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冤家路窄
顧頤一直覺得冤家路窄是個很唯心的詞兒,不過現在,他覺得一個詞語能流傳下來就有它的道理——所謂存在即合理,有冤家路窄這個詞兒,就真有冤家路窄這種事兒。
這裡是他已經工作了半個月的新東家——風宇進出口有限公司,時間是晚上十一點整,他的工作剛剛告一段落。
風宇這份工作其實真的挺不錯,顧頤英語口語過關,對進出口業務也熟悉,至於大部分人覺得辛苦的夜間工作,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如果今天晚上公司那位據說不常出來的唐總沒有心血來潮地巡視工作,顧頤原本是希望在這裡至少幹上五六年的。
現在,他站在總裁辦公室裡,對面的辦公桌上攤著他的簡歷,而桌子後面、轉椅上翹著二郎腿的就是他的熟人——哦,仔細說來也不是很熟,但對方表現得挺熟的——風宇公司的大BOSS,他的老闆,曾經想點他出臺的那位唐驥、唐大少。
“顧義——”唐驥今天穿的是深藍色西裝,沒有半點褶皺的白襯衫,還打著銀藍色細條紋的領帶。明明是嚴肅得能拿到國宴上的穿著,就因為他歪歪地坐在轉椅裡,就硬生生地被他穿出了一股子雅痞味兒來。
他拖著長腔,目光從顧頤的胸卡上移開,開始往下挪:“我記得,秋涼說你的名字叫顧頤,解頤的頤。”
顧頤忽然覺得自己今天應該穿西裝來上班的,而不是只穿了一件簡單的襯衣,另外還應該打一根領帶,以便把衣領牢牢扣緊,免得某人的目光有順著領口鑽進去的趨勢:“秋領班,身份證上的名字叫黃桂香。”
秋涼,就是海天酒吧裡的那個領班了。平常總是妝容時髦,無論什麼時候都踩著十公分的高跟鞋,如果在海天外面看見她,或許還會把她當成個海歸精英,誰能想得到會有黃桂香這麼個名字呢?
唐驥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是嗎?我還以為你們海天只有出來的人才會有花名呢。”所謂出來的人,就是指那些肯出臺的少爺小姐們,這些人當然都不會用真名,大部分都像莉莉一樣取個洋名兒,叫起來也上檔次。想想看,客人是喜歡點琳達約翰出臺呢,還是喜歡王豔明和李建軍?
顧頤垂下眼睛,淡淡地說:“不算花名,但總要考慮一下客人的心情。”他一向覺得自己已經活得夠久,久到足以對一切都淡然,然而現在心裡也不由得浮現出一句話來:你才是花名,你一家子都是花名!
“哦,說的也是。”唐驥身子往前一傾,肆無忌憚伸出手指在顧頤的胸卡上點了點,“其實這個頤字真不錯,沒考慮過去換換名字?”
“是父母取的名字,不能換。”這又不是他的名字,只是借用一段時間,當然沒權力更改。
唐驥仿佛根本沒聽出他的不悅:“怎麼不在海天做了?我聽說秋涼——哦,黃桂香領班可是極力挽留你呢。”
顧頤微有一點牙癢的感覺,但隨即被他壓下去了。他已經自投羅網,還是不要衝動的好:“我惹了李少,再呆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秋領班挽留我,不過是怕不好跟李少交待。”等李天翌想要人的時候,海天交不出來,到時候就該秋涼去做出氣筒了。
唐驥笑了一笑:“不是為了莉莉嗎?”
顧頤沒回答。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馬上就辭職,但是走了會引起唐驥更多的疑心,獵魔人就好像獵犬,只要聞到一點兒氣味就會緊追不放。魔都雖然是個大城市,但真要追蹤起來,這個城市也就不算太大了。
唐驥也沒再就海天的事兒繼續發問,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換了另外一個問題:“你的簡歷上說,以前在進出口公司做過,為什麼後來又去了海天,不去別的公司找個工作呢?老張說你的英語口語很流利,對業務也熟悉,再在這行裡找個工作也不難吧?去海天,不會還是為了莉莉吧?”
他的口氣似乎是在開玩笑,可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動的聲音卻有著穩定的節奏,表明這個問題並不是隨便問問,顧頤原本準備順著他的話點下去的頭,在半途就停住了:“……不是。我是到海天之後才認識的莉莉。她也不是我女朋友,不過是認的老鄉罷了。”
“是嗎?”唐驥笑容不變,仍舊追問,“那你怎麼去了海天呢?”
“因為我有嚴重的日光性皮炎,不能做白天的工作,所以原公司倒閉之後,我有將近一年沒找到工作,就去了海天。”
“日光性……皮炎?”唐驥微微揚起一邊眉毛,重複了一遍。
“是。”顧頤已經聽見了辦公室外面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唐驥今天不是一個人來的,跟在他身邊的還有他的助理桑琳。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女人,生了一張古典的鵝蛋臉,眉眼之間卻滿是豔麗張揚,耳朵上一對大圈耳環晃來晃去,鑲的單粒紅寶石像一點火焰似的引人注目。
門被輕輕推開,桑琳端著一杯咖啡走了進來,把咖啡放到唐驥眼前,就默然站到了另一邊的視窗上。
顧頤不用回頭,就知道辦公室的門剛才已經被她輕輕鎖上了。這扇門看起來像是實木的,但裡面應該夾了鋼板,即使是異類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衝破的。而辦公室裡的兩扇窗戶,一扇在桑琳身邊,一扇在唐驥身後。
桑琳垂手站著,像是個規矩且負責的助理。她不單容貌豔麗,還有相當傲人的三圍,即使穿著寬鬆的外套,仍舊不可忽視。
不過顧頤更注意的是她的雙手。桑琳左手食指戴了一枚蛇形白金戒指,蛇眼也鑲著紅寶石,同樣的熤熤生輝,以至於一般人大約都會被這枚戒指吸引,而忽略了她右手食指關節處的繭子——那是槍繭。
獵魔人裡用槍的不少。因為他們的獵物通常都有超常的移動速度,借助槍或弓弩之類的器械,能夠大大提高擊中率。不過相對的,因為子彈和箭矢面積小,對異類的殺傷力也就小一些,除非擊中要害,否則也難以致命。真正高超的獵魔人,往往不會選擇槍,倒是低階的獵魔人比較常用。
不過,在面對一個想要逃跑的異類時,槍往往比刀更有用。
日光性皮炎,是顧頤這一族常用的藉口,所以如果是一個經驗老到的獵魔人,可能會覺得十分耳熟。
“這個毛病我也聽說過,是挺麻煩的。”唐驥似乎沒有察覺有什麼不對,仍舊似笑非笑地問,“傳染嗎?”
顧頤微微垂下眼睛:“不傳染,這是免疫力的問題。只是——在陽光下久了就會起紅疹和水泡,看著很……會引起別人的反感。”
“哦——”唐驥很誇張地摸摸下巴,轉了轉眼珠,“這麼說,你有三四年沒再幹過進出口業務了?”
“是的……”顧頤微微低下頭。現在他也不想要這份工作了,最好唐驥以此為藉口炒了他的魷魚,雖然經濟上可能要緊一點兒,但他也不想在兩個獵魔人中間過日子。
可惜唐驥可能天生就是來跟顧頤作對的,他眼珠子轉了一會兒,最後卻啪地一聲合起了顧頤的簡歷:“行,那你就好好幹吧。”
顧頤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被噎住了,過了幾秒鐘才能緩過氣來:“那我就去工作了。”
“去吧。”唐驥十分大爺地擺了擺手,看那模樣只差說跪安了。桑琳倒是很客氣地走過去,搶在顧頤前面打開了門,目送他走回自己的工作間,才轉頭看向唐驥。
唐驥把兩條長腿搭上桌面,沖桑琳笑了笑:“查過了?”
桑琳點點頭:“身份證是真的。”
“那你緊張什麼?不用這麼草木皆兵吧?”
“日光性皮炎,你覺得只是巧合?”桑琳一臉不贊同的表情,“還有他找的工作,都是夜間工作……”
“有日光性皮炎,當然只能找夜間工作。”唐驥打個呵欠,“而且我已經試過他了,銀器對他沒有作用。還有那個莉莉,也沒有反應。”
“那你剛才為什麼還問得那麼仔細?”桑琳追問,“既然你已經試驗過了,為什麼還有懷疑?既然有懷疑,為什麼不乾脆試探一下?”
唐驥搖了搖頭:“試探?你要怎麼試探?把你的聖十字架拿出來往他額頭上印一下?還是沖他開一槍,看他能不能躲過去?別忘了,現在不是中世紀,我們不能公開自己的身份。如果這些異種存在的事實傳出去,會引發普通人的恐慌。更何況這邊本來就是由亞洲工會負責,我們突然過來已經等於侵入了他們的領地,如果貿然行動引發慌亂,會出現更多的矛盾。”
桑琳本來一臉不服氣,但聽到最後,臉色也有些沮喪起來:“我真想不明白,為什麼總部會忽然把你派到這邊來?席勒先生說得那麼含糊——如果說是調動也還好,可是你的編制又還留在北美,到亞洲這邊來就是,就是——那個什麼鳥占了什麼鳥的窩……”
“是鳩占鵲巢,你的中文還得學呢。”唐驥笑起來,“是啊,我也想不通。所以當初我勸你不要跟著我過來,本來指望你留在那邊還能幫我打聽一下消息的……”
“對不起,我沒想到……”桑琳低下了頭。唐驥突然收到調令的時候,她只以為是有人在排擠自己這位搭檔,所以一時義憤之下沒有聽唐驥的勸告,打個報告就跟著他過來了。
“算了算了。”唐驥不在意地擺擺手,“開始我是那麼想的,不過後來一想,誰不知道咱們是搭檔?就算你留在那兒,別人也會防著你,說不定給你個什麼危險任務,再把你給栽進去。還不如跟著我過來,至少碰上危險生物我還能罩著你。”
桑琳又惱又笑:“誰稀罕啊!倒是你,整天往夜店跑,小心得病!”
“你這個沒良心的丫頭……”唐驥抬手指了指她,“不過海天那邊,應該跟那個案子沒關係。”
“是嗎?”桑琳皺起眉頭,“但兩次搶劫都是發生在那附近——你的意思是說……”
唐驥點了點頭:“搶劫和殺人的,應該不是同一個兇手。海天那邊我常去,但殺人案的線索就要另查了。”
“這個……”桑琳不由得思索起來,“這麼說作案的不止一個異種?”
“是啊。”唐驥吊兒郎當地晃著腿,一臉自戀,“說不定這是我的運氣呢。原本還以為亞洲這邊沒多少目標,現在才兩個月就出現了兩起,看來到這邊來是不會辜負我的好身手了。沒准呆上幾個月,咱們還可以拿著厚厚的功勞簿,衣錦榮歸呢。”
“那——他呢?”桑琳抬抬下巴,示意門外,“你不會是真……嗯?”
“胡說八道!”唐驥笑駡了一句,“放在咱們眼皮底下,真要是有什麼不對勁兒,遲早露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