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一江春水向東流51
巫雀已經對頭磕地的聲音麻木,甚至能冷靜地看著眼前一幕,心裏打著節拍。
林尋卻在這個時候鬆開手,向旁邊一躍。
腦殼受傷最嚴重的地方往外冒的蟲子越來越多,直接形成一道蟲牆將頭分開,其中半個腦袋對林尋詭異一笑,整個身體跟著血肉模糊,他朝前一撲,直接融入了牆裏。
隔著堵牆,巫雀都能聽見有蠕動的聲音漸漸遠去,看著地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道:“就這麼放他走了?”
林尋沉聲道:“窮寇莫追。”
巫雀:“你認真的麼?”
林尋點頭,然後認真地將其中一些畫作卷好收藏。
自始至終,他能感覺到有目光跟著在自己身上遊移,林尋正色道:“這麼多紙張浪費了,拿回去燒火取暖。”
千江月還沒說話,巫雀就搶先道:“我知道,書裏說燃燒的是欲望之火。”
話一出口,林尋和千江月就同時望向他,巫雀打了個寒顫,頃刻間擺出嚴肅的態度,專心討論正事:“就這麼扔下靈鶴觀跑了,實在令人想不通。”
靈鶴觀自交由現在的觀主祁長風起,短短幾年迅速崛起,落日山后又江河日下,但祁長風投注的心血明眼人都能看到,故意留下線索引他們來,還沒正式交手便逃跑,連巫雀都敏感地察覺到哪里不太對勁。
“調虎離山。”林尋漫不經心道。
一語驚醒夢中人,巫雀大驚失色:“我們幾個都在外頭,那不就只剩……”
“你大師兄和二師兄,”林尋目光坦蕩地看著另外一部分還攤在地上的畫,就是不移開,“以現在二人的勢頭來看,抓到你二師兄就能順帶拿下他背後合作的勢力。”
巫雀反駁道:“大師兄也很厲害。”
林尋:“南珩一持有藥方,就代表靈鶴觀主的蠱蟲不再是無敵的,對他們來說是莫大的威脅。”
巫雀:“那還等什麼,我們快去救人!”
林尋沒有行動,對千江月道:“莫不是看畫看傻了,怎麼好半天都不說話?”
巫雀默默後退一步,明明是自己看得入魔還賴到師父頭上,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還是離遠些好。
“現在去也來不及了。”千江月收回目光,淡淡道。
林尋:“這倒是,祁長風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唐氏派人負責出手,計畫天衣無縫。”
巫雀嚇住了:“還有什麼補救的法子麼?”
林尋:“現在的柳木市場價很便宜。”
一聽要做棺材,巫雀險些‘哇’的一聲哭出來,“二師兄,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淚花沒出來,就又補了一句:“七年後。”
林尋靜靜看他。
巫雀:“現在的我肯定不是唐氏的對手,只能忍辱負重,再過個幾年。”
林尋搖頭,對千江月道:“先去找東西,再去皇都。”
千江月頷首、
巫雀湊上來:“找什麼?”
林尋:“找找房間裏有什麼機關。”
巫雀骨架小,躥上躥下的,最終也沒發現什麼機關,倒是掀開床板後,發現床板居然是兩個沉甸甸的箱子拼湊而成。
打開箱子,不可思議地看著裏面散發著淡淡色澤的石子,捏著一顆回頭問林尋:“這玩意很金貴麼?”
林尋想了想:“算是。”
“就藏在這麼顯眼的地方?”
林尋掃了眼桌上的香,“你找了大約有半柱香的時辰。”
巫雀啞口無言。
走上前用手撥拉了一下,下面的石子翻上來更加光輝溫潤。
巫雀:“做什麼用的?”
“長生不老。”
林尋說這幾個字的時候,千江月瞥了他一眼:“不要教壞巫雀。”
拿出枚石子放在巫雀掌中,將自己的手放在上面,有一刹那,巫雀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像是在滋潤自己經脈,喃喃道:“好神奇。”
不管這些東西的真實用處在哪里,對身體大有裨益是肯定的,巫雀盯著自己的手心:“如此一來,靈鶴觀主豈不是賠大了?”
林尋笑道:“你覺得他的身體還需要用這個?”
巫雀沉默。
連他都不知道用什麼來稱呼祁長風比較好,控蠱師還是活生生的蟲人。
“先回皇都為妥,”林尋躬身掂了掂箱子的重量,手下微微一施力,兩個箱子落在一起,穩穩抗在肩上。
巫雀:“……”
移開眼悄悄望了下千江月,他很想問句你還好麼?
俊秀的青年扛著個比自己還沉幾倍的貨,給人的視覺衝擊實在太大,一想到自家師父被這這樣的人糾纏上,巫雀手心就捏了把汗。
見他飄忽不定的視線,千江月蹙眉:“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巫雀擔憂道:“照這樣下去,您說他會不會將來得不到您,就毀了您。”
林尋往門外走,順帶拍了拍巫雀的肩膀:“我很欣賞你。”
看著他的背影輕輕鬆鬆淹沒在夜色中,巫雀一側身就對著一張十分平靜,平靜到跟死水一樣無波的俊臉,聳拉著腦袋主動道:“等事情結束,一回落燈觀我就去抄門規。”
千江月冷冷看了他眼,路過的時候都帶著一股子寒氣。
巫雀原本難受,看到地上剩下的畫,靈光一閃,拾起幾幅藏在袖中,想著回頭找個師父不在的時候,送給萬里雲,讓他在師父面前替自己美言幾句,指不定還有回轉的餘地。
初來皇都,即使籠罩在怪病的陰影下,皇城的恢弘絲毫不減,再次涉足時,繁華的街道不在,每個人的背影像是灰色的。
要是往常,帶著這麼兩個箱子進城,絕對會被搜查個徹底,可兩旁的城衛均是面無表情,一揮手說了聲‘進’,憊怠的執行任務。
林尋先回到之前住的廢棄府邸中,進門就嗅到血腥味,院子裏看不到屍體的痕跡,餘光卻瞥見土有翻新的痕跡,不遠處站著個小和尚木訥地撥動念珠,好像是在超度。
招了招手,會算卦的藍袍美男子走了過來。
林尋:“有殺手來?”
藍袍男子搖頭。
林尋:“不知道還是不是?”
藍袍男子眼神無光道:“不清楚。”
“人是誰殺的?”
三十五道目光齊齊看向小和尚。
這裏的對話絲毫都沒有影響到小和尚虔誠地超度。
千江月開口道:“血僧喜好殺人。”
林尋:“那他們應該叫羅刹。”
巫雀在旁邊糾正:“按血僧的話說為了超度更多的人就只好殺更多的人。”
林尋:“……很深奧的哲理。”
說笑歸說笑,第二天巫雀眼睛還帶著紅血絲,林尋能感覺到他的擔心,“南珩一還不至於讓自己萬全處於被動狀態,也許他早就算到了也說不定。”
巫雀彆扭道:“但願。”
好在昨晚後半夜千江月就出門去,應該是為了南珩一的事情,讓他稍稍放下心來。
“你也要外出?”見林尋連早飯都沒吃,巫雀有些疑惑。
“離開的時間有點長,去看一個人。”
……
不管是繁華還是沉寂,皇都中總有一處格外安靜的地方,林尋自很遠處就看到一道白色身影立在牆下。
踱步過去:“事情解決了?”
千江月:“尚早。”
“南珩一如何?”
“受了些傷,不致命。”
林尋:“不見得全然是壞事,至少讓他知道這世上沒有人能做到萬事盡在掌握。”
千江月點頭,似乎同意他的看法。
林尋:“不進去看看?”
盯著牆頭的爬山虎看了許久,千江月才道:“我以前怨恨過他們,那些甚至都不知道的親人,倘若他們對待母親珍重愛惜些,就不會有後來的邂逅。”
關於千江月的生母是為何離家,和迦洛一脈的統領間發生過什麼,都隨著她的死亡一起遮掩在黃土中。
“可母親出事前不久,唯一說的是對不起養育他長大的雙親。”
林尋:“至少你外公還活著,就在這裏面。”
千江月沒有去拜訪的意思,和往常一樣,待了一會兒就要離開。
剛走沒兩步,就聽見敲門聲,回過身大門已經打開,裏面的人似乎和林尋熟絡,在門口就聊了好幾句。
林尋偏過頭,示意他過來。
千江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還是走了上去。
門內站著一位老人,雖然年事已高,但斯文儒雅的氣質不改,他對千江月倒是沒多看,只顧著招呼林尋進來。
“好久沒見你來。”人的神情,語氣都可以演繹,唯獨氣質是從骨子裏散發的,模仿不了,說話的老人一舉一動都帶著文人的氣節。
千江月微微詫異,聽他話裏的意思,萬里雲從前經常來。
林尋:“前些日子有事出了趟皇城,沒想到一回來竟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
“皇后被身邊的宮女揭發是鬼族,在殺人時被皇帝抓個人贓俱獲,消息就像是點了火似的,沒過多久就傳遍皇城。”
林尋估計那個宮女十有八九就是鬆雪。
“今天來除了看看您,還有一件事。”他的目光剛落到千江月身上,原本和顏悅色的老人突然轉換態度:“我不同意。”
林尋一怔。
“我老了,但是不瞎,你一個陌生人,無緣無故來看我這老頭子,隔三差五還差人送來東西,”老人語氣突然透著傷痛:“我大概能猜出原因。”
林尋:“您……”
“想想我那愛女的孩子如果活著,應該跟你差不多大。”
林尋:“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他只是想替千江月盡些孝心,順帶在對方面前刷一波好感度。
“你不願承認,我也不勉強,”老人道:“只有你和他的事,我堅決不會同意。”
林尋思索對方是從哪方面看出自己和千江月的關係。
“這年輕人已經不止一次站在我家門口,起初以為是踩點的小偷,後來發現你們總是前後腳到。”
林尋回想了下,最初他經常迷路,圖方便才一直跟著千江月。
“你母親當年也是,帶了一個人回來卻不敢讓他進門,幾次欲言又止。”老人老淚縱橫道:“如果當時我態度再堅決一些,有些悲劇許是不會發生。”
林尋:“可我不是,他才是……”
“來人,送客。”
他送的客當然不是林尋,而是千江月。
千江月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這裏動手,被硬生生‘請’了出去。
林尋連忙趕到門口,正要開口解釋,身後傳來沉痛的聲音:“難道你也要來傷我的心?”
老人轉而對著千江月道:“你們皆為男子,在一起不會有好下場,不要再來癡纏我家苦命的孩子。”
大門緩緩合上的一瞬間,林尋只來得及對千江月說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