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除患
此人正是原大皇子淩重書,白色的襖袍,身形削瘦,眼眶深陷,比當皇子時,眼中的陰氣更重,他的旁邊,坐的是抱著孩子的韓氏,韓氏眉頭深鎖,看著懷中睡著的孩子,這孩子長得似生母,養得倒是極好。
想到孩子的生母,她有些憂心地道,“夫君,西院的孟姨娘已經臥床不起,大夫說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淩重書恨聲道,“不過是個廢物,半點用也沒有,養著也是費銀子,你就是心慈,還給她請大夫,浪費不少湯藥,德勇侯那邊已經不理她,她以前還說什麼和皇后在娘家時交好,全是假話,皇后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中,孟家已倒,留她何用。”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殘忍的絕情,聽得讓人發寒。
韓氏抱著孩子的手緊了又緊,被他的話說得心涼,她低著頭,同是女人,不由得對孟氏起了惻隱之心,“她終是大哥兒的生母,妾身已派人備下棺木,等她過身後,將她擇一處地安葬,也算是仁至義盡,將來大哥兒記起生母,咱們對他也有個交待。”
淩重書冷哼一下,看了一眼韓氏懷中的兒子,不置可否。
淩重華以為從他手中將江山奪去,就能穩坐,怎料遭了報應,皇后不能生養,偏他又學德正帝,做什麼癡情帝王,不肯納妃。
現在居然被皇后迷得暈了頭,抱養一個野種,朝中大臣必是屈於他的龍威,不敢聲張,可淩氏血脈,豈容人如此混淆,他必然將此事揭穿,讓天下人看看,惠南帝不過是一個被女人迷住,可以置祖宗基業於不顧的人。
這樣的人,愛美人輕江山,怎堪為帝,還不如做個閒散親王,陪陪女人,吃喝玩樂。
他本該是那坐上龍椅之人,若不是淩重華橫插一手,他早就得償所願,現在避居在這民巷中,平日裡不敢外出,生怕被人認出,他早就厭煩了這樣的日子,還是母妃深知他心,與其一輩子苟且偷生,不如放手一搏。
流言傳了不到半天,就出了個反轉,有位老臣在茶樓中喝茶,聽到有人悄聲議論此事,勃然大怒,這位老臣是一位老翰林,姓杜,雖然編了一輩子的書,為人迂腐,不通世故,可他生平最佩服之人就是德正帝。
太子的真顏他是有幸見過的,與德正帝長得極為相似,到底是哪起子小人,居然敢將髒水潑到太子的身上,還影射新帝,新帝雖然長得不像德正帝,可性子手腕,卻是像個十成十,這樣的帝王,他是服氣的。
見那小人還在言之鑿鑿,杜翰林氣得吹鬍子瞪眼,站起來,端著茶水就往那人頭上倒,“哪裡來的滿嘴噴糞的小人,居然連當今太子的身份也敢置疑?”
那人正說得興起,突然被人淋成落湯雞,哪裡肯依,當下就要拉著老大人賠錢,老大人本就清廉,人也長得瘦小,留著長須,穿得極不起眼,青袍灰袍,任誰看見還以為是一個老窮酸書生。
老大人被這人一鬧,知道這人是個混的,居然還敢訛人,心中來氣,激起少年時才有的義氣,當下質問這人,“哼,你是什麼人,天子腳下,也敢大放闕詞,公然懷疑太子的身世,究竟是何居心?”
那人見圍上來的人多,眼珠子一轉,將事情推得個乾淨,“這可不是我說的,我也是聽來的,人人都說陛下不近女色,唯寵愛皇后一人,請問,空穴來風,必有影蹤,既然如此,太子是何人所生,以前怎麼從未聽說過,也沒有人見過其生母?”
人群中有人附和,“就是,孩子總不能憑空出來,除非是抱來的。”
老大人吐了那人一口唾沫,“呸,陛下什麼時候和誰生孩子,還非得告訴你一聲,你是誰啊,太上皇嗎?”
眾人被他說得哈哈大笑起來。
那人臉色難看起來,可不敢接這話。
人群中有人議論起來,這也是個理,男人的事情誰說的准,便是冒出個兒子,又有什麼稀奇的,京中不是常聽到某位大官家多出個庶子,某個世家又有什麼養外室的醜事,何況陛下還是天子。
那人急了,轉身想走,丟下一句話,“哼,大家可別忘記了,皇后不能生養的事情才一傳出,陛下就抱回太子,也太過巧了,我不過是聽別人這樣說的,這樣想的也不止我一人,你要問就問別人去。”
說完他就急急地想往人群中鑽,老大人哪裡肯依,將人拉住。
“天家之事,你也敢議,可見其心可誅,”老大人揪住那人的衣襟,將他往一邊拉,“走,跟本官去衙門走一趟。”
那人大叫,使勁推搡著老大人,“你莫要嚇人,你一個老酸腐,也敢自稱本官,我告訴你,我可是你惹不起的,快放開我。”
老大人也來了氣,“你是誰,報上名來,本官倒要看看,是何人給你的膽子,敢在這朗朗乾坤,紅口白牙地議論陛下太子,實話告訴你,本官不僅是朝廷命官,並且還親眼見過太子,太子長得十成像德正皇帝,確是淩家血脈無疑,是何人讓人如此誣衊太子,可見居心險惡,無論你打的是何算盤,使的是什麼手段,都跟本官去京兆尹好好辯說。”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氣,這老頭,看著不起眼,穿得也不好,聽這口氣,竟真是朝官。
那人急得臉色煞白,欲掙脫開,老大人年歲大,力氣掙不過,被他絆了一個踉蹌,差點倒地,欲落地時被人從身後扶住,轉頭一看,只見不知何時身後站著兩個金甲鐵衛。
他心一動,這是陛下的影龍暗衛,居然出現在此處。
回過頭,人群早就退得遠遠的,就見剛才造謠之人被捆綁住,另有兩個金甲鐵衛將他死死按住。
一番審訊,那人的身份被揭出,原是常大學士家的遠親,平日裡貫喜歡打著常家的名頭欺淩弱小,最近與淩重書走得近,淩重書家裡的常姨娘,原是常大學士的庶長女,自古富貴險中求,他被常姨娘說得動了心,京中流言起時,他順勢推舟,也跟著傳了起來,火上澆油,煽風點火助一臂之力,怎知被抓個正著。
常大學士痛心疾首,脫掉官帽爬上金殿,向皇帝告罪沒有管束好家中的親戚,惹來禍事,又當場聲明與常姨娘斷絕父女關係,然後不停地磕頭,伏在金殿上痛哭流涕。
兩邊文武百官俱低著頭,陛下雖然面冷如常,看不出怒氣,可是整個殿中如死寂一般,冷得刺骨,如寒氣穿背,透進骨縫子裡,讓人差點站不住腳。
這是殺氣,天子的殺氣。
不怒而威懾,平靜底下是煞氣,陛下絕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樣冷靜,怕是已經動了殺氣,常大學士自求多福吧。
常大學士不停地磕頭痛哭,滿臉悔恨,心中卻是恨不得立馬掐死那個蠢女兒,因為她,整個常家都要倒楣,早知如此,當初一生下來就將她溺死,省得留下禍根。
淩重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又看著那杜老翰林,半晌,“常大學士家中事務多,朕體恤常愛卿不能一心二用,倒不如讓常愛卿好好安撫內宅,這大學士一職,就由杜愛卿接任,翰林院大學士,身正才高即可,朕看杜大人剛好。”
此旨一下,眾臣大驚,杜大人當了一輩子的老翰林,臨老,居然撈上大學士一職,對惠南帝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常大學士卻被罷官,不敢有任何怨言,妄議天子,質疑太子身世,若說無異心,誰也不會信,能保住命已是陛下開恩。
淩重華冷冷地看著他一臉的劫後餘生,眼光幽寒,淩重書被貶為庶人都還不死心,看來是該了斷他的念想,省得他老是惦記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很快,聖旨大告天下,原廢大皇子淩重書居心不良,妄圖動搖江山,禍亂人心,罪該當誅,然同族不能相殘,淩重書雖罪該萬死,朕卻念及血脈,留其一命,將其從皇族中除名,家產沒抄。
淩重書家中被抄後,一家人流落街頭,常姨娘和她生的女兒也被淩重書遷怒,趕回娘家,娘家已與她斷絕關係,嫡母恨她,若不是她,常大學士就不會被罷官,哪肯見她,最後她不知所蹤,女兒丟棄在路邊,被韓氏撿了回去。
韓氏不敢向娘家求助,抱著兒子女兒,躲在一間小屋裡,看著罵罵咧咧的男人,心如死灰。
小屋破敗,不知是何人所棄,四周漏風,不能遮寒,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身無厚衣,蓋無薄被,她凍得瑟瑟發抖,抱著兩個小兒女,看著對面的男人突然發瘋似地笑起來,嚇得更加不敢抬頭。
淩重華從身上摸出一錠碎銀,丟到她的面前,“去,去給爺買點吃的。”
家產全部被抄,連身厚衣服都沒能帶出來,哪裡還會有銀子,韓氏的心更是寒得如屋簷下的冰棱子。
這錢,是賣了常氏換來的,為了多要些銀錢,常氏被他賣到那見不得光的地方,還有孟氏,抄家之時根本就沒有帶出來,想來是活不過今晚。
她低著看著懷中的孩子,孩子們被她抱著,倒還不覺得太冷,可今天一過,明天又要何去何從。
見她半點沒有動聲,男人一腳踢過來,“怎麼,你也反了,連爺的話都不聽,還不快去買吃的,你想餓死爺嗎?”
韓氏慢慢地站起來,放下懷中的孩子,跑出門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淩重書等了半天,兩個孩子又冷又餓,哇哇亂哭起來,他恨聲道,“再哭,將你們也賣了。”
買了吃食回來的韓氏站在門口,他將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她看著黑洞洞的天,賣常氏的銀子很快就會花完,到時候怎麼辦,以他如今的性子,怕是真的會賣兒賣女,以及她。
她從袖子中摸出一包藥粉,灑在飯菜中,拌了幾下,若無其事地走進去。
淩重書的眼神不善,“怎麼去了這麼久,莫不是嫌爺落魄,心生怠慢。”
“妾身不敢。”韓氏低著頭,趕緊去抱地上的孩子們,孩子們回到溫暖的懷中,哭聲漸小。
淩重書將吃食全部放在自己面前,問都沒有問她一句,徑直自顧地吃起來,韓氏從懷中拿出兩個饅頭,還有些熱乎,慢慢地掰成小塊,喂給兩個孩子,兩個孩子餓得狠,一吃到食物,立馬止住哭聲。
夜裡冷得不能入睡,小屋中唯一暖和的牆角被淩重書占著,他裹著身上的衣服,靠在牆上睡去。
半夜,他睡夢中被痛醒,不停地嚎叫,在地上打滾,孩子們被驚得大哭起來,韓氏抱著他們,睜著眼,裝作沒有聽到,那邊叫聲慢慢小下去,聽見有手在地上亂抓的聲音,他想往她這邊爬,眼睛死死地看著這邊。
黑夜中,她一動未動,仿佛真的睡死一般,最後只聽到“哧哧”的喘氣聲,喘氣聲越來越弱,漸不可聞,約一柱香後,夜又恢復平靜。
外面不知什麼鳥突然叫起來,聲音尖利,如鬼哭一般,瘮得人發慌。
兩個孩子還在大哭,韓氏這才輕拍著他們的背,將他們抱起,不敢回頭看一眼,消失在風雪夜中。
廢大皇子一脈企圖謠言亂朝綱,罪不可恕,惠南帝將罪宗派人送給太上皇,太上皇方才悉知個中緣由,大怒,一杯毒酒送到皇陵,賜死賢太妃。
賢太妃死前將太上皇罵得狗血噴頭,惡毒至極,太上皇聽聞,更回氣怒,差點嘔血。
惠南帝又詔告天下,太子確是淩家血脈無疑,誰敢妄議以謀反罪論之,自此,再無人敢議論太子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