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除了微信朋友圈互相點贊,紀川好些天沒和孫轍聯繫了,他們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交情,要說多麼親密其實沒有,更像酒肉朋友。但由於對彼此和彼此的家庭都非常瞭解,說是發小也不為過。
今天是孫轍女朋友的生日,這個女朋友名叫方佳琳,長相非常不錯,是那種一看就很嬌氣、很能激起男生保護欲的類型,據說是學唱歌的,嗓音也嬌滴滴,又軟又嗲。
紀川和賀亭一進KTV包廂,就聽見有人拿她的聲音講下流段子,說這麼一副嗓子床上如何如何,一群男生聚在一起笑得十分猥瑣,紀川聽得耳朵疼,走過去推了說話的人一把,問:「孫轍呢?」
那人說:「上廁所了,陪女朋友一起去的。」
「上廁所還得陪著?」
「熱戀嘛,黏糊點正常。」
「……」
紀川找了一個最靠邊的位置坐下,以前這種類似的聚會他習慣坐在人群中間,即便當天不是主角,也免不了被人拉出來奉承,成為話題中心。
但今天帶了一個拖油瓶,賀亭顯然對混亂的社交場合很不適應,一進門就皺眉,很不耐煩似的。他坐在紀川右邊,紀川幫他削了一個蘋果,遞給他:「怎麼了,嫌吵?要不你先回去吧。」
賀亭搖頭,眼睛在包廂裡掃視一圈,一副滿屋子靈長類動物只有他一個進化成功的蔑視表情,紀川被逗笑了,卻聽他突然說:「我這次回國就是因為我媽說我有社交障礙,懷疑我以後會出問題,叫舅舅管管我,所以舅舅就安排我回國了,讓我跟在他身邊學點東西。」
紀川驚訝:「學什麼,學做人?」
「學個球。」賀亭說,「我沒有任何障礙,就是懶得搭理別人而已,我媽整天操心我不如好好操心她自己。」
「哎。」紀川輕輕歎了口氣,「我想被操心都不行呢,我都沒見過我媽,只知道她生前是個醫生,漂亮,性格好——也許是好的吧,我不知道是不是客套話,或許是旁人對她不瞭解,她年輕時可能也像別的女孩一樣很活潑、任性……總之,我媽媽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知道了。」
賀亭愣了下:「你是剛出生不久就被舅舅收養了麼,從哪裡,孤兒院?」
「唔,醫院吧,我小時候不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紀川口吻如常,他已經對這些沒有感覺了。當初賀懷章可能為了照顧他的心情,什麼都沒告訴他。他不姓賀,以為是因為他隨媽媽姓,後來從外人口中得知自己竟然是養子,還不相信,跟賀懷章鬧過一場。
後來長大了,他依然沒對親生父母產生多大的好奇,他的全部親情都傾注在賀懷章身上,賀懷章似乎也不太願意提這個話題,紀川表示理解,畢竟賀懷章沒結過婚,沒有屬於自己的親人,如果他認祖歸宗了,他爸爸豈不是成了孤家寡人?他不想拋下他,連一個可能會令他們之間產生隔閡的字也不想多說。
紀川跟賀亭閒聊了幾句,包廂裡人越來越多,沒幾分鐘,孫轍和他女朋友方佳琳也從廁所回來了。
方佳琳不愧是校花,果然長得好,一進包廂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過去。她挽著孫轍的胳膊,大大方方地與在場的人挨個打招呼,雖說是她的生日,這裡面她的朋友卻很少,大多是孫轍叫來的狐朋狗友。
紀川很懂,孫轍就是想炫耀他的漂亮女朋友而已。
人到齊了,切蛋糕,開酒,吃東西,唱歌,玩遊戲,胡天海地瞎吹……人多的場合無非是這些事,紀川以往會很熟練地融入進去,今天不知怎麼回事,大概是被賀亭的高貴冷艷影響了,身上也沾了一股脫離紅塵的氣息,可惜沒撐多久。
一開始,紀川沒介紹賀亭的身份,只說是自己的朋友,別人都認不出來,就孫轍認得,不過這時候孫轍也顧不上聊太多,一直拉他們喝酒。紀川不知道賀亭能不能喝,八成不太行,保守估計一杯倒,於是都攔下來,自己替他喝了。
紀川酒量還不錯,賀懷章有不准他喝酒的規矩,可他經常在外面玩,陽奉陰違是家常便飯,這時一杯一杯往肚子裡灌,自己也不心虛的。
他喝了幾杯,不知不覺被拉到人群中間,賀亭大概嫌太鬧了,遠遠地看著他,沒跟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紀川靠在沙發上,感覺有點頭暈,孫轍他們還在倒酒,他眼睛盯著桌上被燈光映得五光十色的酒杯,正走神,手臂忽然被一隻手按住,賀亭越過旁邊的人拽起了他,在一片吵鬧中將他拉到角落,問:「你手機呢?」
「什麼?」包廂裡音樂震耳欲聾,紀川沒聽清。
賀亭靠近了一點,幾乎趴在他耳邊,大聲道:「手機呢?舅舅給我發消息了,叫你接電話。」
「舅舅?」紀川迷茫了一瞬,「我爸爸?他幹什麼?」
賀亭說:「他回來了,叫你回家。」
「……」
紀川滿腦子酒精,反應十分遲鈍,加上音樂聲實在太大了,他什麼都沒聽懂就又被孫轍拉走,說剛才給他點了首歌,現在到了。
麥克風握在手裡,紀川盯著屏幕上的中文歌詞,暈了半天沒認出那些方塊字念什麼,一句都沒唱出來。他開了歌手原聲,旁邊有比他喝得更醉的,一個勁誇他唱得好。
孫轍還算清醒,又一杯倒滿,罰酒。
紀川乾脆利落地喝了,喝完簡直頭暈眼花,不等他自己說什麼,賀亭看不下去了,將他拉出人群,用力按在沙發上,氣道:「酒癮這麼大?」
「嗯?」紀川眼神有些茫然,「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個聾子。」
「你才是聾子。」
「……」
賀亭冷著臉,伸手幫他整了整衣襟,那表情很不耐煩,動作卻輕而緩慢,幾乎稱得上溫柔。紀川很喜歡,他喜歡這種感覺,通常只有賀懷章會這麼做——毫不吝嗇寵愛地耐心照顧他。
紀川忽然有點不清醒,他抬起頭,仔細看了賀亭一眼。面容是熟悉的,眼睛、鼻子、嘴唇、下巴,每一處都是相似的模樣,越看越覺得像……是像嗎?這難道不是他爸爸嗎?
「爸爸。」紀川一把抱住賀亭的腰,放軟了嗓音,「你回來了麼,爸爸?」
「……」
賀亭眉頭一皺:「我不是你爸。」
紀川不管,自顧自說:「我想你了,你為什麼才回來?」
這個角落燈光很暗,沒人注意他們,即使有人注意紀川也管不了這麼多,他全身的血都熱了起來,生平第一次體會到思念的煎熬,隨之而來的還有小別重逢時難以言喻的喜悅。
他喝醉了後有股蠻勁,忽然將賀亭摁倒在沙發上,整個人壓了上去,緊緊摟住賀亭的脖子,貼著賀亭說:「你想不想我?」
賀亭渾身一僵,惱怒地推他:「別撒酒瘋,我不是你爸爸,你眼睛還好?」
紀川根本沒在聽,只感覺自己被推開了,他很委屈,小狗似的使勁撲住「賀懷章」,重新摟住「賀懷章」的脖子,這次用了更大的力氣,並忿忿地咬了對方一口。
咬在嘴唇上。
賀亭整個人都愣住了,眼神空白了一剎那,馬上變得複雜起來。紀川卻因為得不到回應而不滿,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追隨本能,想和爸爸親近一點、更親近一點……最好沒有距離。
或許不能算作一個吻,紀川不夠熟練,他主動親了幾秒,忽然感到腰上一緊,被抱住了。賀亭抱著他坐了起來,將他壓在沙發靠背上,終於給了他回應。
並不激烈,甚至是青澀的、笨拙的。可酒精的作用空前強烈,紀川的大腦幾乎麻痺了,身體控制不住有點發抖,他下意識揪住了賀亭的衣角,忽然間身上一輕,吻他的人離開了他。
紀川怔怔地,睜眼一看,包廂的綵燈被關了,亮起了一盞照明燈。而賀亭不知被誰推到了一邊,賀懷章正站在他面前,一臉怒火地盯著他。
「……爸、爸爸?」他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情況,忽然被拎了起來。
「跟我回家。」
賀懷章近乎凶狠地抱住他,用力將他按進懷裡,回頭看了賀亭一眼,再多一個字都沒說,半拖半抱地把他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