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凌天霸和梅笑笑
月光越過窗,照在窗前人們的臉上。
周堯發現,凌天霸五官還是那個五官,分岔眉,鷹鉤鼻,厲目,可往日桀驁霸道的氣質卻不見了,他眯著眼,松著眉,隨意的趴在寬闊窗檯上,像只休息的大貓,難得的柔和從容。
「遇到梅笑笑那年,我十七,她才十三。才十三歲,就比我聰明多了,把我耍的團團轉,還讓我以為自己很聰明。」
凌天霸那時還只是一個脾氣很凶很大,在幫派裡混了很久的不羈少年。
「那年天災特別重,百姓家裡很不好過,我們發了筆大財,多的銀米都有,就往山下送。不過這活兄弟們幹的多,我脾氣不好,長的也不像好人,他們總攔著,可不知道是誰,手腳不利索,落了袋銀子在桌上,我就隨手抄起來,下山給這袋銀子找主人。」
「我找到一家孤兒寡母,真的什麼都沒做,就把銀子撂下,嗯,還摸了摸門前的狗,沖小男孩子笑了下,被梅笑笑看到了。」
「那對母子緊緊抱在一塊,眼淚橫流,大約是感激我的銀子。梅笑笑誤會了,她應該是看我太凶,覺得我做了什麼壞事……她叫了我一聲,問我招了招手,露出甜甜笑臉。」
怎麼形容那個笑呢?
凌天霸到現在都找不著詞。
總之,就是很美很美。
那夜的月光,桃花,柳枝,長什麼樣子,他都忘了,他就記得梅笑笑的笑,特別甜特別軟,好像把他的心都軟化了。
就因為心被軟化了,理智飛走,他才那麼愚蠢,沒有任何提防的,走向了梅笑笑。
「我那麼信任她,她說有東西給我看,把我請到了條巷子口,我就進去了,結果那丫頭布了個陷阱,把我網在了網兜裡!」
肖明就坐在一邊,這時涼嗖嗖開口:「是啊,跟野豬似的,吊在半空中,哪哪落不下腳,還是兄弟們去救的。」
凌天霸瞪眼:「你瞎打聽什麼,那時還沒你呢!」
肖明笑著,給自己倒了杯酒。
凌天霸看周堯:「我凌天霸哪能不記仇?把我搞那麼狼狽,不能過了就算,我就找到那小丫頭,拎住了她的領口,問她還敢不敢!」
周堯「噗」的笑出聲。
拎著一個姑娘的領口?
「然後呢?」他有些迫不及待問後面發展。
凌天霸臉有點紅,不好意思說。
肖明就代替了:「這樣還能有什麼然後,調戲良家婦女,被搧耳光了唄。」
「總之,就結仇了。」
凌天霸還顧自硬氣:「那丫頭太精,我雖然沒能讓她好看,她也沒能再欺負我!」
周堯忍著笑:「嗯嗯,天霸真厲害。」
凌天霸咂嘴:「我怎麼覺得這話有點……」
「什麼都沒有,你接著說。」周堯臉色立刻嚴肅回來。
「哦好的。」
凌天霸又說起第二件事。
雖然結了仇,但他們山賊也是很忙的,日常幹架挑事,截道綁票,劫富濟貧……反正忙的很,他沒工夫找那笑的很漂亮的小丫頭。
大半年過去,他們這一夥土匪打出了名氣,也招來不少麻煩。
有兄弟受了傷,對方不地道,刀口上淬了毒,解藥很難找,打聽了半天,只一家藥鋪有。
幫裡都忙,凌天霸就自己去了。
因為長的不像好人,臉上還受了輕傷,長長一道,從眉骨劃到側臉,更不像好人,凌天霸就絕了買藥的心思,決定偷。
「誰知好死不死,又撞了那丫頭!」
梅笑笑,就是那家藥鋪大夫的女兒。
本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凌天霸覺得這可能又是一次惡戰,不想梅笑笑看到他,先是愣了下,後來眉頭就皺起來了,也沒笑,把個藥筐扣到他頭上,人就出去了。
凌天霸當時有點懵,想出去來著,後來藉著光一看,發現鋪子前頭正在招待的客人,是官差!
官差正在搜捕犯人。
不管他們想搜捕的是誰,是不是凌天霸這路土匪,凌天霸和官差都不可能對付,照面就是死局。
凌天霸有些擔心,怕梅笑笑把他給賣了。
可梅笑笑沒有。
哪怕官差們開著玩笑要來後面看,梅笑笑都給擋了……
「我當時就覺得,這姑娘有點意思。」
夠膽,聰明,每個話題都很巧妙,說話動作也非常從容合宜,唬人一套一套的,小小年紀,干騙人的事,臉都不帶紅的。
而且,幫的還是他。
一個揪過對方領口,互相有仇,被對方認定為流氓的貨。
凌天霸反手抓著酒罈子,灌了幾口:「我們幹這條道的,別的不說,得講義氣,講恩仇。人小姑娘不計前嫌幫了我,自己都沒覺得膈應,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麼能比女人差?」
「心裡再不舒服,我也死死憋著,跟人道謝去了。結果你猜怎麼著?」
周堯手指裡拎著酒盅玩,眼睛微斜,眸底滿是笑意:「她沒接受?」
「何止!」
凌天霸哈哈笑:「人家根本瞧不上我,直接把我罵了一頓!」
「說我莽夫,說我笨,說我蠢,跟豬似的,大活人不知道動腦子,反正什麼難聽說什麼,嫩白小手叉在腰上,眼睛都瞪圓了,數落我那架式,就像隔壁老奶奶訓孫子似的。」
「我當時特別不服氣。和著全天下就你一個聰明人?你聰明怎麼眼睛那麼瘸,覺得我值得幫,還幫了?你怎麼沒把我交出去呢!我就凶她了。」
肖明指尖敲了敲桌子:「喂喂,好歹也是幫主,說點實話行不行?」
凌天霸梗著脖子:「我怎麼不說實話了,我這都是大實話!跟周堯我敢說假話麼!」
肖明細眼斜過來,笑了。
「我怎麼聽兄弟們說,你那次和梅姑娘不對付,是因為人家沒對你笑?」
凌天霸抓了抓下巴,眼神有點飄:「她是沒對我笑……對那群人笑的那麼歡,對外面不管誰都笑,對條狗她都能笑著摸摸人家的頭,偏對著我,一點笑模樣都沒有,上來就罵人,多不公平!」
說著話,他還要抓周堯的肩:「周堯你評評理,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肖明把他的手敲開:「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周堯可受不了你那蠻力。」
周堯真是忍不住了,笑的趴在桌上:「你覺得人家小姑娘不對你笑,不公平,就凶人家了?」
「那是!我得讓她知道自己錯了!」凌天霸瞪著眼,一副霸道模樣,「不過小丫頭挺硬氣,我那麼凶都沒哭。我覺得特別丟面子,臉上特別掛不住,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把她家的藥給搶了,一文錢沒留!」
「噗——哈哈哈哈——」
周堯實在受不了了,笑趴在桌上,雙手不斷吹桌。
就凌天霸這虎裡虎氣的模樣,能讓梅笑笑喜歡,也是上天感召,得了大造化了。
「結果還是我倒霉,也不知道那段時間怎麼搞的,手下兄弟們跟外面幹架,總是受傷,還一受傷就缺藥,」凌天霸一副煩惱的樣子,「我就得老偷藥。別處的藥不如小丫頭家的好……」
周堯和肖明對視一眼,滿滿都是默契。
不用說,老是受傷老是缺藥,肯定是凌天霸自己找的活。
土匪幹的那買賣,哪回出活沒有受傷的?以前有人專門管,凌天霸不負責,現在心裡有了念想,可不就自己主動找事了?
「一回小丫頭的好臉都沒見著。」
周堯心道,你總是拿東西不給錢,誰給你好臉?沒在藥裡下毒弄死你就不錯了!
凌天霸還囂張:「老子是一幫之主啊,不要面子的?我乾脆哪也不去了,就在她家守著,盯著她家的那個村子折騰。」
肖明在側,用嘴型給周堯解釋。
其實是那段時間梅笑笑的村子形勢特別不好,老有壞人來纏,需要保護。
而且凌天霸霸道,光拿藥不給錢,幫裡兄弟們可不是瞎的,他拿多少,兄弟們就折成銀子,私底下給了梅姑娘。
梅姑娘不給凌天霸好臉,單純是因為凌天霸人品不好,欠抽。
「老子要讓那丫頭親眼瞧瞧,她天霸哥哥多麼多麼好,多麼引人愛戴,她那雙大眼睛白長了,看岔人了!那小丫頭雖然嘴硬不肯認錯,但心裡知道錯了,慢慢的,願意給我笑臉了……」
凌天霸抱著酒罈子,嘿嘿浪笑,「有一天我喝多了,覺得小姑娘笑的太甜太好看了,就想嘗嘗……」
周堯眨眨眼:「你親人家了?」
凌天霸就大大嘆了口氣。
「挨了耳光。這回是兩個。」
「她還踹我下面。」
「周堯你說說,這男人的子孫根啊!能那麼踹嗎?那丫頭真是不害臊——」
周堯心道,活該。
隨便輕薄人家姑娘,人家不拿把刀把你給殺了,已經是手下留情。
「我更沒面子了。沒面子就得討回來。你們聰明人不都有那句話,說什麼從哪跌倒的就從哪爬起來?」凌天霸拍著桌子,虎目堅毅有光,「我就決定,跟小丫頭槓上了!她不道歉不低頭,我就死纏著教訓她!」
周堯:「結果呢?」
凌天霸有些委屈:「結果每回都沒得了好……」
周堯眼睛瞪圓,想收拾小姑娘卻每每被小姑娘給收拾了,你還委屈?
本來,凌天霸一直說陳年往事,久久不入正題,周堯還擔心無聊,自己可能要敷衍兩下,沒想到在凌天霸的講述裡,梅笑笑的形象那麼立體。
他之前沒見過梅笑笑,不瞭解這個人,可凌天霸只是說著往事,他就好像看到了過去的梅笑笑,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小小年紀,是怎樣的風華。
也看到了少年時的凌天霸,霸道,情商低,卻也特別可愛。
他忍不住想知道後面的故事:「後來呢,你們怎麼在一起的?」
「就是……一次意外。」
凌天霸說起那段,美的眉毛都快飛出去了:「有天天氣不好,這倔丫頭還非要上山挖草藥,結果迷在山裡頭了,走不出來,村裡的人找到了我,讓我幫忙找。」
「我這麼厲害,什麼樣的事能難倒?沒多久,就把人給找著了。」
「可是人狀態不太好,被蛇咬了。我想著人家是小姑娘,受了罪都沒害怕,咱們大老爺們怕什麼?拼條命也得幫忙啊,我就撲上去了,幫她吸毒——」
「結果那蛇忒過分,它根本就沒毒!」
這下別說周堯,哪怕聽過無數回,知道的人都跟著笑噴了。
凌天霸也不覺得丟面子,沒顧上瞪人,整個人沉浸在回憶的美好裡,嘿嘿傻笑。
「小丫頭不高興,又扇我了。」
「老子千難萬苦,好不容易找到她啊,就算有什麼不合適的舉止,也是為救人不是?又沒什麼歪心思。可她繃著小臉,好像老子是那不要臉的臭流氓,我一個不高興,就把這名頭給扶正了。」
「老子親服了她!」
周堯差點忍不住鼓掌,就這樣還能被人家姑娘接受,凌天霸上輩子肯定拯救了世界,這是真愛啊……
「再然後,反應就那樣了唄。她沒再嫌棄我,我這凌天幫,也一點沒向她保密,大部分東西規矩,都是她幫忙搞起來的……」
肖明舉手:「這一點,我可以作證,梅姑娘的確心智極高,眼光手段都有,幫裡現在甚至還有很多老人,聽梅姑娘的都不會聽幫主的。」
凌天霸哼了一聲:「得虧她不會武功,否則我這凌天幫,沒準就得姓梅,她當老大!」
雖然臉上全是嫌棄,可說出來的話,滿滿都是得意。
凌天霸是在炫耀。
炫耀他有這麼好的老婆,只有他有,別人都沒有!
梅笑笑只看得上他!
「幫商家的票,來往信件主意,她最會給;和官府打交道,她比我厲害;小明來了,她也比我能跟他說到一塊……」
凌天霸誇到這裡,斜了肖明一眼,似乎有點吃醋。
肖明趕緊舉手:「我們那是說正事。」
「反正這一年年,就這麼過來了……」
凌天霸聲音漸漸變的緩慢,看著月亮的眼底透出淡淡哀傷:「最初,是等她長大。她是早產兒,打小身子不好,我答應了她爹,等她到十八歲再娶她,讓她身子骨徹底長開,少受點生孩子的罪。可就是那麼不巧,她爹在她十七歲那年意外死了,我跟她一起送的終。」
「她得守孝。」
「我想著等了那麼久,左不過就再三年,三年而已,老子等得!」
「她是梅笑笑,全天下最好的女人,值得最好的大婚,最好尊重,最好的一切。」
話到這裡,陡然停住,窗邊一時安靜無比。
有風拂過,樹影隨著月光,在窗晃動。
周堯心有觸動,微微闔眼,沒再繼續玩酒盅。
肖明也垂了頭,沒說話沒動。
凌天霸抹了把臉。
「我們說好了的,等她守完孝,就成親。」
「結果就這麼寸,前年春天地動,旁邊山下村子埋了很多人,不知道哪來的新山賊,不講規矩,沒個道義,趁伙打劫,我看不過眼,想管。」
他聲音有些鈍,一時情緒激動,難以為繼,肖明看到了,便替他向周堯解釋。
「那裡不是凌天幫地盤,本來不歸我們管,但幫主看不過去,兄弟們也看不過眼,明知不熟悉會有風險,還是去了,讓梅姑娘守在家裡鎮著。誰知那一幫不是正經山賊,而是不知道哪來的逃兵,特別狠,武力也不俗……」
凌天霸聲音有點澀:「我沒注意,就受傷了,還中了一種奇毒,昏迷不醒。地動後,哪哪的路都不通,消息也不好傳。」
「道上混的,誰沒個仇人?我那仇家聽到風聲,就給那丫頭送消息去了,順便挑事,說吳帝正好路經此地,身邊什麼藥都有,慫恿著那丫頭去劫去行刺,好攤上大事,把地盤讓出來給他。」
現在想想當時的事,凌天霸心裡還是鈍鈍的痛:「聰明人是好,辦什麼事都好成,得人佩服,可聰明人一旦迷住了,犯了錯,就是大錯。」
「你說平日裡多聰明的姑娘,什麼都玩的轉,土匪都能調教,規矩隨她動,怎麼就突然迷了眼,不相信老子了?老子從小到大,歷過多少險境,有過多少回生死大劫,不都好好闖過了?運氣這麼好,這次也一定能行麼,閻王爺且看不慣我,不會收我呢!結果她非不信……」
「她也沒傻的去劫皇帝老子,而是蠢兮兮的進山找藥去了。覺得那藥再少,地方再險,沒準她能碰著呢?」
「結果三天三夜,她把自己快累死了,沒找著藥,找著了意外落單,受了傷的吳帝。」
「她覺得這是天意。」
「她救了吳帝,問吳帝要了那種藥。」
「吳帝痛快,給了藥,但吳帝……看上了她,要她跟著回宮。」
凌天霸說到這裡,聲音有些顫。
肖明看著過不去,想替他往下說,凌天霸卻擺了擺手:「沒事,我自己跟周堯說。」
他又灌了幾口酒,打了個長長的酒嗝。
「她是土匪婆娘的身份,不能說,要了那藥,不敢提我,說是救鄰居爺爺。呸!老子有那麼老么,還爺爺!」
「可是說什麼都沒用了,老子趕回家,她已經跟吳帝走了。家裡的兄弟們說,她自打出去找藥,就沒敢再回來,怕我們的身份被吳帝知道,再被吳帝給剿了。」
「她只留下一封信,還是我去她在村子的家裡找到的,藏的特別嚴實,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就他娘五個字:不准找過來!」
凌天霸搓了搓臉:「我追上吳帝的隊伍,悄悄見了她,好說歹說,她就是不願意跟我回,還說了很多戳我肺管子的話。說不服我,他就威脅我,說如果我再敢鬧,她就自殺。」
「這丫頭,真的有膽子幹出這種事。我雖然是土匪山賊,這條上,還真不敢跟她拼。」
「我就回去,把仇人殺了。殺完了,還是不死心,秋天裡,想辦法又見了她一次。」
「她受不住我磨,提了些要求……說只要達到,就可以見,否則,只要她聽到我一丁點動靜,不必見面,她自己立馬自殺。」
「結果這回見了,她不跟我走也就算了,竟然還敢說不認識我!」
凌天霸嘶了一聲,似有些牙疼:「可我又能怎麼著?自己的女人,再能作再能折騰,也得受得不是?還能不要咋的?」
「我還是得見她,還是得救她。」
他撫著胸口:「你們都不懂。她雖然穿的好,吃的好,臉上都是笑,可是眼睛沒笑,這裡,並不開心。」
「我得救她。」
他看向周堯,目光極為真摯:「兄弟,我這輩子,沒別的,就這個女人,折騰的我心肝兒疼,想放放不下,想死死不了,她是我的命。」
「我這條命,就交給你了。」
「幫我把梅笑笑,全須全尾的救出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