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那個人
月華如練。
靜夜無聲。
有微醺暖風,使樹影輕搖。
不知什麼時候,酒香裡混入了桃花香,淡淡的,淺淺的,並不濃郁,卻纏纏綿綿,揮之不去。你以為它不在了,不去注意,風一停,呼吸一靜,你又能聞到它的味道,細膩綿長,比酒更醉人。
周堯以為,他會聽到一個轟轟烈烈,種種誤會錯過的愛情故事,帶有各種激烈碰撞,各種生死離別,悲傷情訴,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溫柔的故事。
平常,甚至有點普通,暖暖的,帶著人世間的煙火氣。
除去凌天霸略微特殊的身份,這樣的故事,可以發生在任何人身上。
這樣的月夜,看著凌天霸喝著酒,時而傻笑時而拍桌的講述過往,周堯彷彿看到了一對少年少女的成長,從青澀到微甜,再到美好。
他們一路相伴,漸漸相知,慢慢的,把自己一顆心交託出去,同時將對方的謹慎收藏,永世不忘。
如果不是結局出了點問題,他們會一直幸福下去。
周堯看著凌天霸。
梅笑笑那麼聰明,跟官兵來往遊刃有餘,一時慌亂是有,不見得轉不回彎,應付不了吳帝。她會跟吳帝走,只怕有什麼內情,她心有所牽,不能反抗。
皇帝的權威是難以想像的,若吳帝看中了她,非要得到,她若不從,麻煩的將不會只是她自己。
她深知凌天霸性子,知道凌天霸不會鬆手,就故意氣凌天霸,讓他斷了這份念想。實則她心底,並沒有斷,她想自己想辦法,脫離苦海。若有危險,便只危險她一人,縱使身死,也只死她一個,不會連累她牽掛的人。
很顯然,上輩子她就是這麼幹的。
而凌天霸,一句話都沒說,卻並不代表他一點也猜不到。
世事捉弄,自己的女人被皇上搶了,他難受,憋屈,造反的心都有了,可梅笑笑不讓。
他不是沒膽子幹事,但他捨不得梅笑笑傷心。
他瞭解梅笑笑,梅笑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若他敢動,她真的敢尋死。
他可以失去所有,命可以不要,但不能沒梅笑笑。
凌天霸這樣張揚粗獷的性子,願意憋屈至此……可想而知,梅笑笑對他的份量,得有多重。
他們彼此牽掛,願為彼此付出一切,也願意為彼此妥協,受對方牽制。
周堯長長嘆了口氣。
情愛,真是個麻煩東西,九尺壯漢到了它面前,也只有認栽的份。
可有了它,人才是人,才是有血有肉,韌性長存,多少次跌倒都能爬起來,創造出種種奇蹟的人。
周堯想起,之前不知從哪聽來的一句話。
當那個人出現,你有了軟肋,也有了盔甲。
你會柔軟,會有牽掛,但也會堅不可摧。
眸底突然濕潤。
周堯睜大眼睛,抬頭看天。
天空中彎月還在,澄淨,溫柔。
「白衣俊秀睿智公子……也是梅姑娘要求的吧。」
凌天霸嘆了口氣:「是啊,她就是故意為難我,不想要我,才提了那麼難的條件。說哪天遇到了一個這樣的人,才能允我再出現,否則她就自盡!」
「什麼得長的好,一襲白衣,俊秀如竹,氣質優雅,縱贅金加身,亦氣質高貴,風華不減。還得月夜獨行,神秘又特別,讓人難以忘懷,要睿智無雙,脾性堅韌,有自己的原則,從不會濫好心,隨意幫助別人……最重要的一點,還得有個外號,叫幽月公子!」
「這條件多難,你也看到了,那丫頭那麼精,想隨便騙騙糊弄不可能……這兩年在我山頭下過的,少說得小一萬人吧,老子一個合適的沒找著,最終等來了你——」
凌天霸嘿嘿笑:「想想也是緣份!到底我堯哥,不出現則已,一出現就驚人!條條樣樣都符合了,我看那女人還有什麼話說!」
「編!讓她編!」
周堯:……
「我其實並沒有什麼外號,叫幽月公子。」
「怎麼會沒有呢?」凌天霸橫了橫眼,笑的特別無賴,「那天我問你時,你承認了,承認就有了嘛,以前沒有,現在也是了。」
周堯:……
這貨果然是土匪!
想起園子裡看到梅笑笑的模樣,凌天霸的笑就停不下來:「還扮弱,扮乖,跟個小白兔似的……哈哈哈,我敢保證,她回頭一個人呆著的時候,自己都得噁心的顫兩顫!」
「也就吳帝那傻逼,沒長眼珠子,看什麼都信!」
周堯想起一件事,指尖輕輕敲了敲窗檯:「梅姑娘家裡開藥鋪,父親是大夫,那梅姑娘是否也會醫術?」
凌天霸目光閃了閃:「會。」
「吳帝知道麼?」
「應該不知道。」凌天霸搖了搖頭,「她在家時,從未行過醫,只是幫父親打理藥鋪,村裡人看病從不找她,我也是一次偶然機會,才知道她會醫術,也會行針的。」
周堯點了點頭。
上輩子,從未聽說梅妃會醫——所以這應該是梅妃的倚仗。
她在宮裡那麼順利,應該很大原因仰仗於此……
凌天霸見周堯沉默半晌,久久不語,心裡有點懸:「周堯,能行麼?」
周堯轉頭一笑:「自然。」
他入鬢長眉微揚,神色中突然篤定:「大家齊心協力,肯定能救出梅姑娘!」
「那兄弟們就都聽你的了!」
……
酒酣一夜,第二天,周堯卻起的很早,腦子無比清醒。
上輩子記憶模糊,他不知道梅笑笑都遇到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死,前因是什麼,局是誰設的,她自己怎麼應對處理的,是必死局,還是應對出了錯?
他只知道,風聲傳出來時,梅妃已經死了,是含妃干的。
不是他瞧不起含妃,含妃看著地位穩固,精明能幹,可就看熙和園裡發生的事,短短和梅妃照面應對,周堯就知道,她不是梅笑笑對手。
恨,肯定是恨的,想殺的念頭,肯定也有,但她應該沒有讓梅笑笑毫無提防,不知不覺就能將人殺死的能力。
所以,是背了鍋?
周堯長眉緊凜。
不知道事實,就去查,去看,去分析!
把所有消息整合到,他就不信找不出半點蛛絲馬跡!
周堯叫來凌天霸,讓他撒開關係渠道網,去蒐羅各種消息。
吳帝身邊的,梅妃身邊的,含妃身邊的,宮裡的,甚至信王身邊的,長樂公主身邊的……
所有消息,事無鉅細,只要能打聽到的,全部送過來!
商雲舒那裡,他也沒忘。
熙和園裡幫忙的人手是誰?商雲舒怎麼發展起來的?背後到底有沒有人?熙和園裡對信王的視線……
周堯總覺得有點不對,商雲舒一定是打算著什麼,同信王有關。
而上輩子,他對此一無所知,記住的只有商雲舒屢次對他的侮辱打擊。
真是沒用……
他還聯繫了賴齊舒給自己的那部分力量,布在暗裡跟查。
幾條線並重,他就不信,這次危局,他轉不過來!
只是消息打聽起來需要時間,總結分析也需精力,沒那麼快完成。
遂這段時間,周堯略有些閒,哪兒都沒去,就窩在凌天幫分堂。
凌天幫攤子大,幫眾多,房子也好,衣食住行可能透著粗獷,但絕不會不好。而且周堯院子後面就是個花園,小橋流水,百花爭豔,景緻非常不錯!
因這是與梅笑笑有關的事,凌天霸十分上心,跑前跑後忙的不亦樂乎,還不忘時不時過來周堯這裡噓寒問暖。
周堯呆的更舒服了,時常捧著茶,在春光裡一坐就是一整天。
可惜有些人不舒服。
第四次,肖明過來請示周堯:「那位寧郡王又來了,你還是不見?」
周堯看著手裡卷宗,頭都沒抬:「你去同他說,我不認識他,不想見,也沒什麼話想說。」
「他說有要事。」
周堯冷笑一聲:「那讓他把『要事』告訴你,如果不願意,那這『要事』,想來也沒那麼緊急。」
肖明沒立刻動。
周堯輕描淡寫,「他再不走,你就找幾個弟兄,直接把他扔出去。」
肖明嘆了口氣,出去幫他打發人。
回來後,他看著周堯:「我不知道你們倆有什麼事,但那人的武功,我瞧著,咱們凌天幫怕是攔不住。他要鐵了心硬闖,或者悄悄的來,你這裡——」
周堯擺擺手:「沒事,你叫兄弟們照常就好,你也是,該休息休息,不必惦記我,他怎麼樣不了我。」
深夜。
周堯忙完正事,洗漱完畢,正待吹熄燈燭,上床休息之時,窗前突然風聲一卷,燭光劇烈搖晃,一個人影,躥了進來。
正是封姜。
周堯眉梢一跳。
「你莫喚人,我有話同你講!」封姜過來,抓住了周堯胳膊。
周堯肩膀一甩,脫開手:「抱歉,我同你沒話講。更深露重,你鐵打的身子,不怕累,我卻熬不住,要休息了,不便留客。」
掌心一片空蕩,隱隱殘留著對方體溫……
封姜磨牙:「你同我——」
周堯卻阻了他的話,斜斜一眼,涼涼開口:「你來這裡,容姑娘知道麼?」
「跟她有什麼關係?周堯你聽我說,那日在熙和園,就是因為她在,我才——」
周堯仍然不理,還是阻了他的話:「你來這裡,長樂公主知道麼?」
封姜:……
周堯繼續緊逼:「皇上知道麼?外面人都知道麼?」
他慢條斯理理著袖子,聲音拉長:「你再不走,我敢保證,明日外面所有人,都會聽到不得了的,關於寧郡王身份的消息。」
這小哭包竟敢威脅他!
封姜劍眉鋒利,牙齒都快咬碎了:「你該知道,我心裡——」
「你什麼都沒說過,我憑什麼知道?」周堯眼梢微翹,笑意裡滿滿都是諷刺,「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呢,你是寧郡王,是方護衛?還是這兩個其實都不是真的你?」
「真正的你,容姑娘知道麼?還是長樂公主知道?」
封姜大掌握拳,眉目森森,滿口苦澀。
周堯狀似不在意:「你與我的糾葛,楚地已經完結,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河要過,以後,還是不要再靠近的好。」
「夜深人靜,請恕我衣著不整,不能送客。」
「請吧。」
周堯姿態太堅決,眉眼太冷酷,封姜只覺得一顆心好像被拋到冬日的冰面,刺骨的寒。
他有很多的話想說,但今夜,好像不是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