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計較
“我要做什麼?”孫婉柔輕哼一聲, 抬起下巴,“真好笑,這話應該我問你才是。一品命婦進宮,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謝凌雲一默, 沒想到孫婉柔要問的竟是這件事。她轉了轉玉珮,反問道:“哦?那你是一品誥命夫人麼?”
“大膽!”孫婉柔斥道,她明明還未出閣, 又怎會是誥命夫人?這個謝芸,分明就是在羞辱她!
謝凌雲一臉不解:“是你說的啊, 你不是也來了麼?”
孫婉柔強忍下怒火,說道:“皇上是我姑父, 我自然跟你不同。我姑父口諭, 讓我進宮。你是什麼身份,也敢跟我比?”
方才在殿裡, 如果不是人多, 她就會當面問出來了。她猜想這謝芸肯定是纏著家中長輩死活非要跟來的, 跟謝芸那個姐姐一樣的厚臉皮不要臉。
謝凌雲轉了轉玉珮:“那真是巧了,我也是奉皇上口諭進宮。”
“你胡說八道!”孫婉柔面色一沉。姑父最疼愛她,她是最特殊的, 姑父怎麼可能給旁人跟她一樣的待遇?還是她很討厭的謝家人!
謝凌雲一笑:“胡說八道?沒有。我說的句句屬實。唉, 早知道你在, 我就不來了。”
“你……”孫婉柔不明白謝芸為什麼會說這句話,但直覺告訴她,她被輕視了。她想也不想, 就揚起了手,“你真不要臉,跟……”
她那句“跟你姐一樣”還沒說出口,胳膊就被攥住了。她只覺得整條胳膊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充滿了酸澀麻痺之意。
謝凌雲輕輕攥住孫婉柔的胳膊,讓其動彈不得。她輕笑:“比不過你。”老實說,她不知道她哪裡得罪了這位孫婉柔孫小姐,為何對方屢屢跟自己過不去。
“你……你放手!我告訴你,皇上可是我姑父。”孫婉柔胳膊上的不適倒在其次,她心中慌亂,不自覺想起前幾次在謝芸手上吃的暗虧。她今日進宮,可不適來丟醜的。她嚇唬道:“你信不信我向他告狀,他肯定會狠狠處罰你。”
謝凌雲點頭:“這我知道。”她左手拿著玉珮,在孫婉柔面前晃晃,“看到沒有?這是你皇上姑父給我的,說我要是看誰不順眼,可以直接拿這個去砸她。你說,我砸你哪裡好。你可以自己挑。”
孫婉柔瞠目結舌,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玉珮。她失聲道:“你,大膽!你偷……”
“嘴。”謝凌雲目光沉沉,指了指孫婉柔的嘴。
孫婉柔呆了一瞬,霎時間就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下意識緊緊閉上了嘴,眼淚“唰”地流了出來,心內充滿惶恐之意。謝芸這個直愣愣的怪力女是要掌她的嘴麼?好大的膽子!可是,這裡又沒有旁人,謝芸若真打了她,即使姑父幫她出了氣,那也遲了啊。
她今日進宮,盛裝而來,臉上塗脂抹粉,被眼淚一沖,妝花了一片,甚是狼狽。
謝凌雲看這小姑娘哭得也怪可憐的,但是想到孫婉柔三番四次找她麻煩,她就硬著心腸,有心教孫婉柔對她產生懼意,最好見了她就繞道。
孫婉柔哭了一會兒,輕聲道:“你鬆手吧。”她掙紮了一下,想從謝芸手中掙出手臂來。她以為會很困難,甚至基本不抱希望。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她稍一用力,就掙脫出來。她心下一喜,又添了幾分膽色,不顧手臂的痠痛,就要去奪謝芸手裡的玉珮。
姑父怎麼可能把玉珮給謝芸呢!肯定是謝芸偷去的。她才不信姑父會允許謝芸想砸誰便砸誰。玉珮是好物件,怎麼會像塊石頭一樣,用於砸人呢!
謝凌雲身形一閃,拼盡全力的孫婉柔來不及收力,身子踉蹌,不知怎地,竟撲到了宮柱上。
柱子粗壯而堅硬,少女柔軟的身軀往宮柱上一撞,痛得她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孫婉柔胸口疼痛,又難以言說。她又羞又痛,憤憤地看一眼謝芸,怒道:“你給我等著。”
又是這句。
謝凌雲道:“等著怎樣?等著你搬救兵?還是等著你向皇上告狀?”
“你……”孫婉柔身形微微佝僂,試圖緩解胸前的疼痛。她美麗的眉毛緊緊皺著,強忍著淚意,“謝芸,你欺負我,又羞辱我……”
從第一回在公主府見面起,她就不待見謝芸。
謝凌雲搖頭:“我沒欺負你,也沒想過羞辱你。”她摸了摸玉珮,輕聲道:“我若真想羞辱你,你臉上恐怕不會像現在這樣幹淨。”
“你……”孫婉柔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臉已經花了。
謝凌雲又道:“你要是堅持的話,我也不介意滿足你的要求。說吧,想要我怎麼羞辱你?”
孫婉柔愣怔,謝芸是在活動手腕,準備拿玉珮砸她麼?她心中一凜,咬了咬牙。
她從小到大,見過不少姑娘。比她自己還厲害的,也不是沒有。可大家都是斯斯文文,語言交鋒。她被逼急了,會動手打人。可是寥寥幾次打人,沒有一個敢還手的,頂多哭泣爭執話語陷阱。像謝芸這種要拿著玉珮往人臉上砸,一言不合就掰得她胳膊痠痛的,還真是少見。
孫婉柔自詡天不怕地不怕,反正她有皇帝姑父撐腰。可是她現下害怕在無旁人在場時,被謝芸給揍一頓。
她思緒翻飛,想到在公主府與謝芸的兩次交手,她沒有一回佔了便宜的。無一不是以她去沐浴更衣告終。
懼意像一條毛毛蟲,一點一點在她心頭蠕動。
孫婉柔忽然後悔起自己今日的衝動來。她不該一個人叫謝芸出來的。她身份性命珍貴,可是謝芸大約就跟其姐謝萱一樣,是個不要臉面也不顧性命的。萬一這人橫起來,那可怎麼好?她還這麼年輕,她樣樣出色,可不能因為謝芸,把自己一輩子搭進去。就是謝芸賠上身家性命,也比不過她啊。
謝凌雲輕聲道:“說吧,哪裡?”
她目光平靜,孫婉柔卻覺得她眼中帶著冰冷的刀子,一刀一刀隨著她的目光游移。孫婉柔牙齒打顫:“我突然想起我還有點事,我要先回去了。”
她捂胸蹙眉,轉身疾走。
謝凌雲沒有錯過孫婉柔眼中的恐懼。她輕輕搖了搖頭,拋起玉珮,復又接在手中。她沒猜錯,孫婉柔果真外強中乾,看著跋扈,實際上膽子並不大。希望這一回真能治住她。
孫婉柔剛一回到殿中,就有人委婉提醒她,妝花了,需要去梳洗一下。孫婉柔面上一紅,在心裡狠狠罵了一通謝芸,起身離去。
她出得宮殿,沒瞧見害她妝花的謝芸,她隨手喚了一名宮女,要那宮女帶她梳洗。
而謝凌雲在殿外吹了會兒冷風,就又回到殿中,坐在祖母身側。
衛氏瞧了她一眼,沒看出什麼。
謝凌雲看著殿中旁人,多半是她不認得的,她覺得無趣,也不知道孫婉柔會怎麼跟皇帝告狀。皇帝會不會真的替孫婉柔出氣。
她想起堂姐謝芷曾經說過,孫婉柔的容貌很像孫皇后。皇帝愛屋及烏,十分疼愛孫婉柔。
殿中的人越來越多,待看到新進來的人時,謝凌雲不禁一驚:豫王妃鄭氏?!怎麼可能?她記得十月份的時候,紀恆對她說,皇帝要讓豫王去就番。難道說,只要豫王去,豫王妃留在京中?
再看看豫王妃腹部鼓起,顯然是有孕在身。
謝凌雲愣了一愣,有些明了。不管豫王是否就番,很明顯,豫王妃確實是留在了京城。鄭氏之所以會留下,她想,大約就是因為有了身孕吧?
鄭氏身子不好,有孕在身,更不宜長途跋涉,留在京中養胎合情合理。一品親王妃今日出現,似乎也不足為奇。
因為前面鄭氏莫名其妙的話,謝凌雲並不待見鄭氏。她微微低了頭,不想與鄭氏打交道。——若在往日也就罷了,鄭氏現下有孕,她還真不能跟個孕婦計較。
鄭氏一進殿就看見了謝家阿芸。——在場女眷俱是一品命婦,穿誥命服飾,只有謝凌雲一人與眾不同,她想不注意到也難。
一看見謝凌雲,鄭氏的眼睛就有點酸,她下意識撫上小腹,又看了謝凌雲一眼,才移開了目光。不怕,她懷著身孕,她有孩子,她才不怕那起子鶯鶯燕燕。
可是她落座之後,仍是忍不住去看謝凌雲。
衛氏察覺到鄭氏的目光,微覺詫異,不過她久聞豫王妃善妒之名,想了一想,也就猜到了幾分。她將身子微側,不著痕跡地擋住了豫王妃的視線。
謝凌雲不明就裡,對祖母笑了一笑,卻見祖母皺起了眉。她只得收斂了笑意。
待人來齊後,貴妃石氏才緩緩而至。她笑稱方才陪五公主說話,忘了時間。眾人紛紛誇讚她與公主親厚。
石貴妃卻忽道:“謝九小姐,說起來,上次一別,襄城對你甚是思念。你既然來了,就去見一見她吧。”
她這話一出口,在場諸人紛紛把目光投向了謝凌雲,包括重新梳洗後的孫婉柔和挺著肚子的豫王妃鄭氏。
謝凌雲點頭:“好。”說著就起身想要去見五公主。
然而石貴妃卻笑道:“不急在這一刻。等她用了飯,再去看她也不遲。”
謝凌雲應下。老實說,她也有些餓了。
石貴妃溫言細語講了一陣往事,又表明自己今日此舉乃是皇上的意思,是想叫大家聚上一聚,要大家不必拘束。
又過得片刻,有宮女魚貫而入,捧著飯食果漿而至。
雖是冬日,可這裡畢竟是皇宮,竟也有些綠蔬。謝凌雲心中歡喜,一面看宮女伴著絲竹起舞,一面吃些新鮮食物。
用罷餐飯,謝凌雲欲起身告辭,石貴妃卻忽然笑道:“時候還早,本宮聽說,柔兒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今日沒有外人,不知道柔兒能不能讓本宮一飽眼福?”
謝凌雲環顧四周,看了看大半陌生的貴婦,這叫沒外人?
鄭氏攥緊了手裡的帕子。孫婉柔是大家出身,可是該學的,一樣沒落下。石貴妃是想看孫婉柔的才藝,還是想笑話她?!
孫婉柔對自己的才藝一向很有信心。不過,石貴妃的話教她不大開心。可對方是貴妃娘娘,她雖然不高興,卻也只能站起來說道:“我不是歌姬舞女之流,原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獻藝的。只是貴妃娘娘既然說了,在座也都是熟人長輩,只當是我綵衣娛親好了。”
她這話一出口,石貴妃的臉色就有些變了,暗道孫婉柔好不識抬舉。
孫婉柔道:“我也不做旁的,就彈一曲吧。”
琴是君子樂器,當眾撫琴也算是一樁雅事。
宮女奉上琴,孫婉柔當眾撫了一曲。
眾人紛紛稱讚。
孫婉柔道:“這也不算什麼,人人都會的。”
石貴妃笑笑:“這倒也是。”她又看向準備離去的謝凌雲,輕聲道:“謝九小姐?”
“嗯?”謝凌雲瞧她一眼,不大明白,“貴妃娘娘?”
石貴妃不喜歡旁人揣著明白裝糊塗,臉色一沉:“謝九小姐要彈一曲麼?”
謝凌雲擺手:“不了,聽孫小姐彈很好,我就不獻醜了。”
孫婉柔輕哼一聲,心說,倒還有點自知之明。
石貴妃還未說話,豫王妃鄭氏便搶道:“謝九小姐不會撫琴,那就跳隻舞吧!”她掩唇一笑,說道:“謝九小姐身形纖瘦苗條,跳舞肯定好看。”
撫琴尚可說是君子之音,當眾跳舞取悅眾人,那是舞姬之流才會做的事情。
殿中的氣氛微微一凝。
孫婉柔待要拍手叫好,可她瞧了謝芸一眼,到底是默不作聲回了自己的位置。
衛氏哂笑。
謝凌雲已然說道:“我不成,我這人粗笨,論纖瘦苗條遠不及王妃您。”
她說得甚是誠懇,當然也不算是假話。豫王妃鄭氏原本就是纖瘦美人兒,如今腹部突出,就顯消瘦。
石貴妃忍不住笑了,她斜了鄭氏一眼,又對謝凌雲笑道:“你哪裡就稱得上粗笨了?豫王妃有身孕,怎麼能去跳舞?”
皇帝寵愛孫家小姐,她一直以來都知道;但是近來她又聽說皇帝很看重謝九小姐,曾數次召其進宮陪五公主,又多次賞賜。這回命婦進宮,皇帝還叫這兩人一起前來。孫小姐也就罷了,這謝九小姐……
石貴妃瞧了半晌,覺得其貌美而無風情,跟先皇后並不相似。她暗暗思忖,莫不是才華橫溢,像極了先皇后?
謝凌雲道:“我不會舞,我只會武。”
“什麼?”石貴妃愣了一愣。
衛氏小聲告誡孫女:“你給我老實一點,莫惹事。”
謝凌雲輕“嗯”了一聲,回道:“貴妃娘娘,臣女……”
她待要說自己不通音律,不會才藝,忽見一個眼熟的小太監進來,沖石貴妃行禮後,說是皇上宣謝九小姐覲見。
石貴妃一愣,肅然道:“那你便帶她去吧。”
衛氏心頭一慌,沒想到會這樣。
孫婉柔卻忍不住喜上眉梢。她方才梳洗後,就去見了皇上姑父,告訴了皇上姑父謝芸欺負她的事情。她就知道,姑父會為她做主的。
謝凌雲心里納悶,但還是老老實實跟著小太監去見皇帝。
小太監告訴她,皇帝現下就在毓秀宮的偏殿,正在同五公主說話。
是以,才過得片刻,謝凌雲就見到了皇帝。
今日是大年初一,皇帝穿著家常服飾,面色很好,正教五公主寫字。聽聞謝凌雲過來了,他讓五公主繼續寫字,他則離開五公主的小書房。
謝凌雲看見皇帝,連忙行禮,卻被皇帝阻止。
皇帝擺一擺手,說道:“今日有人欺負你?”
他一面說著一面往殿外走。
謝凌雲不知就裡,也跟了上去。
皇帝走著又重複了一遍:“有人欺負你?”
謝凌雲搖頭:“沒有……回皇上,沒有。”
皇帝停下腳步,看了她一眼:“那你欺負別人了?”
謝凌雲歪了歪頭:“回皇上,也沒有。”
“朕聽說,你拿著玉珮胡亂打人,還是打的英國公的孫女。”皇帝皺眉道。
謝凌雲“哦”一聲,恍然大悟:“你說孫小姐?我沒欺負她。事情是這樣的。”
她理了理思緒,將今日的事情從頭到尾講給皇帝聽。她記性好,兩人的對話一字不差說了出來,連腔調都一模一樣。
皇帝邊走邊聽,眼前似乎浮現了當時的場景。他也知道孫婉柔衝動脾氣暴躁,可是謝芸說的就是真的麼?謝芸說的,跟婉柔哭訴的,大致一樣,但是中間細節有些不同。
他以非常肯定的語氣道:“你嚇唬她了。”兩人都提到了這一點,婉柔年紀小,不經嚇。
謝凌雲點頭:“回皇上,是的。我不想她老找我麻煩。”她想了想,將孫婉柔想推她下河,反掉入河中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皇帝目瞪口呆。這話旁人若是說了,他肯定不信,可是謝芸說道因為自己功夫厲害,才能避免掉水,還拉了婉柔上來,他就有八.九分相信了。皇帝沉默了片刻,說道:“那你也不該嚇唬她。婉柔年紀小……”
謝凌雲輕聲道:“孫小姐比我大了一歲。”
皇帝一噎。她不提醒,他還真忘了她只是個小姑娘。皇帝想,這不能怪他,她做的事情,不像是小姑娘能做的。
謝凌雲又道:“皇上,您跟孫小姐說一聲,別教她來找我麻煩。”
皇帝瞧她一眼,心說,你就不能讓讓她麼?恆兒一心想娶你,你都要做太子妃了,又有那麼大本事,還跟一個小姑娘計較?你可能不知道,婉柔本來是要做太子妃的。你得了她的位置,就該多讓讓她。
謝凌雲“咦”了一聲,說道:“太子來了。”
此刻,他們已經離開毓秀宮好遠了。謝凌雲不知道皇帝要帶她去哪裡,她只看到遠遠走過來一行人。為首者赫然正是太子紀恆,和他一起的,是蘇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