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過去的已經過去
有時候,人在心裡覺得特別複雜、特別難以宣之於口的事情,真正要說起來卻也很簡單。
顧頤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這就完了?”唐驥一臉的不可置信,“這就說完了?”雖然其中有些情節驚心動魄,甚至讓他惱怒不已,但這也未免說得太簡單了,乾巴巴的,仿佛在記流水帳,細節部分全都一帶而過,這什麼意思嘛?
顧頤自己也有點驚訝:“說完了。”看看時間,居然還不到半個小時。一百多年的相處,六十年的躲藏,居然只用二十多分鐘,就全部說盡了。
唐驥一拍桌子:“這說的什麼!根本就是不清不楚不乾不淨不盡不實!”
顧頤唇角微微一彎:“哪裡不清不楚不乾不淨不盡不實了?”看不出來,唐驥雖然自幼生長在美國,對中國的成語居然掌握得十分不錯,一口氣能飆出這麼多詞兒來。
“很多地方!”唐驥思索了一下,“比如說,你跟路易在遊輪上第一次見面,等到下游輪的時候你就決定接受初擁了?”
“對。”顧頤目光微黯,但仍舊坦白地回答,“一見鍾情。”
“一見……”唐驥兩道眉毛都快要豎了起來,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看不出來你像是個會一見鍾情的人啊,說會裝倒是真的……”
這酸味兒簡直洶湧澎湃地撲面而來,仿佛開了個醋廠。然而醋廠如果沒處理好,打翻的也就不僅是醋罎子那麼簡單了。
顧頤想了想,輕輕歎了口氣:“無知者無畏。”因為沒有在愛情裡受過傷,所以才敢那麼毫無防備地就把心捧了出去。
“哼!”唐驥兩道眉毛稍稍落下來點,“還有那個安德列,你在西伯利亞隨手救一下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帶在身邊那麼久?”
顧頤又歎了口氣:“我還曾想帶著周代和小安離開呢。”
“對,你想跑的賬還沒跟你算。”唐驥雙手抱胸抬了抬下巴,“不過現在說安德列呢,你別顧左右而言它。”
“我就是在說安德列。”顧頤略有些悵然,“那時候他成為血族才不過一年多,這樣算起來,他比小安還要小些。”血族的年紀是按成為血族的時間來算,小安一出生就是血族,這麼算起來他今年已經八歲,的確比那時候的安德列成為血族的時間要長得多。
也就是說,顧頤完全是把安德列當孩子來看的。然而唐驥回想了一下安德列那副金髮碧眼紅唇的美少年模樣,就覺得簡直不能接受這個解釋:“我看他可不像個孩子!”
“的確。”顧頤不得不表示同意,“是我錯了。”人心易變,吸血鬼也一樣。又或許他從一開始就看錯了,他以為安德列跟他一樣痛恨吸血鬼的身份,但其實安德列恨的只是做一個低等吸血鬼,被本能所束縛,而如果有足夠的力量能讓他過得更自由,那麼當吸血鬼也就根本沒什麼了。
“好吧……”唐驥觀察了一下顧頤的臉色,悻悻地鬆了口,“幸好他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對了,雖然這麼說,我還是得在報告裡建議,必須由工會派人去驗看他的標本室。”他畫蛇添足地又補一句:“不是說我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你那個安德列。”
顧頤第三次歎了口氣:“你做得對。”其實就是他自己,儘管能分辨出來安德列的確是個雷伏諾,心裡也仍舊是有點懷疑的。
“你在懷疑什麼?”唐驥的眼睛一向很尖,立刻就從顧頤的話裡聽出了點什麼。
顧頤默然,半晌才低聲說:“吳會長——如果他面對的是個熟人,也許不會防備……”
熟人。熟悉的,且是人類。
唐驥立時就明白了顧頤的意思。如果吳戰山一直以為安德列是人類,那麼看見他出現在面前,即便是深夜有些疑心,也不會想到他會突然變身血族。如此猝不及防之下,即使是資深獵魔人也會陰溝裡翻了船。
“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唐驥雖然很高興顧頤懷疑安德列,但凡事都要講個動機和證據,至少從目前看,安德列實在沒有殺吳戰山的動機。他的確是收買吳戰山,但事實上吳戰山也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這件事即使捅出來,頂天了也就是違反紀律,獵魔人執業資格被吊銷罷了,怎麼看,都沒有到讓他殺人滅口的地步啊。
顧頤沉吟了一下:“這個,我暫時也沒有想到……”
“撒謊!”唐驥雙手抱胸,一臉不爽,“你就是怕冤枉了你的安德列!好像我無憑無證就要往他頭上扣黑鍋一樣,是吧?”
顧頤無奈:“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既然提議派人去檢查他的標本室,那到時候也就清楚了。”
“我等不到那個時候。”唐驥蠻不講理地說,“你現在就說,我先聽聽有沒有道理,也免得你再被那個安德列騙了!”
顧頤哭笑不得,只能說:“重要的是,當初吳會長交給他的,究竟是不是一個八代雷伏諾。”
“如果不是呢?”唐驥眉毛一揚。
顧頤沒有回答,唐驥其實也不用他回答:“可惜,現在沒有人知道……”連鄭原都不知道,別人就更無從知曉,只能去安德列的標本室看了。
“我現在就寫報告。”唐驥直接去桌子前開了電腦,說幹就幹,“馬上就派人過去!”
顧頤輕咳一聲:“用不用我回避?”
“不用。”唐驥抬手點了點他,又拍拍自己坐的轉椅扶手,“你別想找藉口溜,我還有話要問你呢。過來!”
顧頤只好走到他身邊,側身坐在椅子扶手上:“你是不是應該先考慮一下自己的處境?”
“考慮也沒用。”唐驥滿不在乎,“這種事可大可小,就看誰的靠山硬。”
他一邊說,一邊雙手如飛地在鍵盤上打字,一邊還能分心往顧頤身上靠了靠:“吸收我進荊棘梟的人自然會保我,看我不順眼的就會趁機踩我,說白了,也就是那麼回事。現在最大的好處是他們都沒有傷人,而最大的麻煩則是研究所出來的實驗成品落到了路易手裡,如果路易因此真的壯大了血族,那我肯定也要跟著倒楣了。”
“這不太可能。”唐驥說得簡直不能更明白,讓人就是想替他擔心都無從擔心起,顧頤只能就事論事,“生殖隔離不是說打破就能打破的,研究所花了十幾年的時間,也不過只有三例……”還死了一個,目前孟菲肚子裡那個還不知能不能生得出來,滿打滿算也就小安一個而已。並且小安尚未成年,以後能力會怎麼還不好說,單就目前而言,也沒有非常大的用處。
往好裡想,路易如果想用這種辦法打破血族的世代束縛,將血族的能力有突破性地提高……可能到唐驥壽終正寢了,他也辦不到。
“所以嘍——”唐驥聳了聳肩,不動聲色地又往顧頤這邊靠了靠,“我能有什麼事?你別瞎操心。有這時間,你倒好好想想,還有什麼沒交待的?”
他一邊說一邊歪著個身子打字,看得顧頤直皺眉,推了他一下:“坐直了。”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可唐驥在外面還挺人模狗樣的,一旦周圍沒人,他就全無半點儀態了。
“我很累。”唐驥不但不坐直,反而變本加厲,好像骨頭都被抽走了似的,“我這幾天就沒怎麼休息,還是傷患呢……”
他說的是實話。往遠裡說,從他們定下引蛇出洞的計畫開始就沒個消停;往近裡說,在南浦大橋上飛車搏命離現在也沒兩天呢。當時兩人都受了傷,顧頤還更重一點兒,可是血族恢復得太快,現在他已經活蹦亂跳,唐驥身上的傷才剛結痂呢,說是傷患也沒啥錯的。
但是這個傷患一邊嘴上叫苦,靠在他身上好像高位截癱,一邊雙手還能用無比彆扭的姿勢在鍵盤上劈哩啪啦打字,就比較讓人無語了。
顧頤正打算再推他一下,唐驥已經翻了個大白眼,陰陽怪氣地說:“怎麼一提這個,你就轉移話題啊,別是做賊心虛,真有什麼重要情況沒交待吧?”
顧頤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我都交待了。”
“那也能算交待嗎?”唐驥還是很不滿意,“語焉不詳——應該是這個詞兒沒錯吧?關鍵細節就都跳過去了。”
顧頤忽然笑了一下,低下頭:“你想聽什麼細節?”
他坐在椅子扶手上,比唐驥就高出一截,這一低頭,嘴唇就貼到了唐驥耳邊,微涼的氣息輕輕吹拂在唐驥耳垂上:“我怎麼從前沒發現,唐總愛好……這麼奇特……”
唐驥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嗖地一下後背打直,兩手都在鍵盤上不動了,整個人筆直得像條鹹魚:“什,什麼愛好奇特,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是啊,我也在奇怪,唐總究竟想聽什麼細節呢?”唐驥這一坐直,顧頤反而扒著他的肩膀,整個人都靠到他背上去了,仍舊貼著他的耳朵說話。
唐驥的耳朵已經變得通紅,連帶著半邊臉都發紅了,不過聽了顧頤的話,他反倒一語不發了,半天才悶聲說:“你是還惦記著嗎?”
這話說得不清不楚的,顧頤卻聽懂了,趴在他後背上輕輕歎了口氣:“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正因為沒有意義了,才不想花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去回憶。”
他把脖子上的白金鏈子拉出來,提著上頭的小金盒輕輕晃了晃,悠悠地說:“畢竟,我要向前看啊,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用它呢……”
唐驥用眼角餘光瞥見那裝著上帝之血的小盒子,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往上翹,兩手悄悄從鍵盤上溜下來,反手抱住了顧頤的腰,還不老實地往他的T恤下擺裡鑽,嘴裡哼哼唧唧:“要用什麼時候不能用啊……”
“可是我現在很危險啊……”顧頤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小盒子,唉聲歎氣,“一旦用了它,我就只是個普通人,可我還在血族的通緝榜上呢,怎麼辦?”
他側著頭,一字一句都沖著唐驥的耳朵,雖然氣息是涼的,但唐驥卻覺得像是有團火苗在他耳朵上舔來舔去:“不是說了嗎?有我呢!等解決了他,你就可以用了——你一定會用的吧?”
“當然。”顧頤珍惜地把小盒子塞回衣服裡,“我等了很久了……”
“很久了?”唐驥忽然又不滿起來,“這麼說,要是當初沒有安德列,你早就用了?”如果是那樣,或許現在顧頤已經不在人世,他們根本無從相識。那這麼說,難道他還要去感謝安德列嗎?感謝他把顧頤變成人類的時間又延後了六十年?
顧頤沒想到一句感慨壞了事,連忙補救:“我覺得幸好沒有用。如果我當時自私一點,就會錯過了你,那還有什麼意思?”
唐驥瞬間被順了毛,嘴上卻還要哼一聲:“你那不是自私不自私的事了,你就是個聖母——不,聖父!”
顧頤無語地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得了便宜還賣乖,不大好吧?”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難哄的嗎?耍脾氣要耍這麼久的!說起來,先是路易後是安德列,都讓他念叨多久了?這一次次的,真當他就沒脾氣嗎?正好現在沒人,不趁機收拾收拾他,以後還有完嗎?
唐驥呼吸猛地一頓,手已經不聽話地去摸顧頤的腰帶了,還要義正辭嚴:“現在是白天,你規矩點!”
這傢伙還真是沒完了呢……
顧頤沖著唐驥的耳朵吹了口氣,兩手摸到他的襯衣扣子,一顆顆挑開:“對我們血族來說,現在才是休息的時候……”
“這可是書房……”唐驥一邊解顧頤的腰帶,一邊還嘀咕。
顧頤笑了一聲:“書房也是房,臥房也是房,所謂房中術,也沒說書房就不能用啊……”
唐驥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轉過頭來尋找顧頤的嘴唇,喃喃地說:“算了,反正都是被你掰彎的……”彎都彎了,還管什麼白天晚上的。
“被我掰彎的?”顧頤眯了眯眼睛,唇角微微一翹,“好,那我會負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