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打草驚蛇,出蟒
“好了,現在我們最後再來重複一下計畫,確定每個人的任務。”唐驥雙手按在桌面上,環視四周,鄭重地說。
桌子旁邊是一圈年輕人,個個一臉嚴肅。唐驥挨個點過去:“桑琳要跟大衛和寒雲一起去第三醫院,吳鵬綴後保護,記住,不到關鍵時刻,你不要暴露。靜言還是要男扮女裝,讓永華陪著你,去和平醫院。”
“你們兩隊——”唐驥稍稍提高一點聲音,“我再說一遍,你們的任務不是假裝被抓,絕對不是!目前看來,詹森有很大可能是落在研究所的人手裡,那麼他們肯定知道孟菲的模樣,我們既然不能真用孟菲去釣魚,那麼任何人落到他們手裡都會被立刻分辨出來。如果我是研究所的人,我絕不會冒著危險把一個不是孟菲的人帶回老巢,所以你們絕對不能被抓,那非常危險,明白嗎?”
幾人都點點頭。唐驥之前就反復強調過了,他們不是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是要“打草驚蛇”。表面上看來,沈靜言假扮孟菲,為的是讓人以為桑琳那一隊是真的孟菲,誘使研究所的人去阻止“孟菲”打胎,好將去的人一網打盡。但其實,這兩隊人都是去“打草”的,一旦交上火,由警方配合,會立刻對第三醫院與和平醫院展開搜查。
當然,唐驥已經做好了這種搜查得不到什麼結果的準備,因為他們要驚的蛇不在這兩個醫院——和平醫院還能算得上個蛇窩,但第三醫院根本不是。真正要驚的蛇,在另外兩個醫院,其中一個跟日方合作治療腎衰竭,另一個則建立了治療再生性障礙性貧血的臨床專案。這是根據張良搞到的幾個醫院的內部資料分析之後,最為確定的兩家。
“一旦被發現,他們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立刻銷毀一切證據。”唐驥非常肯定地說,“如果我們寄希望於追蹤被發現的這些人,十有八九會落空,別忘了城中村的爆炸。”
眾人再次點頭。城中村那次,樓裡那些人未必沒有逃跑的機會,然而他們連撤退的舉動都沒來得及做,就被留在外頭的“專家”毫不猶豫地炸死了。殺人滅口得如此熟練,的確不能指望抓活口這種事。
顧頤靠在沙發上,一手支著頭,靜靜看著唐驥。
很年輕的一個男孩子——顧頤是有資格這麼說的——但是在某些方面卻相當老練,思維縝密,又能另闢蹊徑。這個打草驚蛇的計畫,連顧頤開始的時候都沒有想到。不讓任何一個人去過度冒險,而是要驚動另外兩個醫院的人,讓他們在自以為有足夠時間的情況下轉移資料,從而找到研究所的老巢。
對狡猾殘忍的惡狼來說,不能將它們逼到退無可退,困獸之鬥,很可能兩敗俱傷。但如果始終給他們一條路,讓他們覺得自己還算安全,就會降低他們的警惕之心,留下更多的機會。
這個計畫,不是要把一兩條蛇引出洞來抓住,而是要跟著被驚動的蛇,直搗蛇穴,端掉那裡頭所有的蛇!
顧頤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唐驥站在那裡,神色鄭重,眉宇間卻滿是自信,側臉被光勾勒出明亮的線條,仿佛一把尚在鞘中的寶劍,只是稍稍拔出半寸,便已見鋒芒。
一把上好的寶劍。顧頤放在膝頭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緩緩劃動,仿佛在劍身上輕輕撫過,感受著那沁人的涼意,與其中沛然躍動的熱血……
還有這些年輕人……顧頤環視四周,入目皆是一張張年輕的臉,聚精會神,戰意勃發。真是一群單純熱血的孩子啊,現在已經全然忘記了唐驥之前的忽悠,都被這個計畫吸引住了,沒有一個人想起來質疑一下——明明這個計畫也不是那麼危險,為什麼不能告訴吳戰山呢?
顧頤低頭,輕輕地笑了一下。真是非常可愛的一群年輕人,雖然性情各異,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可跟他們接觸得久了,就會喜歡他們。喜歡他們的勇敢,喜歡他們的熱血,喜歡他們即使知道有黑暗,仍舊要守護光明的執著……非常喜歡,喜歡到捨不得離開。
但是,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異種與獵魔人,終究還是天敵。等到研究所被端掉,找出內奸,他也就可以離開了,帶著周代和小安,另找一個地方安頓下來,重新做一個普通人,像從前一樣過著安靜的生活……
“顧頤——”唐驥的聲音打斷了顧頤的思緒,抬頭看著他。剛才被點到名的桑琳等人都已經起身,要做最後的準備了。
“你負責保護張良。”唐驥認真地說,“只要桑琳那邊交上火,你立刻帶他和他母親離開。萬一被阻攔,馬上求救,靜言和永華會第一時間去保護你們。”
顧頤也站了起來:“我明白。”其實這個任務相對是最安全的,因為張良從表面上看來跟他們無關,和平醫院如果受到突然襲擊,研究所的人更應該急著逃跑,而不是去找張良的麻煩。安排這個任務給顧頤,無非因為他並不是獵魔人,沒有責任去冒險。
顧頤並不反對。這樣很好。等到保證了張良母子安全之後,他也就有了足夠的自由,可以根據彼時的情形決定,究竟是暗中幫手還是就此離開,可進可退,來去自如。
“這個給你。”唐驥站在他面前,摸出一個皮質的扁袋,看起來像個大號的手機套,但兩邊還有細長的皮帶。
皮套裡微微露出一點銀光,正是席勒給的那個聖血十字架,現在露在外面的是沒有沾染聖血的上部,一根細細的銀鏈一端穿過頂端,另一端扣在皮套孔上。
“這個扣在腰上,攜帶方便。”唐驥低下頭,親手把皮帶圍在顧頤腰上,緊緊扣好。裝著十字架的扁皮套則貼在背後,被衣服一遮幾乎不會被人發現,但只要把手探到背後,就能方便地把十字架抽出來。
顧頤第一次知道僵成鹹魚是個什麼感覺。
天氣悶熱,顧頤雖然不畏寒熱,可也不能標新立異,所以只穿了長褲和一件T恤。現在唐驥要把皮套系到他腰上,還要不被人看到,就只能把T恤掀起來,於是他的手指,在繫皮帶的時候就不可避免地會碰到顧頤的皮膚……
唐驥的手指溫熱而靈活,觸碰宛如蜻蜓點水,一沾即離。可是顧頤卻覺得被他碰過的地方仿佛沾上了些毛刺似的,簡直渾身不自在。
“我——”顧頤想說自己系,但唐驥已經把皮帶扣好,調整了一下皮套的位置,很滿意地直起腰:“多加小心,平安歸來。”
他就站在顧頤面前,這麼近的距離,顧頤幾乎能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溫暖,還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小小倒影,映在墨綠色的瞳孔裡,清晰如鏡,纖毫畢現。
“……我知道了。”顧頤有一瞬間停止了呼吸,但最終還是淡淡回復了一句,整理衣服下擺,遮住腰間的皮套。
“那就走吧。”唐驥抓抓頭髮,轉身往外走,“大衛跟寒雲應該在樓下等著了。”
“你怎麼跟他們說的?”唐驥這一轉身,溫暖的熱源遠離,顧頤只覺得身周的溫度也在下降,一時間竟然有些戀棧不舍,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本來不想問的話。
“我說第三醫院發現了詹森的蹤跡,讓他們陪著桑琳一起去,利用寒雲和詹森的血脈聯繫查探。”唐驥回頭擠擠眼睛,一臉壞笑。
顧頤唇角微微彎了彎:“大衛怎麼肯聽你指揮?”
唐驥嘿嘿笑起來:“我可沒說讓他去。相反,我本來是不讓他去的,是他自己聽說了,非同去不可。”
即使滿懷心事,顧頤也忍不住真的微笑了一下:“屬驢的。”大衛這種人,典型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想讓他做什麼事,正經跟他說沒用,非要撩撥得他自己請纓才行。
走到樓門口,已經能看到外面有三輛車都在等著。眾人在這裡就要分道揚鑣,從不同的地方出發,各自執行自己的任務。
顧頤跟他們不同路,所以沒有立刻走出去,只是站在大門之內,看著眾人陸續上車。直到唐驥也上了車,他才低聲說了一句:“你也平安歸來。”
這句話,唐驥當然是聽不見的。幾輛車駛出社區,很快消失在了顧頤的視線之中。過了幾分鐘,顧頤才走出樓門,往社區外走去。
今天的天氣依然是陰,雖然沒有下雨,可空氣仍舊濕漉漉的。這種天氣其實很讓人心情壓抑,但對顧頤來說倒是很方便行動。他連傘都不用打,叫了一輛計程車,就駛向和平醫院,一邊給張良發了條短信:“我很快就到。”
過了一會兒,張良的短信回了過來:“我在樓道裡等你,有事說。”
“有事……”顧頤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張良這些天的情緒其實是不太對的,事實上從他那天詢問冰藍的長期服用效果開始,顧頤就有點擔心——他怕張良會飲鴆止渴,真的用那種藥。畢竟對張良來說,他並不真的瞭解不死生物到底是什麼,在他看來,可能最壞的結果就是母親死去,除此之外,都可以接受。
“師傅,麻煩再快點,我趕時間。”張良說的有事,很可能是醫院今天就開始用藥了,而他在搖擺不定。無論如何,必須阻止他。
病房樓要比門診樓安靜得多,樓道裡就更安靜了。顧頤沒有去等電梯,而是直接跑上了九樓,一抬頭就看見張良靠牆站著,面對牆角不知道在出什麼神。
“張良。”顧頤才喊了一聲,就忽然覺得不對勁。
病房樓雖然相對安靜,但畢竟各層都有病人,現在是白天,總會有聲音傳進樓道裡來,可是現在這裡極其安靜,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一種危險的感覺悄然爬上後背,顧頤只覺得頸後的汗毛靜悄悄地豎了起來,他第一反應就是直沖到張良身邊,一把抓住他就要展開瞬移,先離開這個地方再說!
然而噗地一聲輕響,顧頤和張良剛剛消失的身影突然出現,只是從一個牆角移到了另一個牆角而已——有一種力量打斷了他的瞬移。
“誰?”顧頤的聲音僵硬,如果仔細聽起來,還會發現其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而被他拉著的張良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像一具木偶,任由他拉來拉去,自始至終毫無反應。
樓道裡一片死寂,幾秒鐘之後,有人輕輕笑了一聲,說的卻是法語:“弗蘭克,好久不見。”樓道門被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黑色的西裝在這種天氣裡似乎不怎麼合宜,特別是還打了個鮮紅的領結,根本不像是應該出現在醫院裡的裝束。但如此誇張的裝束穿在這個人身上,卻毫不突兀,反而顯得無比妥帖。
這人有一頭淺棕色的長髮,束成馬尾柔軟地垂在頸後,紅潤的嘴唇含著微笑,再加上白皙的膚色和藍寶石般的眼睛,看起來又文雅又柔和,真可以稱得上溫潤如玉了。
然而顧頤看見他,卻像看見了鬼,瞳孔猛地收縮,身體都不自覺地往後靠了一下:“路易!”
“是我。”路易的聲音帶著笑意,“還能看見你,真是太好了。”他站在那裡凝視著顧頤,目光含情脈脈:“我一直在思念你。”
路易的聲音富有磁性,在寂靜的樓道裡有些小小的回音,更顯得低沉動人。然而這聲音傳進顧頤的耳朵,卻像是聽見了地獄毒蛇在噝噝吐信。他要握緊了拳頭才能讓自己鎮定,用英語說:“你把張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