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對槓皇子
沒有阻止反對,就是默認同意。
就是鼓勵。
四皇子楚熠,在縱容身後小團體挑釁周堯。
周堯看向面容倨傲,不動如山的四皇子,心情相當微妙。
這四皇子……怕不是個傻的?
普遍來說,越是上位者,露於外的形象就越是溫和親切,面上帶笑,背後藏刀才是大眾做法,什麼雷霆之怒,當面罵人打臉,是特殊情勢特殊環境才能看得到的,身份不到,都不夠格開眼界,無差別攻擊,非聰明上位者所為。
大周皇帝綿軟,日漸失勢,卻總有正統身份立著,現下與楚國又沒有什麼利益關聯,他這個質子只是路過,過的好不好,心情憋不憋屈,都同楚國上位者沒什麼關係,不願交往很正常,刻意踩,卻沒什麼必要。
非他妄自菲薄,而是眼下形勢,任一局外人來看,他同楚熠,相差太多,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沒用的朋友不值得交,沒用的仇人,造出來也沒什麼成就感麼。
只有那不干正事,整日無聊不知道玩什麼的紈袴公子哥,才會招貓逗狗,見到他這樣的新鮮質子,興致起來要逗一逗欺一欺圖個樂。
可楚熠不是沒事幹的紈袴公子哥,他是一國之主的有力角逐者!他的目光,他的精力,不應該放在正事上麼?欺負一個質子算怎麼回事?周堯的記憶裡,這段時間楚國大皇子好像辦了什麼事哄的楚國皇帝特別開心,四皇子因此暫退一射,難道不急?
若是別人起鬨兩句,就能被牽著鼻子走……也太蠢了。
周堯眼梢垂下,目光微閃。
楚國情況與一般國家不同,勢起姿勢很奇特。現任楚國皇帝祖上曾是勳貴,可惜到了他這一代家族榮光不再,族人死絕,什麼都沒了。偏生時勢造英雄,他運氣很不錯,跟了掌諸多兵力,只生了一個女兒的土霸王,還把人家女兒娶到了手,靠著岳家勢力,以及情勢所造,掌了楚地,又靠幾次納妃,聯姻實力不俗的兵家,這王者位置,方才能坐穩。
可人生總有缺憾,楚帝的缺撼,就是早年征戰傷了那處,能行房,卻不能生孩子。
偏他族人死絕,想要過繼,也是無法。
這偌大楚地,不能無主,楚帝早年為加強勢力,納了幾個家族勢力極大的妃子,楚帝生不出孩子,這些人家自然打起了主意,幾番唇舌談判,各家送了一個男孩進宮,改成楚帝姓氏,上玉碟,按年齡排序,從一到五五個皇子。
說定只這五個皇子,再不允許送旁人進宮,這五人可以不親,可以互相算計攻訐,最後剩下誰,便由誰繼承大統。
幾番較量,大浪淘沙,楚國皇子如今只剩兩個,便是大皇子和四皇子。
若真的單蠢,四皇子不會一路走到今天,和大皇子分庭抗禮,決定著楚國的未來。
所以,為什麼要與自己為難?
難道自己曾無意識間得罪過楚熠?
相融久遠,記憶模糊,周堯想的頭痛,仍然一點頭緒都沒有。
他在楚國,本沒有立場,也沒有必要插手兩位皇子爭鬥,但他想找舅舅,想要個同上回不一樣,比較幸福的未來,想保住賴大人,想救今日要死之人……怎麼都要從兩位皇子手裡過一遭。
周堯腦子裡迅速過著各種信息時,四皇子楚熠也在觀察周堯。
這個質子很瘦,像個空蕩蕩的衣架子,肩腰一把就能抓住,手指纖細的像個女子。也很白,如雪蒼白,沒一絲健康人的血色,眉毛比一般男人細,卻很長,微微上揚,直入鬢邊,硬生生把整個人襯的英氣了幾分。
世間有一種人,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還有一種人,穿著布衣也不像丫鬟。
這人身上衣料不顯華貴,雪膚淺唇,眼睛略圓,清清潤潤,沒什麼氣勢,可他簡簡單單一站,長眉微微一揚,一股天生貴氣就撲面而來,鮮活,靈動,生機勃勃……
楚熠眸色一暗。
見周堯兩息沒反應,起鬨團又開始了,以穿紅色披風的少年帶頭:「喂,質子,怎麼從大周正都來,也沒學會點規矩,這地方也是你能來的麼!見著四皇子也不知道行個禮?」
「知道四皇子是什麼人麼?知道惹到了是什麼下場麼?莫說叫板,前番敢直直朝咱們四皇子盯著看一眼的人,如今墳頭的草都比你高了!」
有那狠的,直接以言語侮辱:「長的倒不錯,不想給四皇子舔鞋子,是想用別的地方伺候?來來來,轉個身,亮個腰腿,讓咱們好好看一下,這品相過不過關——」
這話已經很狠了,眾人期待著看對面質子惱羞成怒,面紅耳赤哭出來的樣子……
結果,很失望。
周堯靜靜看著地上的雪,彷彿上面有花一樣。
起鬨團就不高興了。
不接招,不讓看笑話,他們不就成笑話了麼!
「你這質子,是想死麼?」
「幹不幹一句話!是男人直接表態!」
紅色披風少年人眯了眼,上前兩步,走近了周堯,聲音極為尖細:「瞧你細皮嫩肉長的還算漂亮,該是個聰明的,不想卻是個蠢蛋,還要別人教你。少爺實話與你,四皇子身份不一般,不是你這小小質子能直視的,若換了我是你……」他聲音壓低,眉眼斜溜,似二人暗語,好意提醒,「我就干。不就是彎個腰,舔個鞋子,有什麼了不起,能比活著重要?你可是大週二皇子,哪怕現在成了質子,出身也沒變,活著,許還有不可說的未來,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
他一邊說,旁邊人一邊起鬨:「就是就是,彎個腰而已,你都是質子了,怕什麼?來來來快快,彎腰舔一下,咱們就放你走!」
周堯還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
可憐這起鬨團威逼利誘,紅臉白臉唱遍,表演的那叫一個激情一個投入,結果像耍猴似的,不,耍猴的好歹能逗旁人個樂,他們這越玩,氣氛越尷尬。
最後紅袍少年受不了了,直接抽出腰間裝飾短劍,劍尖直抵周堯鼻尖,歷聲威喝:「是生是死,你來選!」
起鬨團氣氛瞬間又回來了,最後給自己挽個尊:「死!」
「死吧!」
「殺了他!」
「殺了他!」
蕭瑟寒風刀一樣刮過,刮的鼻頭通紅,耳朵生疼,雪,更大了。
周堯冷的身體近乎麻木,卻依然能感受到劍尖凜冽殺氣,只要往前一分,他的鼻子,就會見血。
小團體氣勢很足,而且越來越足,彷彿下一刻,就會興奮的殺過來。
然而周堯並不怕。
觀察到現在,心裡稍稍有點譜,能大膽的選個方向了。
人皆有慾望,想要的東西份量越重,越難得到,心態越執著,顧慮的方方面面就越多。有些東西,是哪怕楚熠貴為掌半國之勢的皇子,也不會想沾惹的……
再為質子,跌到泥裡,他周堯,也能護住自己,驕傲瀟灑的活!
他看著紅袍少年,輕淺一笑。
這個笑容很乖,很溫柔,甚至露出了側臉甜甜酒窩。
可這般乖巧柔順的笑顏,說出來的話卻並不那麼好聽:「閣下哪位?誰給你的膽子,為四皇子招禍?」
他看著一臉難以置信怔住的紅袍少年,好整以暇伸出手,曲指彈了彈豎在鼻前的短劍:「四皇子身邊的人,都是這般廢物麼?」
這下不僅紅袍少年,所有起鬨團,都瞪大眼睛看著周堯,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這這小質子,好大的膽子!
他真就不怕死麼!
周堯並沒有等對方反應,偏頭看向楚熠,語速飛快的往下說話。
「我是大周皇子沒錯,可我父皇大周帝,不只我一個兒子。我上頭還有一個哥哥,生時不足,身體不好,享盡寵愛,好藥養著,平平安安活到了現在,只要他在,我父皇大約就想不起我,嗯……我記得,今年中秋,我不在家,父皇只差人給我送了一盒月餅,我死了,他估計不會太傷心,大約也不會想為我尋仇?說起來——大周帝如今象徵意義大過實際,對諸國來說著實沒什麼可怕,大周絕後了,各國才有由頭逐鹿天下麼。」
「王權霸業,你我皆懂,需得選個好理由,許不會因我被殺在楚國,先來征楚,不過大周的地界,好像正經不太寬,也不夠肥美,不知道大家提不提得起興趣……」
「我雖是大周皇子,表面光鮮,卻也已是沒用的質子,死在楚國,死在你四皇子劍下,沒什麼值得可惜的,貴國當也不會有人意見,揪著這點不放?一個質子而已麼……」
「正如諸位所見,我是大週二皇子,也是被棄的質子,長至如今,從來無所倚靠,有些人事,早已看穿習慣,無需粉飾太平,也無需他人提醒,更不會天真到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可這人哪——多少都要臉。」
周堯眉眼特別乖順,笑容清潤的像月夜溪水,就連聲音,也是清朗溫和,似微風拂山崗,帶著股特殊的韻律:「好歹我生在大周正都,受了天下人跪拜,命不好被棄,沒關係,可若要同喪家犬一般搖尾乞憐方能活下去,那這條命,不要也罷。」
他的聲音從輕淺淡漠,忽然變的尖銳鋒利:「周堯在此,靜待爾劍!」
最後八個字,似捲著寒風暴雪萬鈞風雷,直直砸過來,重重敲在在場人們心頭。
這質子不但直言不會慫,站好了等他們去殺,還把死後情況點透了!
而且這狀況,好像……還有點嚇人?
周堯再是質子,也是大周帝的種,大周勢再頹,也仍有餘力,也要臉,兒子死了,哪能真不聞不問?事情鬧大,為了臉面,放出些利益,換取別國來折騰楚國,也不是不可能。就算真冷血不報仇,會不會趁機以此逼迫大楚,換取利益?為帝王者,眼裡怎麼可能看不到時機?
諸國早有反心,無奈大周乃正統,這些年又伏低做小,沒理由打。絕後是條路,大周大皇子早就被諸國惦記上,一直生病好不了,就有這群人手筆。這大周大皇子,看樣子要死在大周,那做質子的二皇子死在楚國,就很敏感了。倆兒子都死了,大周帝怕不得瘋?
或許此時,大周未傾,大周大皇子未死,旁人不會關注一個質子的死活,可一旦征伐大戰起,這個由頭,不可能不被點出來,肯定有人不願意錯過!離北地極近,無甚沃土的大周,哪有肥美的荊州楚地讓人眼饞?
就算這一切都沒問題,全部成功避開,這質子死在楚國沒人關注,沒有麻煩,但楚國國內呢?大皇子和四皇子斗的天昏地暗,恨不得多抓一條對方的小辮子往死裡搞,這樣的事,大皇子會裝看不到?不藉機生事,根本不可能!
殺了這小質子,對四皇子一點好處都沒有,反倒會埋下諸多隱患,每一樣發作起來都足夠讓人頭疼!
現場安靜半晌,沒有誰再提殺人的話,指著周堯的劍,亦早已失了方向。
周堯看了眼四周,又說話了。
「其實我落到這般境地,無論有骨氣的羞憤去死,還是甘心受辱,好死不如賴活著,都沒關係,沒有人會關心,也不重要,倒是四皇子——」
他眉眼溫潤,頰邊泛起淺淺笑意,往前走了一步:「這名聲,真不要了?」
「好男風,別人敢盯著看一眼就殺,別人不給舔鞋亦殺,如此暴戾,可能讓皇上放心,可能讓朝臣臣服,可能讓百姓心甘情願跟隨?」
說一句,他往前進一步,往前進一步,聲音越發溫柔從容。
「為了我這瓦罐,非要把瓷瓶蹭出一道傷來,這買賣——是不是有些不太划算?」
隨著周堯話落,四週一片抽氣聲,從來不知,這溫柔聲音竟也能如劍般鋒利,直戳人心!
此舉何止是不划算,簡直太蠢!
四皇子是要爭上游,做皇帝的人,同這沒出息,早晚要死的質子較什麼真?還影響到自己?
想到近來大皇子的威風,想到四皇子可能被今日之事連累的後果,起鬨團瞬間萎了,呼啦啦跪了一地。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等絕無此心,還請四皇子恕罪!」
有那惱羞成怒的,直接罵周堯:「狡言胡扯,旨在離間,你到底存著什麼髒心思!四皇子,不要信他,他是故意的!」
有那膽小的,直接哭出來了,膝行兩步,拽住四皇子袍角:「我我我無心的,四皇子饒饒饒命……」
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因距離太近,小部分,直接沾到了四皇子袍角。
周堯輕嘖兩聲,笑意沁入眼底:「無心……就更不對了。」
「四皇子倚重你們,放任你們,縱容你們,就是要你們來招禍的?不懂眼色,看不清大局世事,都沒關係,自作聰明,可就要不得了。」
四皇子袍角被跪在地上的人緊緊攥著,很快濕了一小片,不知道是別人的手汗,淚水,還是……鼻涕。
現場有跳腳罵的,有辯理的,有哭的,有跪著求饒的,場面亂哄哄,十分吵人。
四皇子楚熠一直沒說過話,只冷眼旁觀,到現在,方才搶過紅袍少年手中的劍,衝著抓住自己袍角的人胸口,就是一劍。
「啊——四皇……」
這人淒慘尖叫,話都說不完,直接倒在了雪地上。
血瞬間湧出,染紅了一大片雪。
方才還在熱鬧哭泣的人,只抽搐了幾下,就沒了聲息。
四皇子甩手將劍丟回給紅袍少年,抽出腰間帕子,擦了擦手。
現場氣氛頓時冷凝,沒人敢抬頭。
很快,那死去的屍體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身上連絲熱氣都沒有了。
周堯垂眼,看著那鮮血漫在雪地,從一點到一片,從熱到冷,心也跟著冷了下去。
一國皇子,還是有一半機率成為皇帝的皇子,能力且不提,只說這暴戾脾性,若四皇子最後真能登基,楚國怕是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