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魂戒不見

原先的墓地，現在已經是個小公園。只不過因為靠近貧民區，所以一入夜，這裡就充滿了流浪漢、吸毒者、醉鬼、廉價賣身者以及幾個集眾多身份於一身的搖滾歌手。因為哪一個看起來也不太像正常人，所以像唐驥和顧頤這樣，明明不下雨也會拿一把雨傘的人，就根本不顯眼了。

“難怪該隱不想再來了……”唐驥擺手扇開飄過來的一股子大麻煙味兒，朝不遠處那幾個抱著破吉他不知在吼什麼的青年看了看，皺皺眉頭，“唱得好難聽啊。難怪只能在這種地方唱——搖滾又不是狼嚎，更何況他嚎得還不如狼呢。”

顧頤失笑：“聽那個做什麼，繼續說正事。”

“哦——”唐驥咳嗽了一聲，卻沒有馬上說話。剛才過來的路上，他已經把跟柯恩的結盟跟顧頤說了，但下面的話，他倒有點兒猶豫了。

“說吧。”小公園裡的路燈被人砸了不少，大部分地方都是黑洞洞的，顧頤的臉也藏在黑暗裡，但聲音卻很清晰，“是關於安德列吧？查出了什麼？他的標本室裡並沒有什麼八代雷伏諾的屍體對嗎？”

“對。”唐驥又乾咳了一聲，“吳鵬、沈靜言和張良一起去的，他們……”

“不用解釋了，我相信。”顧頤似乎笑了一下，“就這件事，很難出口嗎？”

唐驥抓了抓頭髮：“我怕你會難過……”

“難過嗎？”顧頤微微低下頭，略有幾分自嘲地笑了一聲，“的確是有一點的。想當初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連人血都不敢吸……他怕陽光，可沒有地下室能讓他住，只能在廢墟裡找個棲身之地，或者在山裡找個山洞……白天一來，他就害怕得坐在裡面哭……我以為他跟我一樣痛恨血族的身份，所以把上帝之血給了他——我想我還能生活下去，但他一個十三代血族，太難了……”

“可能他那時候確實是不想再當血族了。”唐驥無端地覺得一陣難過，拉住顧頤的手晃了晃，“人都是會變的，血族當然也會變。”

“不。”顧頤搖了搖頭，“其實是我看錯了。之前他被親長豢養的時候過得可不錯。所以他不是痛恨自己是血族，而是痛恨自己為何如此的弱。他渴望力量，因為有了力量，就可以讓他過上從前那種生活。而如果使用了上帝之血，他就會變回普通人。一個十六歲的男孩子，要在戰後過著艱苦的生活，而且很可能一輩子都只能如此，他怎麼會甘心……”

“那就更不關你的事了。”唐驥把他拉過來，摟住他的肩膀，“說起來，這樣也不錯啊，要不然他把上帝之血用掉了，我現在怎麼辦？”

顧頤不由得微微一笑：“關你什麼事，你又不用那個。”

唐驥有意逗他高興：“哎喲，怎麼不關我的事？想想看，要是沒有那個，再過四十年你青春如舊，我卻體力不支，恐怕就得被你壓死了吧？”

“四十年……”顧頤在他腰眼上捅了一拳，“四十年之後你都快七十歲了，誰還有興趣！再說了，好像現在我就壓不住你似的！”

“這可不公平啊。”唐驥抓住他的拳頭，手指曖昧地在他手背上撫摸，“你再這樣，我可就要用武器了。對了，你說聖光手銬怎麼樣？”

“滾！”顧頤笑斥，卻沒把手抽出來，“好了，說正經的。既然這樣，那麼很多事情就都清楚了。”

“嗯。”唐驥聽他的聲音恢復了平靜，才放下心來，“首先，老韓是他殺的。孟菲和她肚子裡的孩子當然也都在他手裡。”

顧頤接著說，“地下車庫的殺人場面無疑也是偽造的，所以周代和小安——如果還活著，都在他手裡。”

唐驥有點疑問：“如果他已經能升到九代，為什麼還要孟菲和小安呢？這樣他也只能得到兩個八代，並不能再幫助他升級啊。”

“這是我的錯。”顧頤緩緩地說，“我告訴他小安是不一樣的。等小安長大，他的力量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安德列手裡的那個八代顯然很普通，所以安德列開始是不想用他的，只是他殺了吳戰山之後，卻沒能把鄭原也滅口，所以為了掩蓋自己，不得不用。想不到，康得劫持人質，倒救了鄭原。”

“不對！”唐驥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你是什麼時候告訴他小安的事的？算算時間，孟菲失蹤的時候，應該跟你見到他的時間差不多吧？而且小安是小安，孟菲是孟菲，你難道也跟他說起過孟菲？”

顧頤猛地一怔：“……你說得對……所以……”安德列是怎麼知道孟菲肚子裡的孩子是個血族後代的？這一點，他相信吳戰山絕不會透露！

“是別人告訴他的。”唐驥肯定地說，“吳會長絕不會透露這種消息。八代——的確是有一個八代知道這件事的！”

“寒雲。”顧頤低聲說，“安德列抓到了寒雲。沒錯，我遇見他的時候，正是在你們被研究所伏擊的那道街道上。如果他在那裡救了寒雲，那麼後面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本來這個計畫是挺不錯的。”唐驥冷笑了一聲，“他演得也很像，連自己的手下都幹掉了。但我提請去查他的標本室，他就沒辦法了，因為他不可能讓標本室裡立刻多出一具八代雷伏諾的屍體，所以他就跟工會內部的人合作了。說不定他早就——不，應該不會。”唐驥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早就合作，他也用不著吳會長了。”

“對。”顧頤贊同他，“合作應該是臨時的，應該是在你提交申請之後，那人才去找了安德列。這機會很好。安德列手裡有資金，還有兩個特殊的八代，這都是資本。如果說用普通血族的血制出來的藥物副作用強烈，那很可能是因為血族與人類已經不是同一種生物，有強烈的排異反應。但是小安他們本身就有人類的血統，很有研究和試驗的價值。”

他越說聲音越冷。想到那個發育比普通孩子要緩慢，至今還不會說話的小安，心裡就是一緊：“小安本身，可能就已經證明了這種方法可以延緩衰老。”

“那麼基本可以確定，跟安德列合作的人，就是跟路易合作的人。”唐驥也沉沉地說，“他的手的確很長，行動也夠快，工會派出的人在路上才幾天，就被他收買了。”

“不不，也許在那之前他就已經動手了。”顧頤靈光一閃，“如果安德列用的是寒雲的血，那麼有一種辦法是可以分辨出來的。只要知道他的血來自寒雲，那麼就可以知道他在說謊，然後——讓工會派一個自己人，要比在幾天之內收買一個人容易得多了！”

“你說的是——詹森？”

“是的。”顧頤微微眯起眼睛，“我只能確定安德列的確是八代雷伏諾，但做為寒雲的親長，詹森卻能確定他身上有寒雲的血。所以如果詹森的確在那個人手裡，那麼他馬上就能識破安德列的謊言，從容準備。”

“那個人……”唐驥低聲重複了一遍，目光複雜。

“他不會是一個人。”顧頤捏了捏唐驥的手，“這件事其實符合很多人的利益，所以才能做得下去。但他，應該是跟路易直接做交易的人。”

“還有魔眼……”唐驥低聲說。

“是的。說到魔眼，這次的押送我想已經很明白了。”顧頤也放輕聲音，“有人想我死，但我現在死了，除了你會傷心，其實根本沒什麼意義。所以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呢？”

“也許是阻止你參加聽證會。”唐驥突然靈光一閃。

“嗯，這很有可能……”顧頤沉吟起來，“阻止聽證會，就是阻止了當年的真相，但海因早就死了，知道真相與否又有什麼意義呢？除非，當年的真相會給我某種啟示，讓我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事……”

他們說著話的時候，已經穿過公園，走到了一小片樹林前面。

“始祖說，當初他就把門開在這兩棵樹中間。”顧頤指著樹林裡最粗壯的兩棵樹輕聲說，“這兩棵樹就生長在墓地旁邊，推開門走出來，就能直接看到他的朋友的墓碑。”

當年的樹，現在已經都有兩人合抱粗細，中間的距離大約兩米。黑夜之中樹冠交錯，看起來的確很像一扇墨色的大門。

“在那中間？”唐驥觀察了一下，“普通人從中間穿過去的機會也很多吧？”

“隨便走過去當然是不可能打開門的。”顧頤徑直走到了兩棵樹前面，“首先，從這裡開始，就要一直踩在兩樹相連的中線上了，如果走歪就找不到門。”

來公園的人，誰也不會刻意去走一條筆直的直線，還要注意是否距離兩邊的樹都一樣遠。尤其是這個公園裡的常客，不是喝多了就是嗑嗨了，再不然就是摟摟抱抱或者拳腳互搏，讓他們走直線？還是算了吧。

“然後。”顧頤在兩棵樹中間站住了，“它需要一滴血做鑰匙。如果是兩個人的話，就需要兩滴血。如果在踩過兩樹相連的這條線時，你的身上沒有傷口，那當然也就沒有鑰匙開門了。”

唐驥動作迅速地在自己手背上劃了一下，一滴血珠滲出來。

“來吧。”隨著這句話，顧頤跨出一步，那一片濃黑像水波一樣顫動了一下，他就消失在了唐驥的視線中。

唐驥緊跟著往前踏了一步。手背上微微一疼，傷口像是被擠了一下，血珠消失，唐驥卻看見自己面前的虛空中忽然出現了一條紅色的裂縫，看起來倒很像是個鎖眼的模樣。但隨著他身體嚮往移動，鎖眼忽然消失，前方出現了黯淡的光，像是黎明之前天邊出現魚肚白的模樣。

如果不是眼前的景象變成了一片看不到邊際的樹林，唐驥很難確定自己竟然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因為在跨過那扇“門”的時候，他連半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可想而知，如果這扇門本身就設在山林之中，那誤入其中的人很可能要許久之後才會發現。

“再往前走一段就會發現不對勁了。”顧頤就站在他前方，回答了他這個問題，“你們不是把血霧高原叫做紅色群山嗎？”

唐驥眯起眼睛。儘管前方也是天光黯淡，但他終究有一雙好眼睛，很快就適應了光線——前方那片樹林，全部都是紅色的。

“這是血樹。”顧頤拍了拍一棵大樹。它看起來其實有點像木蓮，只不過無論是革質的葉片，還是上頭開的八瓣大花都是鮮紅色的，散發出一種不易覺察的腥氣。

“它沒什麼危害，只不過散發出的氣息會對人類的大腦有一點兒影響，讓你的視野帶上一層‘紅色濾鏡’，所以在你們看來，這裡就都是紅色了。事實上這裡有很多樹木都是正常的顏色，畢竟它們本來就是從人間界移植過來的，只是受到血樹氣息的影響，外形多少有點改變。”

唐驥游目四顧的時候，光線漸漸明亮了一點，但也就是一點而已。

“這就是血霧高原的白天，光線不會更明亮了。”顧頤示意唐驥加快腳步，“這裡比較偏僻，但再往前走就要小心，我不知道現在這裡有沒有人，路易可能會猜到我會回來。”

地上鋪滿了落葉，走起來像踩在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但落葉也會遮掩下面的枯枝或坑窪，如果不小心注意，不但會發出聲音，還可能扭到腳。在這種地方，化成蝙蝠飛行顯然到時候方便，但唐驥卻不行。幸好他訓練有素，所以兩人的行進速度也不算慢。

“前邊就是海因小隊自相殘殺的地方了。”在不斷向上蜿蜒伸展的山路上走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顧頤忽然抬手指了一下前面，聲音也放得更低了，“我埋藏魂戒的地方也在那裡……”

越往前走，血樹的數量就越多，空氣也變得更濕潤，漸漸地有了絲絲縷縷的霧氣。不知道是不是血樹的影響，在唐驥眼裡它們都是微紅的，難怪這裡會被叫做血霧高原了。

血霧高原的時間與人間界相同，而那些從人間界移植過來的樹木也同樣遵循著在老家時的習慣，春生芽秋落葉，因此六十多年過去，地上已經積存了一層厚厚的落葉形成的泥土，完全看不出當初的戰鬥痕跡了。

不過，樹木上留下的痕跡卻還存在。

“當時，那個跟蘭西有點相似的獵魔人，就是被海因用一把短劍釘在了那棵樹上。”顧頤指著一棵血樹輕聲說，那裡有一個痕跡，已經隨著樹木的生長變得淺了，而且離地已經有兩米多高，如果顧頤不說，唐驥幾乎沒有注意到。

“在他死之前，我吸了他的血……”顧頤的右手下意識地攥住了自己的左手，“如果我當時還有理智，其實吸了他的血之後，我就可以在別人身上少吸一些。但是魂戒對我同樣有影響，我當時幾乎已經失去了理智，只覺得那些血不能浪費……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差點把海因和剩下的一個人都殺了……”

唐驥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不過顧頤也不需要他說什麼，只是在原地轉了一圈，指向另一個方向：“雖然吸了血，但我當時左腿斷成了三截，沒有那麼快恢復，所以我就在附近找了個地方把魂戒埋了——就在那棵樹底下。那裡有三棵血樹形成一個三角形，我就把魂戒埋在了三角形中心。”

雖然知道那都是六十年之前的事了，顧頤現在腿上根本連受傷的痕跡都已經消失，但唐驥仍舊忍不住往那雙修長的腿上掃了一眼。不過顧頤已經走了過去，清開三棵血樹中間的落葉，挖掘起來。

十分鐘之後，地面已經被刨出一個大洞，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魂戒不在。

“現在就很明白了。”顧頤蹲坐在坑邊上，緩緩地說，“有人取走了魂戒。而這個人肯定不是路易。”

“能來這裡的血族多嗎？”唐驥把坑填平，儘量用落葉恢復原狀，一邊問。

“當然不多。”顧頤抱著膝蓋出神，“我早說過了，只有七代以上的血族才有資格進來——是有資格，而不是隨便就能進來。這裡是始祖長眠之地，當然不能讓人隨便出入，當初追殺我的時候調用了密黨將近兩百名高階血族一起進入，已經是例外了。而且這個地方——實在也沒有什麼好來的，十三氏族的族長來這裡也不過是例行參拜罷了。畢竟這個地方太小，又不能讓大量血族定居。”

他抬手指了指前方：“再往前就是行祭禮的地方。那裡是十三氏族建起來的，每族都有自己的祭禮場，呈半圓形圍繞著血霧迷宮的大門。”他略有點嘲諷地笑了笑，“當然，這都是做給下面的血族看的，其實始祖根本不在乎。這地方是始祖封印了十三個三代血族之後開闢出來的地方，就是因為他厭倦了再看自己的後代爭鬥，想要避開了。既然這樣，又怎麼會喜歡看見這種無謂的形式，畢竟血族從來就不是一個團結的種族，爭鬥永遠不斷……”

說到這裡，他又笑了一下：“如果從這一點上來說，路易所做的倒是很符合始祖的期望——他想把血族統一。只可惜，他統一血族用的並不是和平手段，而他統一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讓血族和平。”

“說他做什麼，多掃興啊。”唐驥把地面上的落葉撫平，拍拍手上的泥土，“說起來，血霧迷宮是什麼樣子的，我還從來沒見過呢。”

“你想去看嗎？”顧頤忍不住微微一笑，這個笑容卻跟剛才提起路易的時候截然不同了，“你總不會想沖進迷宮裡去抓住始祖吧？”

“我還沒那麼不自量力。”唐驥翻個白眼，“再說，既然該隱避世不出，我為什麼要抓他？”

“那就不要去看了。”顧頤站起身，“再往那邊走，就有真正的血霧了，對人類來說是有毒的。而且祭禮場有專人值守，靠得太近容易被發現。我們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可以走了。”

唐驥很是戀戀不捨地往血霧迷宮的方向看了看：“來了卻不能親眼看看，好可惜……”

“回去我可以給你畫出來。”顧頤含笑拉著他往後走，“不過你看過就銷毀，不能存到獵魔人的資料庫裡去。正如你所說，始祖既然避世，就不要打擾他了。”

唐驥拉著他的手晃了晃，仿佛是情侶出來踏青似的：“既然厭惡爭鬥，為什麼該隱自己不出來統一血族呢？”

“我想，始祖可能已經沒有這個力量了……”顧頤低聲說，“始祖是在封印了十三名三代之後才開闢了血族界，而血族界這麼小，我猜想他的力量應該都在封印的時候用盡了，所以只能開闢出如此小的空間來。那次我進血霧迷宮，如果不是持有他的左手，他大概也不會醒過來跟我說話。從我走了之後，我想——他又陷入了沉睡吧。”

“原來如此……”唐驥抓了抓頭髮，“這麼看來，三代血族真的很強大……”

“類神的力量，這不僅僅是傳說而已。”顧頤輕歎了口氣，“而他們都是人類與血族婚配所生，所以路易才無法取得始祖的血液之後，才想到了這個辦法吧。只是這種方法成功率太低，不知道他現在又打算——”

他剛說這裡，忽然抬起了頭：“好像，附近有血族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