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等不到

　　周堯曾經以為，封薑是他的大英雄，是他慘淡人生中唯一的亮色，是他靈魂的支柱，不管什麼時候，不管遇到什麼危險，什麼困難，這個人都會第一時間趕來保護他……

　　一生一世，這人似乎永遠都會在。

　　近來回想以前，尤其上輩子，周堯發現了很多不曾注意的細節。比如他和封姜的相遇，幾次危險而倉促的擦肩，到生命中最後幾年的熟識，相處……他其實，忽略了很多事。

　　在不同國家流浪受苦的那些年，他常遇到各種危險，一般小的，自己就能扛過去，每逢大難，總會非常碰巧的，遇到封姜。有時封姜受了傷，狀態不好，他能艱難之中幫把手，有時他身臨險境快死了，封姜拉他一把。

　　大多時候，封姜易了容，周堯認不出對方是誰，也就沒別的感想，這輩子回過味來，細細琢磨一番，封姜的眼神其實有些怪，似乎對這緣份感覺有點微妙，但對他並沒有任何惡意揣測……

　　上輩子封姜對他的感情，大概就是在這些過程中，短短相處裡，一點一點累積，直到最後，二人相處機會加多，封姜變的不再能容忍他身陷危險，每回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深深紮根在他身側，他再嫌煩，哪怕不爽鬧脾氣，封姜也不會離開。

　　封姜就像一座大山，站在他背後，什麼時候想靠就可以靠，又像一把大傘，只要需要，甚至不用喊一聲，就會出現，不管遮風擋雨，還是僅僅嫌陽光太烈。

　　前生今世，每一次每一次，他在最危險的時候，在生命受到威脅，心跳快到無以復加，特別害怕的時候，總能看到封姜，這個人就是他的大英雄，永遠都在，而且永遠不會遲到。

　　他開始有了習慣。

　　一遇到類似險境，自己力不能及，便開始在心裡默念封姜，期待封姜的出現。

　　一次又一次，封姜滿足了他的期待，真的凌空出現，踏著風，捲著雲，身挾風雷之勢，給他帶來生機，告訴他儘管是皇子，也可以稍稍軟弱，沒有人能做到所有的事，他已經足夠出色。

　　他可以在危險來臨時脆弱，可以害怕，可以拋卻身份自尊心，可以像個普通人。

　　因為有個人，已經替他把這部分扛上了肩……

　　耳邊冷風呼嘯，眼前一片血光，鼻子裡聞到的再也不是山林清新，帶著些許泥土的氣味，而是陣陣血腥。

　　周堯看著近在咫尺的刀光，心跳快的幾乎要蹦出來。

　　他沒有躲。

　　因為他躲不開。

　　他眼睛看到危險，身體想要做出反應避逃時，那刀，已經戳中了他的肩膀。

　　先是聽到自己皮膚被割破的聲音，乾脆利落，像小石子投入了湖面，只泛起一點波瀾，然後是尖銳的痛，悶悶的麻，他低頭捂去，鮮血染紅了他的手。

　　溫熱的，鮮紅的，汩汩流淌的。

　　他閉上眼睛，有些站不穩，身體晃了晃。

　　封姜……應該不會來了。

　　「堯堯——」

　　王珈目眥欲裂，拼著受傷，要往這邊沖，一隻大手，從空而降，箍住了他的腰，他攔住了他不切實際一定會受傷的動作，同時數道暗器齊發，阻止這一片人的同時，也阻止了繼續往周堯處攻擊的人。

　　王珈感覺到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氣味，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哥……」

　　「沒事，周堯傷不在要害，死不了。」

　　王驥溫柔的揉了下他王珈的頭。

　　哥哥來了，王珈立刻有了主心骨，軟劍一扔，也不打了，直接猴在王驥身上，讓王驥帶著他打架。他也開始有心思看四周了，立刻就看到了越明肖的身影。

　　方才周堯前後受敵，皆往要害，他看的急的不得了，衝著就要過來，視野受到了影響，所以沒注意到，越明肖已經到了，沒來得及第一時間衝到周堯身前替他把危險全擋住，卻來得及扔暗器相擋。

　　越明肖的第一個暗器，直接戳中了周堯身後執劍人的脖子，危險自然立刻解除，但因距離角度不佳，朝前面扔來的暗器，沒能解除危機，只來得及將刀尖擋偏一點……

　　周堯受了傷。

　　血流的不少，看起來傷的不輕，但不在要害，只要戰局快點結束，快點治傷，周堯一定不會有事。

　　王珈立刻激動起來：「二當家！二當家威武！」

　　兩句話喊出來，小屁股上就挨了哥哥一記巴掌。

　　王驥對王珈非常寵愛，任何時候都不覺得王珈是負擔，被王珈猴在身上跟別人幹架，他也甘之如飴，非常滿足，唯有一點，小傢伙不能誇別的男人！

　　現在還在他懷裡，就誇什麼二當家，真真不能忍！

　　王驥抱著王珈走遠一點，直接殺向李密這個罪魁禍首。

　　他一邊動，姿勢身法還特別講究，不但殺傷力十足，還特別炫酷，帥的不行，試圖把王珈注意力拉回來，好好看看他這個哥哥多麼帥……

　　越明肖和王驥一來，形勢立刻翻轉，尤其越明肖還是越國三皇子，對越國的人，天生就有壓制感。李密帶的護衛雖說是他訓練出來的，但到底是越國人，心裡會有猶豫，這一猶豫，敗勢就顯了。

　　周堯在越明肖搭建出來的安全圈內，看著這殺場，眼神發直，眸底迷茫。

　　第一次，他沒有等到封姜。

　　發信號都沒有用。

　　其實這一次次，每每遇到危險，封姜都能來，他高興，又擔心。

　　高興的是封姜對他的關愛，一直很濃烈，這種被重視，被呵護的感覺很好，擔心的是，自己已經習慣，如果突然失去，如果封姜有一天不再來，怎麼辦？

　　王珈來找他說恆王是姜皇后的兒子，威脅封姜幫忙時，他表面不顯，實則心裡重重跳了一下，這種擔心的感覺突然蹦出來，跳到了最高點。

　　承認自己在封姜心中的地位不如姜皇后這件事，有些痛，但他不是不能理解。或者說，其實在最初最初，楚國爭搶傳國玉璽，他多多少少猜到點封姜心思時，就一直害怕著，擔心著這一刻會來。

　　如今這一刻終於來了，來的又快又狠，猝不及防，周堯感覺被刀戳傷的地方不是肩膀，是自己的心。

　　一顆心破著洞，流著血，冬日寒冷北風還趁機灌進去，在鮮血淋漓的傷口暴戾肆虐，又撕又扯，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好痛……

　　真的好痛。

　　……

　　王驥有意在王珈炫技，想表現一下哥哥多麼厲害，結果一不小心，表現過了頭，不小心把李密給殺了。

　　也是李密倒霉，本身有智有謀，能力不缺，也會武，但他並不精於武道，這些年與淑皇太妃混的……總之，身體有欠損的部分，現在大部分人被他命令出去殺周堯，王驥來了個快准狠的擒賊先擒王，他當然頂不住。

　　他也知道自己頂不住，所以立刻一邊以兵器武力擋，一邊後退。

　　李密本來表現的非常，他這邊佔著人數優勢，王驥就算想擒他殺他，也不能全然不顧周堯那邊，死活非得追，只要他退到一定距離，王驥必然不會再痴纏，回轉幫忙周堯。

　　算盤是打的好，可他忽略了腳下地面，是山地。

　　而且斗方山很大，山間地勢難料，他集中精力與王驥對打，腳下落地時就沒注意，腳下一滑，踩到了陷阱……

　　再然後，整個人倒吊到了空中。

　　王驥再耍帥，也知大局，本來也只打算再追一下，就停腳後退，回頭幫周堯。

　　結果就這多的一下，他往前衝勢未減，李密又剛剛好被吊到空中，發生的太迅速，誰都沒反應過來。

　　王驥手中劍，直直刺進一臉迷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半點沒抵抗的李密心口。

　　李密身體連抽都抽搐，直接死了。

　　王驥：……

　　王珈：……

　　結果有點出乎意料，但對周堯幾人來說，是好事。

　　越明肖沉默了久久，似乎有些不相信，在越國隻手遮天，壓了這麼多年的攝政王，就這麼死了？這麼容易？

　　然而事實就是這麼平靜，這麼理所當然。

　　越國國內形勢，小皇帝還小，而且膽怯，陰柔，對國事沒半點想法，大臣們非常失望，要不是攝政王撐著，早有人造反了。現在攝政王死了，大局崩塌，而三皇子近在眼前……

　　不說治國手段如何，起碼人很厲害，也不傻，現在不效忠，更待何時？

　　幾乎一邊倒，李密一死，他帶的人立刻放下武器，跪在越明肖面前，表示一切都是被逼的，他們現在願意效忠三皇子。

　　越明肖：……

　　總之，事情是順利了，越明肖當即要帶周堯下山。

　　周堯卻道不急，按著傷口，忍著痛，指揮著越明肖把自己費盡心血，好不容易找到的地方挖開……

　　得到一隻四四方方的盒子。

　　也不打開看盒子裡是什麼，周堯鄭重交待必須要保護好，不得離身，不得出任何意外。

　　這個艱巨的任務，王珈主動伸手領了。

　　他是大盜，從別人手裡偷東西容易，保住自己手裡的東西，更是擅長！

　　不然怎麼在江湖上混？

　　周堯這才放心軟倒。

　　越明肖立刻扶起他，把他背到了背上：「走，我們下山！」

　　路過下側山腰時，王珈耳朵長，聽到遠處打鬥聲響，非常激烈，而且隱隱有封姜武器的聲音。

　　「要去看看麼？」

　　他小的心問周堯。

　　不止王珈，別人停步，側耳仔細辯一辯，也能聽得出來。

　　封姜手中長刀名寒月，黑鐵冶煉，沒有花紋，十分樸素，看似普通，實則又重又鋒利，每每揮起殺人時都能裹挾狂風之勢，發出似龍吟的低鳴，非常特殊，也非常好認。

　　周堯卻閉著眼睛，搖了搖頭：「走吧。」

　　王珈有些欲言又止。

　　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麼叫封姜時封姜沒來，大約也是被纏住了，轉不開身。李密之所以那麼有把握，應該是看到了封姜被纏住？

　　周堯這是……生封姜氣了吧。

　　無論如何，周堯身上的傷最重要，王珈想了想，就把一切扔到了腦後，山下才有好大夫，管封姜干毛，先給堯堯治傷啊！

　　周堯被越明肖背著，頭靠在越明肖肩上，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身體一陣陣發軟，眼前一片片發黑。

　　他覺得他好像要堅持不住了……

　　趕緊趁自己還清醒，提醒越明肖應該注意的事。

　　「李密……死了，不管誰殺的……越國形勢都要變了……你送我下山後，所有事都不要管，直接回皇宮……」

　　「淑皇太妃只有女子弄裙本事……不會朝務，卻不得不防，你當仔細看管……切勿讓她同外臣，甚至禁衛軍……侍衛……有見面機會……她現在，還不能死……」

　　「小皇帝不姓越……到底年紀還小，也是被人矇騙……你可告知其真相，卻不能讓他死……」

　　看他這樣子，說話都費勁，王珈心疼的不行：「好了你別說了，二當家會辦好事的，實在不行還有我哥呢，我哥最擅長弄權了，會幫二當家的——是不是哥！」

　　王驥被弟弟乾脆賣了，卻半點不生氣，還很高興：「是。」

　　王珈又看越明肖，目光炯炯，透著威脅：「二當家你說，你是不是會聽周堯的話！」

　　越明肖：……「是。」

　　「所以就是這樣啦，堯堯你別擔心，也別怕，你這就是失血過多，要暈一暈，一會兒大夫來給你看傷，你連疼都不會覺得，好好睡一覺醒了就好啦！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王珈握著小拳頭，給周堯打氣。

　　周堯看著他，只覺得身上暖暖，心軟成一團，這寒冷冬天都不覺得冷了。

　　「好。」

　　他臉上綻開一個笑，燦爛，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