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非非,你別趕我啊!”張富貴一骨碌翻到床裡邊。
“不趕你趕誰!”夏非揮舞著笤帚,瞪他。
“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跟我說說話唄!”
“你才出去幾天?真當自己離家十八載了啊?”
“非非……”張富貴委屈道:“你讓我住一晚吧。”
“沒門,滾回你家去!”夏天天熱,張富貴撅著屁股在他床上滾來滾去,看的夏非滿眼地火氣,“起來,把我床都弄髒了!”
“我……我就不起來!”一想到配房裡那個姓周的,張富貴簡直是惡向膽邊生,死賴著不走了。
“你!”夏非氣急地又抽了他一笤帚,“反了你了!”
“我沒有……”老實人也有強脾氣。
夏非看他如此執拗,突然想到張富貴死賴在自己家的原因,難道……“你是為了周致堯?”
“咦?”張富貴倏地抬起頭,臉色漲得通紅。怎麼辦!非非知道自己擔心周致堯心有不軌?
見張富貴神色有異,夏非以為自己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這一發現簡直像烈火上澆了一桶油一樣,夏非氣急敗壞地一把扯住張富貴,“你給我下來!”
見夏非真是發了狠,張富貴也不敢再耍賴,順著夏非的勁頭下了床,小心翼翼道:“非非,你咋了?”
“哼!原來你還藏著這麼齷齪的心思!”才見了周致堯幾面啊,就惦記上人家了!
“我……我……”張富貴看著夏非,百口莫辯。他是真的喜歡夏非,可是非非怎麼會覺得自己的心思齷齪呢!難道……張富貴神色黯了黯,他早該想到的,對於非非來說,被一個男人喜歡很——噁心吧?
想當初,他發現自己只對夏非有反應,就惶惑了很久。等到終於認清了喜歡夏非的事實後,也猶豫彷徨過,也想著就這麼一直陪著夏非,只要夏非幸福了,他也就安心了。
可是,躁動的心情不是自我安慰就能平息的。他小心地,默默地觀察著夏非,當發現夏非對自己相親的事有反應後,努力抑制的心跳再次雀躍起來,心裡也升起了微薄的希望。
希望啊,張富貴看著氣得紅了眼的夏非,鼻子一酸,男兒淚都差點落下來。
“非非,我……”我喜歡你!張富貴努力開口,可是關鍵的幾個字就是說不出來。如果把自己的心情強加給對方,一定會造成對方的困擾吧!而他最想要的,是他的非非歡喜,快樂。
“你什麼你?”夏非吊著眼睛,不耐煩的看他。看看看看,這才幾天,活還沒理順呢,就屁顛屁顛地回來了。兩人從小長到這麼大,怎麼沒見這傢伙對自己上過心了?
“非非,你……”如果有個男人喜歡你,你會接受嗎?還是像現在一樣,拿著笤帚把人直接掃地出門?
“你他媽有完沒完了!”夏非被他吭吭哧哧的樣子弄得更是煩躁,這個笨蛋,到底要說什麼啊!
“我,周致堯他……”張富貴憋得臉紅脖子粗,看著夏非面色不善的樣子,他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了。
“你?周致堯?”夏非眯起眼睛,緩慢地重複了一遍。這個笨蛋到底想說什麼?他仔細打量張富貴扭扭捏捏的樣子,又仔細思量對方對周致堯欲言又止的態度……他媽的!難道張富貴還真對周致堯起了心思?!“你死了心吧!男人喜歡男人?那簡直就是超級大變態!”
“我!”張富貴猛然抬頭,臉色煞白。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眼,這麼齷齪的心思你也敢動,丟不丟人!”夏非怒瞪他,為自己的發現氣憤不已,然而同時,他更為心裡莫名的失落感感到困惑。男人喜歡男人是不對的,但是……張富貴怎麼能喜歡周致堯呢?他媽的姓張的簡直瞎了眼,喜歡姓周的那小白臉還不如喜歡他呢!
嚇?!夏非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在想什麼啊!
“我……我……”張富貴都快哭了,被夏非用這麼鄙夷的目光看著,簡直比殺了他還痛苦。“男人喜歡男人……不行嗎?”他低喃道。
“你說什麼?”夏非掏掏耳朵。
張富貴搖搖頭,痛苦地目光直視著他。
“你,你幹嘛這麼看著我!”男人眼裡絕望的目光幾乎將他擊穿,心臟也跟著一下一下的抽痛起來。
“對不起。”張富貴沮喪地垂下頭,“我走了。”
“喂!”露出那麼頹喪的表情給誰看啊!夏非捂著胸口,為自己莫名的情緒而苦惱。難道是他說話太過分了嗎?看到張富貴如此無精打采地背影,他承認他心裡也不好受啦!
可是,再怎麼樣也不能讓張富貴和周致堯有一腿!不管男人喜歡男人對不對,反正張富貴喜歡周致堯就是不對!夏非瞪著張富貴沮喪的背影,仰頭冷哼一聲。
“富貴,歇歇吧!”忙了一天,老師傅勸道。
“沒事,也就是合下縫的事,我不累。”張富貴笑笑,又埋頭幹活去了。
“我說富貴,你這幾天這是怎麼了?”另一位師傅收了工,點了根煙。“從上次回來臉色就不對了,這幾天幹活跟不要命似的,身體不是這麼糟蹋的。”
“我沒事。”張富貴咧開一臉笑。
“得,得,別笑了啊,”師傅抽著煙,嘖嘖道:“這一笑跟哭似的,學崔永元呢?”
張富貴勉強笑了笑,再度埋頭幹活。
“唉,你這孩子就是說不聽。”兩位師傅抽完煙,收拾起傢伙,對張富貴道:“要不跟叔去喝兩盅?”
“不用了,你們去吧!”張富貴送到門口,笑道:“路上慢點。”
“你也早點收工,這活不是這麼幹的。”老師傅再勸了一聲,才轉身出門去了。
防盜門剛一關上,張富貴的臉色也灰暗下來。
不幹活,還能幹什麼呢?自從那個夜晚從夏非家離開之後,他就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齷齪,噁心……這些侮辱性的字眼兒一直纏繞著他,如果這些話由別人嘴裡說出來,可能笑笑就過去了。
可是,不是別人說的,而是夏非一個字一個字講出來的。這些話,就像一把把刀子插進了他的心裡,痛得想死掉,卻又強顏歡笑。不是要故意要這麼拼命的,可是不把自己累到躺倒,就會被痛苦的情緒折磨到瘋掉。
張富貴看著漸漸變暗的天色,背靠著門緩緩地蹲在地上,沾滿了泥灰的雙手,死死地捂住臉,不讓氾濫的淚水流出眼眶。
非非,我不是故意要喜歡你的,請你不要生氣。
非非,我很想你,嗚嗚……我很想你。
非非……
“非非?”夏非剛要出門,就聽周致堯喊道。
“你叫我什麼?”夏非不悅道,真是不想聽什麼來什麼!那個整天圍著自己非非非非叫的笨蛋已經好幾天沒露面了,偏偏家裡這個不長眼的還給自己送氣。
“我還是不能叫你非非嗎?”周致堯問得很小心。
“不能!”回答地很乾脆,夏非還是很有原則的。
周致堯尷尬地摸摸鼻子,“那好吧,夏非,你到哪裡去啊?”
“去上班。”他每天都這個點上班,姓周的是不是得了健忘症了?
“我能跟你去嗎?”不知道為什麼,面對神色不悅的夏非,他說話的語氣就會不由自主的軟下來。
“你要跟我去上班?”夏非狐疑道。
“是啊,我一個人在家裡很無聊的。”
夏非點點頭,“這倒也是。”
家裡就他媽和周致堯在,老太太不會講普通話,基本上沒有一點共同語言。把周致堯一個人丟在家裡也確實有些那啥,不過……跟著自己去上班也不是什麼好主意。
“帶著你倒是沒啥,就怕磕著碰著。”夏非為難道。
“沒事,我進過工廠的。”雖然只是在黃線以外看看。
“真的?”
“真的。”周致堯拍胸脯保證。
“好吧。”大不了把他寄放在陳誠那兒好了。
夏非到鄰居家借了輛自行車,帶著周致堯上了路。路上上班的人還挺多,夏非斷斷續續地跟人打著招呼。
周致堯誰都不認識,只得跟著夏非點頭微笑。夏非這兩天心情不好,連帶著他也受了一些閒氣,不過生氣的夏非也挺好看的,高高在上的樣子有種說不出的可愛,所以周致堯竟然對夏非的怪脾氣前所未有的包容起來,甚至覺得讓他氣急了踹上兩腳也能忍受。
可惜,夏非除了偶爾冷語幾句之外,從不對他動手動腳,讓周致堯覺得遺憾之餘,也不禁暗自唏噓。他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對著壞脾氣的夏非竟然生不起氣來?要知道以前藝術學院的院草只不過遲到了十分鐘,自己就拂袖而去,從此再不看對方一眼。這個農村小青年夏非到底對他施了什麼魔咒,讓他不惜低下高貴的頭顱,只盼對方展顏一笑。
唉,周致堯歎了口氣,用力踩著自行車跟上夏非的速度。前幾天夏非和張富貴好像是吵架了,可是具體內容他並沒有聽懂,兩人說的是方言,聲音時高時低地,他唯一能聽懂的就是“我,你,滾”之類的單字。等他再想出來看個究竟時,張富貴已經垂頭喪氣地走了。
他之所以能看的這麼清楚,是因為張富貴走的是夏家大門,而不是爬的牆頭。可惜他並不瞭解牆頭對於張夏二人的意義,不然他非得被張富貴從夏家大門走出去的舉動嚇到昏掉。
“夏非!”兩個人剛一進公司大門,就見陳誠咋呼著過來了。
“幹嘛?”夏非領著周致堯把自行車往車棚裡放,對陳誠愛搭不理道。
“咋了這是?”陳誠狐疑地看著他,“看你這兩天氣不順的,月經不調啊?”
“操你媽!”夏非黑了臉,罵道。
“得,得,”陳誠舉手投降,“改天給你弄副中藥喝喝,魔怔了都。”
夏非白他一眼,懶得說話。
“喲,周同學也跟著來了?”陳誠沒話找話道:“今兒怎麼這麼閑在?”
“我來跟夏非實習,不打擾吧?”周致堯客氣道。
“不打擾不打擾,”陳誠笑道:“實習可沒工資拿啊!”
“那個沒關係,你不收我的錢就行。”
“別得瑟了,到底啥事?”看兩個人虛情假意地說來說去,夏非不耐煩道。
“咦,夏非,你這兩天到底怎麼了?”陳誠摸著下巴思索道:“不正常,真是不正常。”
“你他媽有完沒完啊!”
“有完!”無暇去研究夏非到底哪兒氣不順了,陳誠趕忙道:“上次你跟我一起去的那家北市公司來信了,過幾天要來考察,咱得準備準備。”
“這是好事。”夏非點點頭。
“就是啊,具體的一會兒你進我辦公室聊。”
“好吧,我先到車間去,等有空了再找你。”
“行,你先忙。”陳誠搖搖手。
夏非領著周致堯走了,陳誠注視著他倆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疑惑。這個夏非到底是怎麼了?平時脾氣不好也就罷了,怎麼這兩天跟吃了炮藥似的,逮誰轟誰啊!
想了半天,也沒個頭緒,陳誠皺皺眉,直接抓起手機撥了個電話。
“我說富貴,你家夏非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