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合作
爆炸現場已經被隔離,唐驥的車到的時候,員警和獵魔人工會的人都已經到了。
柯恩是第一個到的,臉色極其難看,不知道是因為在交接安德列的時候又跟那邊的人起了什麼衝突,還是因為自己安排的押送這麼快就出事而覺得難堪。
看見唐驥,柯恩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我以為你現在應該在荊棘梟那邊。”
“副會長把我的人都弄沒了,我怎麼能不過來看看?”唐驥也沒好氣。
柯恩被他頂到了肺管子,忍著氣說:“車裡只有穆勒和韋博的屍體。”
唐驥聽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卻只當聽不出來:“誰殺了他們?顧頤是不是被綁架了?”
柯恩又噎了一下,索性不吭聲了。他的助理很有眼色地接上來:“穆勒是被利器割開了動脈,韋博則被扭斷雙手手腕——車中的防護欄杆從中間斷了……”
“哦,所以就認為是顧頤先殺穆勒,再殺韋博?”唐驥反問,“他要潛逃為什麼還跟我們回來?別跟我說他是回來跟路易會合啊什麼的,這統統都說不通。目前他唯一有嫌疑的就是海因小隊事件,但如果他怕這個,當初藏在中國更合適。那邊可是有十三億人,他有心藏,恐怕就沒人能找到。”
柯恩沉默了。
作為一個獵魔人,他當然首先是要懷疑顧頤的,但唐驥說的都很有道理,顧頤殺人潛逃這一條在動機上就實在講不通,除非是——他有不得不逃的理由。
“……我會去查一下,究竟是誰安排了穆勒今天當值。”
唐驥目光閃動,沒有說話,而是走過去看屍體。
兩具屍體都燒得一片焦黑。韋博在前座,半邊臉被炸碎的車窗打成了馬蜂窩,後腦也磕出個洞。穆勒在後座,離起火的地方更近,幾乎整個被燒成了炭團,面目難辨。
法醫正在檢查屍體,得出的結論是穆勒被割喉身亡,起火前就已經死了;而韋博則是後腦磕傷就去了半條命,再被煙嗆火燒,死在了車裡。
而車輛檢查也初見端倪:油箱被子彈擊中起火,員警已經找到了子彈。
證物袋裡的子彈因為高溫有些變形,但那色澤和殘存的花紋都足以說明,這是一顆特殊子彈。當然,這個特殊指的是用途特殊,而在獵魔人工會內部則不算特殊,因為它是批量生產的制式武器,就是一般獵魔人們用的那種。
“韋博有這樣的子彈。”柯恩的助理小聲說,“他向工會購買過,以備萬一……”秘銀子彈很燒錢,即使是批量生產的也不便宜。以韋博的財力,大概也就能購買幾顆,不會隨便使用,只用在最危險的時候。
“呵——”唐驥笑了,“聽起來很像啊。”
他指了一下穆勒的屍體,焦黑的屍身上,唯一發亮的就是裝在肘部的鋼套,右肘的已經有點變形:“穆勒是個極端派,在車上就意圖毆打嫌犯,於是嫌犯動手反擊,先殺他再殺韋博,最後用韋博的槍打爆油箱,製造受襲的假像。對吧?”
柯恩深吸口氣,沉聲說:“我只是分析了一種最可能的情況。唐,我知道你有很多意見,我也承認有些事情我們可能處理得不太妥當,但是我們必須按規定來,否則,因為不守規矩而出現的失誤,必定會比遵守紀律而出現的失誤要多得多!”
唐驥看了他幾秒鐘,收起了咄咄逼人的鋒利:“顧頤不會殺他們,除非他們想殺他。”
柯恩眉頭一皺。這跟沒說沒什麼兩樣啊。穆勒很有可能是想殺顧頤,所以顧頤就殺了他們兩個,這很合情合理。
唐驥卻蹲下來仔細地把兩具屍體又看了一會兒,忽然問:“穆勒身上除了咽喉處,還有別的傷嗎?”
他站起來,向旁邊看了一眼:“我是說,車都炸成那個鬼樣了,穆勒的屍體,是不是不太對勁兒?”
唐驥說話的聲音很低,柯恩卻眉梢一動:“你是說——”
唐驥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另起了個話題:“康得不會是唯一一個,即使能假借席勒先生的名義,他一個人也做不到那麼多事。”
他慢悠悠地轉過頭審視柯恩:“而從今天的事情來看,副會長你有很大嫌疑。”
柯恩的臉色微微一變,但沒有否認:“事實上,從製藥廠那邊,我們已經鎖定了幾個獵魔人,但他們所做的,也無非是違規轉賣了獵獲的異種……”
“如果僅僅是這樣,康得有什麼必要挾持人質呢?”唐驥反問,“轉賣異種,頂多算是經濟問題,但劫持人質很可能被當場擊斃的。你們已經查到的那幾個獵魔人,他們都反應這麼強烈嗎?”
柯恩目光閃動,半天才說:“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唐驥仍舊反問他:“你說呢?”
柯恩沉默良久,還是說:“如果我沒記錯,你一向看我並不順眼。”
“哪兒能呢?”唐驥眼睛都不眨地開始胡扯,“我一向都對副會長非常尊敬。您的幾次戰績我都記在心裡,十二年前……”
柯恩顯然是受不了他這種風格,趕緊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不用說了。”
唐驥收起了眼裡的一點兒笑意:“我對副會長是有很多意見的。比如說行事死板;又比如說,在某些事情上因為腰杆不硬而只能選擇明哲保身所以不開口;又比如說,雖然身處移民國家,但其實——對荊棘梟家族吸收一個華裔相當不滿,對嗎?”
他說一句,柯恩的臉色就變一變,眉頭聳動,幾次想否認,但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直到唐驥說完。
“不過呢——”唐驥無視柯恩有點青紅交替的臉色,繼續說下去,“您選擇過很多次沉默,但也在很多時候說過話。雖然您如果不說話,現在手裡所能握著的權力會更多……”
柯恩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有些不自然起來:“我……”
唐驥擺了擺手:“我只想問問,您覺得亞洲那個研究所應該存在嗎?即使他們只拿華人做試驗?”
“當然不!”柯恩有些激烈地回答,“不管用什麼人來試驗,那都絕不允許!”
“那您覺得這邊的製藥廠,就僅僅是製造藥物嗎?”
柯恩臉上的的表情有些變幻,最終低聲回答:“不。”
似乎是開了這個頭,他後面的話就說得順暢了起來:“事實上工會內部也在查。雖然製藥廠後面的是……但這種研究是絕對不允許的!”他停頓了一下,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已經在查,目前已經確定了幾個集團,並且從他們的資金流動來看,那個製藥廠僅僅只是其中一部分。但是,我的人——技術不夠。”
唐驥和柯恩對視。儘管整個唐家仔細分析之後確認柯恩是可以相信的,但他仍舊有點驚訝——柯恩所說的技術不夠,指的就是用非正規的手段獲取了那幾個財團的資金流動資料——他還真沒想到,柯恩這麼一個循規蹈矩到有些古板的人,竟然會用這種手段。
“我知道你們覺得……”柯恩有些尷尬,“但你應該明白的,如果用正規方式,那根本不可能……而且在我們找到線索之前,所有的痕跡都會被消除,就像從前的U9一樣。”
唐驥忽然笑了:“所以辦完這件事,您就可以高升了吧?我聽說,會長的身體不是太好,幾年之內就要退休了?”
這句話他的聲音忽然提高了一些,並不太高,但有幾個離得近的人卻能聽見。
柯恩的臉皮抽動了一下,短促地說了一個“你”字,臉色就陰沉下來:“你什麼意思?我只是按規矩辦事。再說,現在一切的證據都指向無名者,你不能否認這一點!”
兩個人冷冷又對視了幾秒鐘,柯恩才放平了聲音:“你說的情況我都會考慮,工會也不會立刻頒發通緝令,我也很希望找到他,然後把事情弄清楚。”
唐驥似乎還有些不甘心:“我希望副會長說到做到。”說完,他還站著不走,而柯恩有些不悅地也站在旁邊不動,兩人仿佛又較上了勁。
“好了,趕緊工作吧。”柯恩身為副會長,卻被年輕的獵魔人這樣指責,他的助理也覺得臉上過不去,低聲催促旁邊的人。
“你看穆勒的姿勢。”唐驥看也不看柯恩,低聲說,“韋博在前座都因為爆炸被拋出去撞破了後腦,穆勒明明在後座上,受到的衝擊應該更大才對。”
柯恩同樣不看他:“其實我剛才也覺得有點不對,他看起來像是蜷著,而不是坐在椅子上……”
人在死後屍體會因為冷卻而僵硬,穆勒如果死在車裡,應該自然地保持坐著的姿勢。但他現在被放在地上的姿態,卻不那麼對勁。如果要柯恩說,他像是曾經蜷縮成一團,然後又被人拉開過。
當然,不是所有的獵魔人都有這樣的洞察力,畢竟他們學的是獵魔,而不是當法醫。但是柯恩,在他成為獵魔人之前,他是醫科大學的學生,即使改了行,自己的專業也並沒有放下。
“如果有人在車子外面殺了穆勒,然後再把他塞回著火的車裡呢?”唐驥嘴唇輕微地蠕動,“如果想殺顧頤的並不是穆勒,而是韋伯呢?”他想起了安迪焦急發誓的樣子。穆勒是個極端派,但在上次的事件之後,或許他是畏懼於工會的處罰,又或許是後悔自己殺了一個毫無過錯的人,他有了一些變化。只可惜,因為從前的名聲太響亮,他仍舊被人安排過來,偽裝成了挑起事件的導火索。
說完這幾句話,唐驥就昂起了頭,轉身就走,臉上保持著鄙夷的模樣,用中文罵了一句:“縮頭烏龜!”
他大踏步地穿過警戒線回到自己車邊,對司機恭敬的問話也沒好氣:“還去什麼去!先找人啊!什麼殺人潛逃,根本不可能!他現在肯定是被人抓了,要不然就是在逃命,我得先找他!哪有時間去聽那些人念叨。反正無非就是那麼一套,讓我二叔去應付他們吧!”
他彎腰進了車裡,還重重關上了車門。倒是司機一臉見慣不驚的模樣,發動車子離開了現場。
車輛行駛,唐驥口袋裡的手機嘀地響了一聲,他掏出來看了一眼,點開了一封新到的郵件,一目十行地流覽完,回復了一條才把它收了起來。
安迪一直坐在車裡,沉默地看著他做這一切,半天才低聲說:“你從來沒有真的生過我的氣。”
司機鎮定地開著車,隨手把前後座之間的隔音板升了起來,顯然是猜到下面的話不合適被他聽見了。
果然安迪繼續說:“即使那次我爬你的床,你藉口執行任務跑去歐洲,回來之後也仍舊對我很好。”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雖然我能覺察到,從那之後你其實在躲我。”
他好像也不需要唐驥有什麼反應,繼續自己說下去:“後來你跟桑琳一起去了亞洲,我想,你不喜歡男人,我也沒辦法,要是你喜歡桑琳,那我就認了。可我沒想到,你原來不是不喜歡男人,只是不喜歡我。”
“你錯了。”唐驥不能不回答了,“我不是喜歡男人,我只是喜歡他。”
“但是到底為什麼呢?”安迪固執地問,“你跟他才認識了多久?”
“這跟認識多久沒有關係。”唐驥深深歎了口氣,頭疼地揉了一下眉心,“安迪,我現在有很多事要做!你是個獵魔人,應該做什麼,你自己很清楚。還有,你也不要再問我為什麼了,其實你自己明明知道的,有些事情,根本沒有‘為什麼’。”
安迪不說話了。半晌,他突然在隔音板上重重拍了一下:“停車!”
本來隔音板升起之後,手邊就有通訊器可以聯絡前排的司機。但安迪偏偏沒用,而是重重拍打隔音板,直到司機把隔音板放下,又連忙把車停到路邊,他就拽開車門,一聲不吭地走了。
唐驥隔著車窗對他的背影歎了口氣:“還是這麼任性。”
“布朗少爺一直比較衝動。”司機四平八穩地接了一句,“再大一點兒就好了。少爺你在他這個年齡的時候,比他還要衝動呢。”
唐驥翻了個白眼:“宗叔,不掀我的底你總是不舒服吧?”
司機笑了一聲:“剛才看到什麼了?”
“還能是什麼。”唐驥冷笑了一聲,“果然,顧頤早就猜到有人要對他下手,但我真沒想到會這麼快,甚至還利用上了安迪。奇怪,到底這是急什麼呢?事實上這樣做,破綻反而會比較多。最好的機會其實是在聽證會之後。如果聽證會判定顧頤殺了海因小隊,那自然會處決他;如果判定他無罪,到時候再對他下手,就更容易嫁禍給路易那邊了。”
宗叔又笑了笑:“你聽起來對那位無名者顧先生相當信任。”
“當然。”唐驥往前面的椅背上一撲,幾乎把頭都擱到宗叔肩上,“宗叔,二叔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二老爺是什麼意思,對你的計畫會有改變嗎?”宗叔臉色嚴肅起來,“少爺,你應該知道二老爺的意思。我們華人,講究的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啊,宗叔,我頭疼……”唐驥立刻捂住了臉,一副半死的樣子,“咱們唐家有後啊,我有好幾個弟弟呢。”
宗叔歎了口氣:“少爺,不要轉移話題。大老爺只有你一個兒子,如果你不結婚,二老爺會怎麼想?他會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兄長。”
“我要結婚的呀!”唐驥立刻回答,“現在不是已經通過法律了嗎?我可以跟顧頤結婚,然後領養一個孩子呀。我那麼多弟弟們,不會都不肯讓我過繼個孩子吧?”
“少爺!”宗叔稍稍提高了點聲音,“顧先生是血族,這你是知道的。血族的壽命——”
唐驥興高采烈地打斷了他:“那就是說,假如顧頤不是血族,二叔就同意嘍?”
“這——”宗叔噎了一下,“這我可沒——”
“啊啊啊我知道了。”唐驥再次打斷他的話,“二叔就是不讓我跟一個異種結婚是吧?OK,那我可以保證,我將來結婚的物件一定是個人類,我對上帝以及菩薩發誓!”
宗叔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少爺,你這樣……”這算是什麼啊?
“謝謝宗叔。”唐驥仍舊一臉的興高采烈,“放心放心啦,我發過誓就一定會做到的。哎喲,這樣二叔就不用擔心啦!”
這,這自說自話的就把事情定下了?但二老爺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啊!
宗叔的嘴張了張,又閉上了。他在唐家四十年,是看著唐驥長大的,對他的脾氣再瞭解不過。唐驥從前是筆直筆直的——在他剛進獵魔人訓練營的時候,曾經把一個對他動手動腳的人揍得親媽都認不出來,還險些把那人的那啥啥廢掉。
就這麼筆直的一個人,去了亞洲才幾個月,就要跟男人結婚了!不不不,那還不是人,而是個男吸血鬼!宗叔想破頭,都想不出來那個無名者究竟給唐驥灌了什麼迷魂湯。話說他該不是有魅魔的血脈吧?
不過,既然唐驥都擺出這種態度了,恐怕二老爺不管說什麼,最後都很難改變事實了。宗叔也很瞭解唐家如今的這位當家人,別看他平常一副殺伐決斷的模樣,但對上子侄們,其實最後多半都是他繳械投降的,尤其是對唐驥,簡直少有勝績。
等等!宗叔突然想到唐驥剛才說的話:“少爺,你說會跟人類結婚?”可那個無名者不是吸血鬼嗎?難道還能變成人?
“宗叔——”唐驥卻不接這個話題,趴在椅背上沖他眨巴眼,“幫我想個辦法,能不露痕跡地溜掉。”
“少爺——”宗叔還沒說完,唐驥居然還在繼續往下說:“再跟二叔說,讓他幫我查查,去俄羅斯查那個莫洛佐夫的人,究竟是誰派過去的?”
“有什麼問題嗎?”宗叔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嗯。”唐驥笑了一下,“我的一個朋友去查過了,那個標本室裡並沒有什麼七代雷伏諾的屍體,倒是有一具標本,很符合一個叫卡爾•辛摩爾的吸血鬼的特徵。哦,現在得說是‘曾經有’了,因為這具標本,已經被銷毀了,就連銷毀的過程都被抹去。幸好我那個朋友在恢復資料上有點天分,找到了一點零碎的線索。”
他說得很輕鬆,但宗叔早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全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你現在打算怎麼辦?那個莫洛佐夫,要動嗎?”
“現在還不需要。”唐驥想了想,“既然有人肯替他遮掩,那必然是用得著他。而他既然需要遮掩,就是捨不得自己現在的身份。有身份,他就跑不了。再說,三個月之內他都不能離境,不急。重要的是,他究竟跟誰做了交易。”
“明白了。”宗叔答應得很痛快,“不過,你現在要溜去哪裡?”
“哎喲——宗叔你怎麼明知故問呢?”唐驥笑嘻嘻地提起車裡的背包,一副打算耍賴的模樣。
宗叔平直的嘴角不由得稍微彎了一下:“急什麼呢,你不是早就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嗎?”
唐驥神色一整:“也不能這麼說。我沒想到那車防護能力還挺強,他現在恐怕受傷了。”
宗叔歎了口氣:“所以你讓我預先在冰箱裡放兩袋血漿,原來就是防著這個?”
“嗯嗯嗯——”唐驥的心已經飛了,“那什麼,宗叔我真得趕緊去看看了。油箱上那一槍應該是第四個人打的,對付韋博不難,但誰知道伏擊的還有幾個人……”
宗叔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有一件事。二老爺已經查過了,無名者手裡還有第三件聖器的消息,其實只是有人懷疑他的那把傘並非凡品,所以猜測他可能還有未為人知的東西,所以想詐他一下。”
“原來如此。”唐驥摸了摸下巴,“那好極了。”
宗叔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但那把傘是必須交上去的。地獄木做的傘,二老爺也找不出一把仿品來。”
“放心吧。”唐驥把背包往背上一甩,“傘會上交的,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