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計二

　　“若寒？”南宮炎一皺眉，隨著心情浮動，手臂上突兀的現出一團火焰，道，“他親自要求的？”

　　陸管事瞪大眼睛，看著那燃燒的火焰，揣揣的點了頭，隨即又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是李大娘過來轉達的。”

　　南宮炎沉默了。

　　李大娘也是府邸裡一個資歷頗老的管事娘子，她並沒有要求管事調配人員的權力，不用多想，就知道這是陸管事為了討好柳若寒而故意做的。

　　南宮炎沒有深入詢問下去，因為在他身上火焰的逼迫下，被喚來的李大娘害怕的坦白了自己得到了若寒公子的指示，並出示了那張寫著娟秀字跡的紙張和一疊銀票。

　　那疊銀票足足有一萬兩，足夠李大娘一家裡過上幸福的大半輩子了。

　　知道自己肯定在府裡呆不下去了，為了將來離府後不被刁難，李大娘更是知無不言。

　　比如關於蘇青臉上那個巴掌就是李大娘打的。若寒公子希望她能多刁難蘇青，於是她把最累最髒的活都交給蘇青一個人去做，而那天恰好蘇青幹活幹的慢了，就挨了她一巴掌。

　　至此，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小棋忿忿的提議要叫那柳若寒來對峙，卻被南宮炎阻止了。

　　“炎少爺，我一看那柳若寒就知道他不是好人！瞧，他竟然如此欺辱蘇青姑娘，你可千萬別被他騙了！”

　　南宮炎搖了搖頭，支走忿忿不平的小棋等人，轉而叫來炎衛。

　　“主人。”

　　“你給我去查一下這上面的字跡。”南宮炎把那張寫有指示的紙張遞給炎衛。

　　南宮炎不明白，柳若寒為什麼要把蘇青調離他的身邊，是為了爭寵？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皇宮、王府裡女人們的手段，卻沒想到一個小倌也會這麼做。是了，他畢竟是從小自煙閣長大，為了達到目的，少不了用一些手段。

　　但是……他究竟是什麼目的？

　　真的如同那日所說，想找一個能愛惜他，疼愛的他的人？想把他南宮炎當做南宮俊的替身對待麼？

　　他早就知道出生煙閣的小倌不會乾淨，但南宮炎心裡依然無法認同，那個宛如謫仙似的尹塵，居然有這麼一個會耍手段的弟弟！

　　人事房的李大娘一家被趕走，這麼大的動靜怎麼可能沒人知曉。即便南宮炎勒令當初參與審問的人閉嘴，卻終究有些風言風語被傳了出來。

　　“也不知道那柳若寒使了什麼手段，竟然入了炎少爺的眼。”

　　“是啊，我看他本來就是煙閣出身，估計沒有恩客寂寞了吧。”

　　幾個丫鬟笑成一團，其中一個穿著嫩綠寬袖對襟的丫鬟又道，“尹塵少爺那麼純潔，居然會有這樣一個弟弟。”

　　“就是說啊，爬上炎少爺的床不說，居然還差遣李大娘，把炎少爺身邊所有頗有姿色的丫鬟都調走了。”

　　又一個淺紅色束裙的丫鬟插了進來，道，“蘇青姑娘倒是個惹人憐愛的，脾性又好，我還以為她會做我們主母呢，沒想到被一個男寵給擠掉了。”

　　丫鬟們紛紛附和，道，“若是蘇青姑娘倒也好了，現在這個若寒公子深入簡出的，讓人摸不清脾性，而且又是個什麼能力都沒有的上不了檯面的男寵，實在是讓人看不過眼。”

　　“真不明白炎少爺為什麼要我們好好伺候他。”

　　小琴才進院子，就聽到了小丫鬟們的抱怨，頓時雙手叉腰，大眼一瞪，喝道，“你們在說什麼呢？”

　　“哎呀，小琴姑娘來了！”小丫鬟們一哄而散，那嫩綠寬袖對襟的丫鬟卻是迎了上來。

　　“小琴姐姐，今兒個你怎麼有空到我們繡房來了啊？”

　　“若寒公子讓我來挑幾匹上好的布制衣服。”

　　“哎？這樣麼？”綠草微微皺了皺眉，臉上閃過一絲不情願，但很快就掩飾住了，以歡快的聲音道，“姐姐請稍等，這事兒我可做不了主，請在這兒坐一會兒，我這就請方大娘出來！”

　　小琴點頭，這方大娘是繡房的管事，年輕的時候可是皇宮裡錦繡坊的一把手，一手繡功出神入化，即便是現在，每年宮裡面也有不少繡娘會專門到南宮府邸來請教她。

　　方大娘現已經接近四十，卻保養的如同三十出頭的婦人一般，在得到綠草的消息時，立刻迎了出來，笑眯眯的叫人去取最近從南邊上貢過來的上好布料。

　　“這匹水汶錦可是用白汶蟒的皮製作而成，可以施加水系異術，穿著後可以時常保持肌膚水嫩。”方大娘推薦道。

　　小琴搖頭，道，“這水汶錦若是夏季可好，入手清涼，但若是冬季，就未免太過陰涼了些。”

　　“啊，瞧我這沒眼色的，琴姑娘可是要為若寒公子挑過冬的布匹麼？”

　　見小琴點頭，方大娘笑了起來，取出一批火紅的布匹道，“這可是上好的火煉布，能加持火系異術，若做成斗篷，保准若寒公子一個冬天過的舒舒服服的。”

　　“不了，方大娘。若寒少爺只需要幾件常服，我看這匹白柔緞就不錯。”

　　小琴眼疾手快，從一堆布匹中挑出那唯一沒有花紋的純白，用手感覺了一下布匹的柔軟，滿意的點了點頭。

　　方大娘臉上的笑容卻有些僵硬了，怎麼這匹布會在這裡？那些小蹄子瞎了眼了麼？連忙賠笑道，“小琴姑娘……這……這不是我不願意，只不過這匹白柔緞，是早就被預定了的。”

　　小琴訝異的挑眉，想了想，道，“是俊少爺給尹塵少爺留的嗎？”

　　她知道尹塵少爺喜歡白色的服飾，這白柔緞雖然不能施加異能，卻柔軟非常，且不沾灰塵，非常適合氣質出塵的尹塵少爺。

　　方大娘呵呵乾笑了幾聲，卻在小琴疑惑的目光下不得不回答，道，“這是給蘇青姑娘的。”

　　“蘇青姑娘？”小琴瞪大了眼睛，隨即恍然道，“可是炎少爺吩咐的麼？”

　　方大娘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道，“蘇青姑娘之前的衣物都被李大娘給扔了，所以……”

　　“這樣啊，那也就算了。”小琴理解的點頭，南宮炎讓她照顧蘇青的時候，她可是都把蘇青那落魄的模樣看在了眼裡。

　　從未做過粗活的雙手，變得又紅又腫，臉上帶著鮮紅的巴掌印，一雙小腳上都磨破了皮，手臂上更是有被人捏青了的痕跡。

　　不得不說，就連現在心向著若寒少爺的她，也覺得少爺做的太過分了一些。想到綠草她們的表現，還有方大娘明顯的維護，小琴也不是不能理解。

　　畢竟沒有誰希望自己主母是那麼一個不能容人的人，而且還是一個被千人騎過的小倌，這樣那些懷抱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丫鬟們又怎麼能夠甘心呢？

　　歎了口氣，小琴也不多問了，取了火煉布，又隨意挑了另外幾匹就離開了繡房。

　　一日午後，得知南宮炎又未進食，若寒索性提著個食盒來到了書房。

　　“若寒公子，書房重地，還請務帶吃食。”鐵面出言阻止。若是普通的點心還好，看這小倌手裡拎的食盒，顯然準備在書房吃午飯了。太沒有規矩了！

　　若寒撇嘴，道，“我是來送給南宮炎吃的。”

　　鋼面和鐵面對視一眼，他們也是知道自家主子的壞習慣的，不過……

　　“讓他進來。”書房裡南宮炎的聲音傳來。

　　左面鐵面有些不可思議，右面鋼面也是面露詫異，卻也沒有再阻止，只不過心裡都暗暗希望這小倌能不小心點弄髒書房，最好能讓他惹怒炎少爺，下令再也不允許這傢伙出入書房。

　　也不知道這小倌到底給炎少爺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會允許讓他隨意出入如此重地？！

　　聽到兩人心聲的柳若寒，眼角冷冷的撇過兩人，差點忘了，他可是要給這兩位牽植物人的！

　　鐵面和鋼面只覺得背後寒毛直豎直豎的，暗自感歎自己是不是穿的太少了。

　　才踏入書房，柳若寒就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雙眸一眯，正好瞧見南宮炎按著額角的模樣。

　　南宮炎向來守規矩，從不在書房用餐，他也不知道怎麼就同意柳若寒給他送飯進來，也許是因為來自炎衛的回報，讓他忍不住想要再仔細觀察柳若寒一番。

　　回想起今早那通回報，南宮炎再次按住額角。

　　“主人……那字跡和若寒公子在晉州煙閣留下的字跡一模一樣。”炎衛的回報讓南宮炎心情翻騰起來。

　　不說柳若寒這麼做的企圖，單說他一個小倌到底哪裡來的那麼多銀票？

　　他記得和尹塵他們一起接柳若寒離開煙閣的時候，柳若寒的家當只有一個小包袱，還是尹塵在他們眼前親自幫他收拾的，根本沒有銀票之類的東西！

　　南宮炎早就覺得這個小倌不似普通人，能夠隨便出入南宮府邸，演戲又是隨手拈來。想起在齊豔樓碰到柳若寒的一幕幕，南宮炎就忍不住懷疑，這個小倌是不是和別的勢力有接觸？

　　是江湖勢力？還是說……是皇宮裡的那位？

　　定了定神，南宮炎又問，“當初傳信的那個丫頭呢？”

　　炎衛回答道，“失蹤了。”

　　“失蹤了？”

　　“是的。那小丫頭只是臨時被雇來打掃新的清居院，十日前回了家，但五日前隨她母親回娘家時，路上遇到山體崩塌後失蹤了。”

　　這句話的意思也就說那小丫頭恐怕凶多吉少了。

　　南宮炎抿了抿唇，道，“繼續查。”

　　“是。”

　　當回想結束，睜開眼睛，他恰好看見柳若寒走了進來，背對著他正在關門。

　　他想，也許是因為他潛意識裡希望柳若寒──尹塵的弟弟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才會失望的更厲害吧。

　　南宮炎在心中歎了口氣，將心思全部隱藏，用隱晦的動作，把最重要的那幾份東西全部放進了暗格裡。

　　隨著柳若寒走到他身邊，一陣清風揚起，讓南宮炎煩躁的心情忽然平靜下來。

　　一雙芊芊玉手按上了他的太陽穴，不輕不重，緩慢的為他按摩。緊繃的身體忽然放鬆，南宮炎不自覺的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享受起來。

　　若寒微微一笑，撇了一眼一旁正在燃燒的香爐，似是不經意，道，“這熏香的味道不錯，是小琴拿來的麼？”

　　南宮炎否認了一聲，道，“是蘇青特地尋來，說是有提神醒腦的作用。”

　　說到這裡，南宮炎若有所思。

　　似乎他這幾日集中不了精力，是從那熏香拿來開始。

　　眉間皺起，下一刻卻被那雙手的主人撫平。

　　“別總是皺眉，會顯老的。”

　　少年再自然不過的一個動作，卻突然讓南宮炎不自在起來。

　　他方才是昏昏沉沉，所以沒有拒絕柳若寒為他按揉的動作，可現在清醒過來，他清晰的聞到貼在他背後的柳若寒身上的味道，眼前不由地浮現那日所看到的少年白皙的肌膚……咳嗽了一聲，制止了少年繼續的動作。

　　“我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若寒輕笑出聲，道，“我可是給你來送飯的，要趕我出去，先把這些吃了。”

　　“不用，我不餓。”

　　若寒不容南宮炎拒絕，將他桌上的檔全部收起，一把將食盒放在桌上。

　　南宮炎挑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只是想讓你好好吃飯。”柳若寒拉開食盒，一層層食盒宛如打開的折疊櫃，又像是層層展開的蓮花，足足十幾個盒子展現在南宮炎的面前。

　　佈滿醬汁的糖醋排骨，清爽的白色蔬菜，鮮豔的水果拼盤，濃郁的散發著熱度的湯汁，各種各樣南宮炎叫不出名字來的蔬菜和肉類，那混雜在一起的香味一下子引發了他的食欲。

　　“我因為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各種味道的都做了一些。”

　　“這些……是你做的？”

　　柳若寒點頭，道，“我是第一次做給別‘人’吃，嘗嘗看吧。”

　　南宮炎對上少年期待的目光，想到也許少年的所作所為只是任性，並不是他所認為的情況那麼嚴重，也就心裡一軟，拿起了筷子。

　　鱘魚的肉融化在舌尖，只留下鮮美。一口咬下去，那醬汁從排骨中滲透而出，讓人恨不得直接吞下去。那冰涼的豆腐，更是柔軟滑膩，從喉嚨滑下，舒服的讓人直想歎息。

　　一頓飯，卻吃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南宮炎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有胃口，竟然把那麼多盒子裡的菜肴一掃而光，而且還只是堪堪達到八分飽的程度。

　　疑惑和震驚迎上他的心頭，並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食量，而是因為那些菜太過美味讓他不可思議。

　　關於柳若寒的調查裡從未說過他有如此驚人的廚藝！

　　若寒在南宮炎探究的目光下鎮定自若，道，“喜歡吃魚？不如我晚上也燒魚吧？”

　　“不用了。”南宮炎搖頭，道，“晚上我要進宮。”

　　“晚上還要進宮？”

　　“是的，今天晚上有晚宴。”

　　晚宴？若寒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嘴裡卻道，“嗯，明白了，那我等你回來。”

　　短短的對話，卻讓南宮炎心裡升起一種奇特的溫暖，半響，道，“你不需要做這些。”

　　柳若寒收拾東西的動作頓了一頓，隨即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我想為你做這些。”

　　他的眸子裡充滿笑意，雖是一句簡單的話，卻讓室內的氣氛變得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