懂這些,但兩個人只需要判斷出那是昂貴的化妝品就夠了。
但……這些目前都沒什麼用處……
這個公寓是兩室一廳的結構,田萍的臥室就是她死去的地方,並不算很大,裏面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個衣櫃和一個梳粧檯。路珩出來後,指著另外一扇鎖著的門問道:“那是幹什麼的房間?”
喬廣瀾回憶了一下:“我……不是,是原主,從來都沒進去過,平時鎖著。”
路珩開玩笑道:“哦,這麼神秘?不會是潘朵拉的盒子吧?”
喬廣瀾笑道:“那麼現在關在裏面的不恰恰應該是‘希望’嗎?”
路珩一愣,隨即溫柔地睇了他一眼:“說得好。”
他後退兩步,飛起一腳把門踹開,然後一個閃身擋在小貓的前面,但房間裏面平平常常,既沒有什麼恐怖的東西,也沒有想像中的煞氣湧出。
一人一貓互相瞅瞅,路珩就先進去了,喬廣瀾跌跌撞撞邁著小碎步跟在他的後面。
房間裏是一張雙人床,床頭櫃上擺著一個收納箱,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了,床上的被子亂糟糟的,有一半拖在地下。
路珩把收納箱打開,只略略一掃,表情就變得非常難以言喻,第一反應就是迅速把蓋扣上了,扣上之後,還忍不住瞥了喬廣瀾一眼。
喬廣瀾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問道:“怎麼了?”
路珩:“呃……”
喬廣瀾想看夠不著,氣的在地上跺爪子:“你說話啊!”
路珩沒辦法,只好把他抱到床頭櫃上,喬廣瀾用頭拱開箱蓋,很奇怪地看看:“蠟燭?繩子?鞭子?這些都是什麼東西,你的表情那麼諱莫如深,作法的邪物嗎?”
路珩扣上箱蓋:“看一眼就行了,你還小,反正咱們肯定不會用到的,我可捨不得。”
喬廣瀾:“……”
他忽然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東西了,顧不得和路小賤人計較,驚訝地說:“怎麼回事,田萍她……”
路珩彎腰,把那床拖到地上的被子撿起來抖了抖,發現裏面卷了一件男式襯衣,一件薄外套,其餘的就沒有了,於是隨手扔到一邊:“雖然很不願意以不好的想法去揣測一個年輕女孩,但是我覺得我好像明白以她母親單身有沒有穩定工作的經濟條件,是如何供養生活這麼奢侈的女兒了……”
路珩的話突然停住,彎腰重新把那兩件衣服撿起來,喬廣瀾沒注意他的動作,介面道:“這早就很好理解吧?她在跟蔣家大少交往,經濟上當然不用發愁。難道是蔣潮華有這方面的怪癖又不願意讓人知道,所以弄得這麼神秘?”
“不。”路珩忽然說,他拿著那兩件衣服,衝喬廣瀾示意道,“你看看這衣服,能發現什麼?”
喬廣瀾看了一會,神色一動:“這不是同一個人身上的。”
這兩件衣服雖然一件是外套,一件是襯衣,完全可以當成一身來穿,但仔細看去,卻能發現很明顯襯衣比外套要大上好幾碼,衣服的主人一定是個大胖子。
路珩受到啟發,跑到大廳裏去看鞋櫥,鞋櫥中除了同樣碼數的女鞋之外,果然放著好幾雙男用拖鞋。
喬廣瀾不能置信地說:“難道除了蔣潮華之外,田萍還在跟其他的人……交往?這麼明晃晃的,蔣潮華怎麼可能無動於衷,這——不會就是她的死因吧。”
他原本差點脫口而出的實際上是“援交”,到了嘴邊又覺得沒有最終確定就這麼說別人不好,於是咽了回去,選擇了一個相對溫和的形容。
但實際上這件事已經沒有太多可置疑的了,唯獨需要知道的就是蔣潮華在這其中做了什麼,又知道什麼,他一個豪門世家之子,即使田萍只是被包養,蔣潮華也不該容忍她跟自己交往的時候轉投他人懷抱才對。
路珩沉吟道:“聽說姓蔣的是個妻管嚴,還特別摳,平時為人就不大氣。”
喬廣瀾在客廳裏轉悠一圈,重新用頭擠開田萍的臥室門走了進去,路珩隨後跟上。
喬廣瀾道:“難道是蔣潮華他老婆因為嫉妒殺人?或者說是蔣潮華發現了田萍這種行為,認為她背叛了自己,所以不容她繼續活下去……不對,這些都說不通啊。”
路珩一一拉開田萍房間裏的抽屜:“是啊。如果是這樣顯而易見的理由,殺人者不會連現場都不處理,留給咱們這麼多的東西發現。應該還是過幾天和蔣家接觸接觸,我們會有更正確的判斷。咦,這是什麼?”
喬廣瀾順著路珩的手看過去,發現他從梳粧檯抽屜的最底層拿出來一個本子,打開一看,上邊寫的不是日記,倒更應該說像個帳本,記錄著每個男人到來的時間,是否需要道具服務以及應付的金額。
蔣潮華的名字也時常會出現,但後面沒有跟著金額數。
即使路珩一向聰明過人,這時候也有點想不明白這些人都是什麼關係了,他翻了兩頁就沒看完,把小本子塞進口袋裏打算回去再研究,跟喬廣瀾說:“走嗎?”
喬廣瀾道:“喔,走吧。”
他們出來之後,路珩站在門口鎖門,對面的房門忽然也被打開了,一陣對話聲也跟著飄出來,聽上去像是主人送客。
路珩唇邊微微掠過一絲不屑的笑意,這讓他一向柔和的神情顯出了幾分刻薄。鎖好門之後也沒回頭,打算領著喬廣瀾下樓,卻被身後一個女人的聲音試探著叫住了:“請問……是路大師嗎?”
路珩轉身,神情在這個瞬間已經變得自然,微笑道:“你好。”
對方一看真的是他,立刻就激動了,連忙趕上來連聲道:“我剛才看著就像,原來真的是路大師。大師您好,上次您來看過之後,我媽和我兒子真的就再也沒有見過那些髒東西,我一直想當面道謝來著,沒想到今天在別人家串門反倒遇上了,謝謝您,真的謝謝您!”
她這一連串的話說下來,路珩也沒想起自己碰見的這到底是哪一個,不過是誰都不重要,他不動聲色地說:“不用客氣,沒事就好。”
“大姐,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特別靈的大師?治好了你媽和你兒子的癔症的那個?”
那女人身後送客的主人默默聽著兩個人說話,這時候插了一句嘴,她的嗓音非常嘶啞,一開口就像磨砂子似的,立刻吸引了所有人……和一隻貓的目光。
喬廣瀾站在路珩的腿邊看著那個女人,樓道的地面和後方的牆本來就是白色的,他又長得很小只,一時沒被別人注意到。
他一下子認出來這正是自己第一天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揪他尾巴的那個母老虎,只不過那天女人叫駡的樣子中氣十足,短短幾日沒見,竟然一下子好像老了不少,眼皮浮腫,目下青黑,陽虛陰盛,人中發暗。
剛開始跟路珩打招呼那個女人熱情洋溢地向同伴將他介紹了一遍,路珩卻一點打招呼的意思都沒有,淡淡地說:“我還有事,那就先走了。”
“哎哎哎,大師!等一下。”那個臉色憔悴的女人連忙攔住他,急急地說,“大師,你能幫我也治治病嗎?多少錢、多少錢都行!”
路珩道:“我有規矩,不是快死的人,不治。我看你還能挺兩個月,等你快死了再來找我吧。”
女人:“……”
本來一開始還是懷疑狀態,結果一聽路珩這個口氣,喬廣瀾瞬間確定他肯定知道了起初這個女人打自己……啊呸,欺負那只可憐小貓的事情,並且暗戳戳搞了事情。
他衝路珩喵喵了一聲,女人這才發現地上還有個活物,下意識地低頭一看,突然發出一聲高亢的尖叫。
尖銳的叫聲回蕩在樓道裏,喬廣瀾嚇的毛都炸起來了,路珩連忙把他從地上抱起來,女人觸電一般地退後,結結巴巴地說:“貓、貓貓……貓啊!!!!!”
喬廣瀾:“……”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人連退了好幾步,後背貼在牆上,然後靠著牆坐了下去,把自己抱成一團,發抖。
這是在幹啥?!從始至終他就只喵了一聲啊!很可怕嗎?
喬廣瀾試探著再次開口:“喵?”
女人:“啊啊啊啊啊!”
喬廣瀾:“……”
路珩順了順他的毛,柔聲道:“沒事的,咱們回家。”
剛才衝著他那個態度,女人本來都不想找路珩解決問題了,結果看見喬廣瀾,一下子又讓她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困擾,涕淚交流地說:“大師,你可千萬別走,你要是走了我也只能自殺了,你一定要幫我解決問題。”
她那個原來就認識路珩的朋友一直在旁邊看著,這時候有點驚呆了,也幫著跟路珩求情道:“路大師,人命關天,你看她這樣肯定不是裝的,請你就聽聽是怎麼回事吧。”
路珩似笑非笑地道:“還能怎麼回事,兩頰內凹,福德宮生斑,幹虧心事了唄。”
女人囁嚅道:“沒有啊……”
路珩作勢就走:“你沒有,我也沒時間。”
“不、不,我錯了大師,我有、我有!”女人想拉路珩的衣服,看了眼喬廣瀾,又不敢湊的太近,“我前幾天想弄死一隻貓,那貓……跟、跟你的貓長得有點像,但是我最後沒有弄死它,還是讓它跑了。結果從那天半夜,我就開始出現幻覺,總覺得身邊有只貓跟著我。大師,你說會不會那只貓還是不小心死了,變成了鬼來找我索命?”
路珩不鹹不淡地道:“放心吧,那只貓怎麼也能比你活得長。”
“可是真的有啊!”女人沒在意他話裏的刺,一驚一乍地說,“它總是在我眼皮底下晃悠,有時候還會站在我的肩膀上或者、或者往我身上撲,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特別困,動不了,它這個時候總會跳到我身上,拼命地在我的胸口上蹦,恨不得壓死我,還扯我的頭髮,咬我的肉……你看啊,它就在門口呢!”
在場的其他人一起看了眼門口,什麼都沒有,倒是後背憑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路珩眉目不驚,淡淡地說:“照你的形容來說,這種狀態也不過持續了兩天是嗎?”
不過兩天?兩天真是足夠了!這兩天裏她真正明白了度日如年是什麼意思,女人痛哭流涕:“我一分鐘也受不了了,你救救我吧!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隨便虐待動物了!其實過去我也不這樣,是田萍那個賤……那、那個小姑娘實在太過分,到處勾搭男人,她對象拉皮條都拉到我老公身上了,我才會動她的貓……”
路珩道:“她對象?……拉皮條?”
他開始懷疑不是對方的精神嚇出了問題,就是自己聽錯了,可是這個時候旁邊那個女人的同伴也跟著開頭贊同:“那男的我知道,三十出頭,長得就是個小白臉的樣子,沒什麼本事,天天靠著女朋友賣身吃軟飯,哎呀,造孽,真是荒謬。”
或者是哪里出了問題,他們說的田萍那個男朋友根本就不是蔣潮華?
路珩暗暗把這件事記下,看著涕泗橫流的女人思考了幾秒鐘,喬廣瀾蹭了他一下。
路珩道:“你沒中邪,這病是心病,你現在還能看見貓嗎?”
女人一愣,四下看看,剛剛還如影隨形的貓影一下子就沒了,她呆呆地坐了片刻,敏捷地從地上爬起來衝回自己的屋子找了一圈,同樣沒有。
她驚喜道:“那只死貓終於不見了?!”
路珩冷冰冰地說:“不,它在你心裏。”
隨著他的話,女人的視線中一下子又出現了一隻貓,白色的貓就蹲在她的面前幽幽地看著她。然後是兩隻貓、三隻貓、四隻貓……貓在不斷地增加,最後整個世界全都是貓,鋪天蓋地。
路珩道:“人最害怕的不是任何外物,而是住在心裏的惡念,當你完全摒棄掉惡念的時候,當然就不會看見它們了。祝好運。”
他說完之後不打算停留了,抱著喬廣瀾下樓,女人猶自不甘心,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大聲呼喊著路珩:“大師,你救救我吧!我真的沒有惡念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可是這樣喊著,她卻忍不住想起自己其實一直是個很容易心生怨憤的人,對於與她無關的生命從不熱愛,虐待小貓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在此之前,她還曾經毒死過院子裏總是衝自己呲牙的狗,把樓下老人掛在陽臺上嘰喳亂叫的鳥偷偷扔進井裏……現在想想,這可能的確就叫做惡念了。她沒有殺人,不是因為殺人很殘忍,而僅僅因為殺人之後自己會受到懲罰。
在幻覺的支配下,時間好像一直在無限地延伸拉長,短短兩天的懲罰,卻好像過了兩年之久,而此時此刻陷入貓的世界,同樣讓人幾乎忘了光陰流逝,那種漫長的感覺,甚至讓人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隻貓,被踢打謾駡,在外面挨餓受凍。
這讓她誠心誠意地懷念起以前自己很不滿意、但現在看來實在是幸福過頭的生活。受折磨的滋味如此痛苦,不真正體會永遠無法感同身受。不管出了什麼事情,都不應該這樣通過傷害無辜的生命來解決。
往事種種不斷湧上心頭,她流著淚說:“我真的錯了啊……”
漫天的貓咪不見了。
分針剛剛走過不到半個錶盤,午後的陽光正穿透樓道的玻璃罩在身上,敞開的家門裏透出自己熟悉的氣息,樓下有小孩子的打鬧聲,生活依舊在毫無波瀾的繼續,平凡安穩。
同時,一個男人靜悄悄地從上一層走下來,路過女人的身邊,跟著路珩走出了樓道口。
喬廣瀾動了動耳朵,路珩像是毫無察覺一樣,一直走到了一個拐角處才停住,站了兩分鐘,猛然轉身。
剛剛匆忙跟上來的人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向後退了兩大步,又意識到不對,站定。
他知道對方肯定要質問自己為什麼跟著他,正在心裏權衡是說路過還是直接表明目的,就聽路珩道:“你是蔣家派來的人,是府上哪一位病了?”
來人:“……”
什麼都不用說了,就算前一秒還稍稍因為路珩的年輕而心存猶疑,現在也不敢再對他有任何的小瞧。被路珩盯著,他油然而生一種小時候面對教導主任的緊張之感,也不敢再耍心眼,老老實實地說:“是楊董事長病了,蔣經理知道路大師對風水這一道一向非常擅長,讓我請您幫忙看一下原因。”
他說的楊董事長是蔣潮華的親生母親,同樣是富商出身,蔣潮華的父親去世之後,她年過五十一手撐起家業,手腕不凡,可以說是蔣家的一片天,她生病這事實在非同小可。
不過聽說這位老夫人性格特別剛硬,一向最討厭怪力亂神的事,她居然會允許風水師去治病嗎?
路珩也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說,楊冰竟然真的遇上問題了,眉峰一揚,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疑慮:“病了要先去醫院治病啊。”
那人苦笑,壓低了聲音道:“這病醫生治不了,就是董事長總夢見已經故去的先生,一開始是頻頻噩夢,後來乾脆昏迷不醒,實在沒辦法了,蔣經理這才叫我來請您。”
原來是楊冰失去意識之後蔣潮華的決定,這倒是說得通。
路珩心裏點頭,臉上故作猶豫,過了一會點頭道:“好吧,我明天去看看。”
來人雙手將請帖遞上,又道:“救人如救火,不知道您現在……”
路珩不說話,笑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重複道:“就明天上午十點吧,我會上門。”
來請路珩的人雖然聽說過他的名聲,但路珩在這個世界本來就低調,加上傅家家大業大,見過的能人異士實在不少,這位也就不算稀罕了,他說話雖然客氣,但敷衍還是能從眼神中流露出來,實在是沒想到路珩派頭還不小。
他們請人什麼時候上門都是有規定的,那個人本想著是不是自己的態度應該強硬一點,結果聽路珩說了時間之後,發現居然還挺合適的,那就不必枉做小人了,於是就要點頭答應。
答應的話沒說出口,頭也沒來得及點下去,路珩的車門已經在自己面前甩上,一隻小貓趴在窗戶上看著他,車子啟動,絕塵而去。
蔣家人:“……”
他一定是腦袋壞了,不然那只貓的眼神,怎麼那麼鄙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