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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宅生存手札》第76章
第76章 出事

  二十九日午後, 有一個容貌秀麗的女子出現在忠靖侯府大門口, 不肯離去, 非要見一見老侯爺和老太太。

  門房不放她進去。然而推搡之間,那女子卻跪在了地上, 她自稱她是五少爺的女人, 如今懷著身孕, 肚子裡的孩子就是五少爺的。

  這話一出,門房不敢怠慢, 忙去稟明主人。——五少爺雖說在家地位一般, 可畢竟是主子。

  忠靖侯恰巧在家, 聽說來歷不明的女人, 下意識就要讓人趕出去。待聽得有了身孕,又跪在門口不走,他不禁皺眉。

  “大過年的,都什麼事兒!”衛氏已然應聲道,“把她帶進來吧!門口人來人往, 教人看見,謝家的臉還往哪兒擱!”

  忠靖侯沒說什麼, 默許了妻子的做法。

  不多時, 那女子果真被帶了進來。一進門便盈盈跪下,哭道:“請老侯爺,老太太做主……”

  衛氏揉了揉眉心:“一進門就哭,誰欺負你了不成?做主?做什麼主?”

  那女子這才止了眼淚,緩緩道來。她自稱姓楊, 單名一個柳字,原也是書香門第,只是家道中落,不得已進京投親。投親不成,走投無路之際,遇上了謝家的五少爺。兩人情投意合,互許終身……

  忠靖侯的灰白的眉毛緊緊皺起,說的好聽,這不是外室麼?!謝懷信在外面養外室?誰給他的膽子,誰給他的銀錢?!

  又聽那楊柳續道:“原本妾沒名沒分也使得的,只是不成想有了身孕。妾不敢因為妾的緣故使謝家骨肉流落在外……”

  衛氏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好一會兒才道:“哪裡來的女子,也敢胡亂攀咬!”看到楊柳呈遞上來的謝懷信貼身玉珮,衛氏覺得腦袋更疼了,口中卻道:“撿了一塊兒玉珮又值當什麼?”

  至於謝家的骨肉?她只認謝家正經妻妾生下來的。謝懷仁那不滿三月的孩子是謝家骨肉,謝懷禮的妻子佟氏肚子裡的孩子也是謝家骨肉。眼前這個女子,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斷斷是不能認的。

  楊柳一口咬定五少爺答應了要她進門,她如今懷了身孕拖不得了。

  她口中的五少爺謝懷信支支吾吾,不承認也不否認,只說求老爺子老太太莫要氣壞了身子。

  衛氏的好心情消失殆盡,大過年的,給她來這麼一出。如果不是年關將近,要她來處理這樣的事,肯定是一碗紅花灌下去。要進門,可以;等將來正頭娘子進門後,再開臉過明路。

  她雖然不喜歡丈夫有小妾,也不許丈夫有庶出的子女。但是她並不反對子孫納妾,有時她也樂意給小輩房裡添幾個人。然而謝懷信這個,她實在是難以接受。

  還沒娶妻,就先養外室,還在大過年的,把這外室領到家裡來丟人現眼。即使他不滿跟金家的婚事,也不該這樣!

  衛氏覺著窩心,也不想管這閒事,直接吩咐道:“去把老四兩口子叫來!他們兒子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

  謝律夫婦正在逗弄小兒子謝懷讓,聽聞此事,將小兒子交給奶娘,他們匆忙趕去存暉堂。

  忠靖侯與衛氏已經稱累避開了。

  謝律看看縮頭縮腦的謝懷信,又看看楚楚可憐的楊柳,怒上心頭,他勉勵壓下怒火,對妻子道:“琬琬,這事兒你不要管。”

  謝懷信看父親這樣子,就意識到情況不妙。

  果然謝律的下一句話是:“來人,給我請家法。”

  薛氏待要阻攔他,被他輕輕推到了一邊。

  謝律對謝懷信失望透頂,前些日子還因為馮氏的死,他對謝懷信這個兒子生出不少憐惜之情。現下突然聽說謝懷信的外室找上門來,還說那外室有了身孕,他憤怒而又失望。

  謝懷信連忙下跪求饒:“父親,孩兒只是一時糊塗……”

  謝律又怎麼聽得進去,執了“家法”就要往謝懷信身上抽。

  薛氏阻攔不迭。——謝律打不打兒子,她並不在意,可是當著她的面,她必然要阻攔一番。

  謝律哪裡肯聽勸,一下又一下,抽得極重。

  謝懷信大聲呼痛,哭爹喊娘,狼狽不已。

  薛氏又驚又嚇,眼淚直掉。

  而那楊柳在一旁哀哀哭泣,她原想著侯門子弟,肯定重子嗣。她說有了身孕,又是過年這樣的好日子。謝家的長輩頂多訓斥一頓,就會讓她進門。

  當著她的面打謝懷信,這是什麼意思?半點情面也不給麼?謝懷信不是說自己在家極受寵愛,雖是庶子,一應待遇都與嫡子無異麼?還說會當官兒?

  謝懷信初時只喊著“娘啊,娘啊……”然而喊著喊著想到馮姨娘,不免心中酸楚。平心而論,馮姨娘待他不錯。後來馮姨娘留在了綏陽,若是馮姨娘也跟著進了京城,有她從眾斡旋,也許父親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對他。

  他喊著喊著變了味兒“姨娘,姨娘……”

  謝律愣了一愣,也想到了馮氏,手下的動作不由地輕了許多。他停下動作,看向楊柳:“你說你出身良家?”

  他雖這麼問著,心裡卻是不大相信的。出身良家會給人做外室?

  楊柳膽顫心驚,忙又將先前那說辭說了一通。

  謝律輕哼一聲,問謝懷信打算怎麼處理。

  謝懷信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忖度著父親這是在考驗自己。他心裡怨怪楊柳,自作主張跑到家裡來。

  父親詢問,他強忍下快要溢出喉嚨的呻.吟,輕聲答道:“孩兒犯下大錯,還是請父親做主吧?不過,父親,她肚子裡的孩子跟我沒關係。我只是看她可憐,給了她銀錢,幫她賃了宅子去住。我跟她真沒關係……”

  楊柳目瞪口呆,謝家每一個人的反應都教她意外。尤其是謝懷信。她想,雖說她之前沒跟他商量,可他竟然翻臉不認人?!

  謝律也是一驚:“你說什麼?”

  謝懷信定了定神,大聲說道:“父親想想,她若真是我養的外室,為何她進府我事先不知?啊,這女人好生歹毒。我看她可憐,好心收留她,她竟然還誣陷我!我定了金家的姑娘,明年就會成親。我怎麼可能招惹她,去養外室?”

  楊柳忍不住道:“謝公子,你……”

  謝懷信又道:“父親若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叔寧。這事他也知道的,當初就是他借給我的錢,我才能資助這位楊姑娘。否則,孩兒一個月才多少月錢,如何置得起外室……”

  他心中念頭轉的極快,這話也說的真假參半。他暗暗對妹夫說聲抱歉,當然是現下他脫身要緊。

  楊柳聽聞這話,身子顫抖:“謝公子,人說話要講良心。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她說著怒氣上湧,眼前一黑,竟歪倒在地。

  謝懷信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人暈倒了,不管怎樣,都得先找大夫。大過年的,謝律也不想見血。

  大夫很快請到,診了脈之後,只說這氣虛所致。

  薛氏問了一句:“她腹中胎兒如何?”

  大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胎兒?她沒有懷孕啊。”

  薛氏懵了,但很快她反應過來,讓人給大夫診金,送大夫出去。

  沒有懷孕?沒有懷孕那就最好了。真懷孕了才讓人頭疼呢。

  薛氏將大夫的話,原原本本告訴謝律。末了又道:“相公,這件事,你看該當如何?”

  謝律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沒懷孕那就容易多了,也不用擔心沒法給金家交代。

  楊柳剛醒過來沒多久,就得知自己並未懷孕。還沒等她想好怎麼解釋,就得到了謝家給的銀錢,被趕出了謝府。

  而謝懷信要面臨的不僅僅是趴在床上過年,還有年後去族學讀書。他在心裡直罵娘,他都十八歲了,還要他去族學讀書?不是說要捐官兒給他做麼?楊柳誤他,楊柳誤他!

  他趴了半宿,到底還是不能釋懷,就叫了身邊小廝,出去收拾楊柳。——反正楊柳住哪裡,他門清。

  可是,他發現他身邊的小廝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他最信任的那個甚至跟他一樣沒下床。他呆了一呆,在心裡罵的更歡了。

  蠢貨,一群蠢貨!

  這些事情,謝凌雲還是聽謝蕙說的。謝蕙像是講笑話一般,給她說了這件事。謝凌雲只聽著就覺得不自在。而且聽謝蕙話裡的意思,納妾猶可恕,養外室是大過,尤其是在正妻進門前,就讓外室有孕的。

  謝凌雲不說話,心裡至犯膈應。

  謝蕙又道:“好在那個女的沒真懷孕,不然我還真同情沒過門的新嫂嫂。”

  謝凌雲沒說話。

  其實謝蕙隱約猜測,那個楊柳的女子可能懷孕了,只是謝家不承認,因為要顧念金家的面子。

  她微微生出擔心來,也不知道永寧侯府會怎樣。她聽說永寧侯府家風很好,永寧侯的唐頌唐世子也不是貪花好色的。但是,她還是擔心……

  謝凌雲安慰了她一通,要她寬心。

  謝蕙這才恢復了正常。

  除夕當日收到旨意要隨祖母進宮赴宴,謝凌雲很意外。她以前聽說過本朝規矩,重大節日,誥命夫人要進宮拜見皇后娘娘。只不過先皇的皇后早逝,今上的皇后也早逝,一品誥命也不用在初一進宮。

  怎麼今年又舉行了?而且還要她去?她也不是一品誥命啊!

  不止是她,衛氏等人也不解。衛氏猜測,可能會有貴妃石氏代為主持。皇上是要立後還是怎樣?可是特意說上一聲,叫阿芸去,是什麼意思?

  她雖然不解,但還是忙讓人收拾了她的誥命服飾出來,又派了身邊親近嬤嬤,去幫著九姑娘挑選合適的衣物。

  衛氏轉念一想,似乎也不奇怪。阿芸之前就曾兩次奉旨入宮,說是去陪五公主。五公主養在石貴妃膝下。石貴妃許是看在五公主的面子上,才會特許阿芸入宮。

  薛氏憂心忡忡,叮囑女兒跟著祖母,莫要惹事。她的品級不夠,不能去參加初一的宴會。老太太不大喜歡阿芸,也不知會不會細心幫襯阿芸。

  謝凌雲道:“阿娘放心,我知道的。”

  她自覺涵養頗好,更不會去惹事。可別人若是來招惹她,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她心想,她有本事讓人察覺不出事情是她做的。想了一想,她還是決定將皇帝所贈的玉珮塞進荷包中。

  可惜女兒越有信心,薛氏就更擔憂。偏偏她這憂慮還不能教旁人知曉。她只能暗自祈禱老天保佑,阿芸進宮能平平安安,莫生事端。

  衛氏身邊的嬤嬤幫九小姐選的衣物莊重大方,謝凌雲看了也挺滿意。

  正月初一,她與祖母一道進宮。

  在進宮路上,衛氏又叮囑了她幾句,重點八個字“不卑不亢,嫻雅大方”。

  謝凌雲點頭,深以為然,牢記於心。

  孰料,衛氏竟又續了一句:“你是咱們謝家的女兒,莫跟你娘學,小家子氣。”

  謝凌雲一噎。老太太也不姓謝啊。

  衛氏瞧她一眼,又道:“你是嫡出的姑娘,要有嫡出姑娘的樣子。你娘是個沒成算的,你今日跟著我進宮,莫丟了謝家的臉。”

  ——衛氏多年來一直看不上三個兒媳婦,覺得老大家的輕浮不莊重,老二家的陰沉,老四家的小家子氣。孫子孫女,她能看上的也少。原本她是看不上阿芸的,若不是皇帝重視,她也看不出阿芸有什麼好來。

  今日進宮的都是一品或是超一品誥命夫人,若是阿芸入了誰的眼,那自是一樁好事。若是阿芸丟了臉,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謝凌雲沒有說話。大年初一,她也不想說什麼。

  好在總算到了宮裡,老太太衛氏轉移了注意力,謝凌雲也得以鬆了口氣。

  很久以前,先帝的皇后還在世時,衛氏進宮拜見過皇后。那時是在皇后的宮殿。如今沒有皇后,石貴妃也只是代為舉辦宴會,教誥命夫人相聚。

  衛氏問謝凌云:“石貴妃是住毓秀宮?”

  謝凌雲點頭:“是。”

  沒多久,就有小太監領了她們前去毓秀宮。

  毓秀宮寬敞而溫暖,此刻人還不多。溫婉大方的宮女先領她們祖孫坐了,便自行離去。

  謝凌雲以前來過一次這裡,覺得佈局和上次大不一樣,不由地多看了兩眼。

  衛氏咳了一聲,小聲道:“不要東張西望。”

  “哦。”謝凌雲亦低聲應道。她乾脆眼睛盯著面前的水果,心裡盤算武功的事情。

  天辰派的入門劍法共有十八式,一個多月的光景,她已經盡數傳給了京畿大營的軍士。接下來,就需要他們自己練習,融會貫通了。她能幫他們的,其實也有限。她想,若他們掌握了這十八式,與別的軍隊為敵,都能立於不敗之地了。

  衛氏又小聲道:“你不要跟沒見過水果一樣!”

  她心裡惱怒,這孫女怎麼跟呆頭鵝一樣,說了不要東張西望,就真一動不動了?平時也沒見這麼聽話啊!

  謝凌雲點頭:“你說的是。”

  她抬頭,看向別處,正好看到一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少女。

  孫……孫婉柔?

  那華服少女正是孫婉柔,孫婉柔是跟家中長輩一起來的。

  謝凌雲呆了片刻,下意識移開了目光。她不怕孫婉柔,孫婉柔在她面前也沒討到好去。只是,看見孫婉柔,她竟然想到了許多之前從來沒想到的事情。

  一直以來,她似乎都疏忽了,孫婉柔是紀恆的表妹!

  謝凌雲皺了皺眉,舊事一點一點湧上心頭。她記得,她第一回見到孫婉柔時,是在大街上。孫婉柔的馬瘋了,被她一冪籬給砸死了。啊,是了,孫婉柔那馬還是她太子表哥送給她的!

  再看了看孫婉柔,謝凌雲又收回了視線,輕輕嘆了口氣。

  衛氏皺眉,小聲道:“不要唉聲嘆氣。”

  這丫頭怎麼回事?進宮唉聲嘆氣,若有人拿此事做文章,那可不是小事。

  謝凌雲瞧祖母一眼,心說老太太的眼神和聽力都很好,老當益壯。

  隨著宮殿中的人增多,衛氏遇見了老姐妹,也開始含笑打招呼,並將孫女介紹給她們:“這是我孫女,阿芸。”說著又讓孫女上前行禮廝見。

  謝凌雲甚是乖巧,按照祖母的吩咐,恭恭敬敬行禮問好。

  她模樣生的好,禮數週到,旁人不管真心假意,總會誇讚幾句。

  衛氏笑道:“莫要誇她了,這孩子經不起誇……”

  正說著,孫婉柔也發現了謝凌雲。殿中少女不多,她看見謝家阿芸,心中詫異。想也不想,她幾步走到衛氏面前,沖衛氏行了一禮,笑道:“給謝家老太太拜年……”

  衛氏早看到了宮殿中的另一少女,知道孫婉柔的身份。她笑得慈愛,連聲說好。

  孫婉柔又笑道:“時間還早,貴妃娘娘還沒到。我想同阿芸說會子話,好不好?”

  她笑得甜美,態度親暱。衛氏只當她是阿芸的好友,含笑點一點頭:“當然可以,只是不要亂走。”衛氏又示意孫女同意。

  謝凌雲還未回答,孫婉柔就笑道:“老太太放心,宮裡我熟呢,我們就在附近,不會走遠。”

  衛氏點頭,又催促孫女:“阿芸!”

  謝凌雲看看祖母,輕聲道:“也好。”

  她也想看一看,孫婉柔要找她做什麼。

  孫婉柔伸手便要拉她,謝凌雲輕輕閃開,在孫婉柔微怒的目光中,摸了摸荷包。

  “你幹什麼?”孫婉柔道。

  謝凌雲搖頭:“不做什麼。是你找我,不是我找你。”

  衛氏詫異地看了她們一眼,待要詢問,這兩人卻一前一後離去了。

  出得宮殿,謝凌雲在一根粗壯的柱子後站定,輕聲道:“說吧,你要做什麼?”

  說這話時,她打開荷包,取出了皇帝所贈的玉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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