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１

　　愛知縣知立市──

　　日本最大汽車零件公司Ｈ公司的知立工廠內，生產線正在加緊生產，這裡主要生產起動器和交流發電機等電機零件。

　　交流發電機第一生產線的組長是今年四十二歲的中年男子，他按照工廠的規定，戴上安全防護鏡，穿上安全鞋，正在巡視生產線。這條生產線的生產節奏是六秒，也就是說，每六秒就可以生產出一個交流發電機。交流發電機是裝在汽車引擎室的發電機，一輛車只需要一個發電機。雖然他身為組長，但看到每六秒就生產出一個，總是忍不住感到很奇妙。這麼多汽車發電機到底去了哪裡？生產節奏是六秒，意味著每個月生產十萬個，而且，發電機生產線並不是只有這裡而已。

　　他在旋轉軸的高週波熱處理裝置前停下了腳步，這是在發電機旋轉軸的表面進行熱處理的工序，將旋轉軸穿入銅製線圈，在線圈上通以高週波電流，就會在旋轉軸表面產生感應電流，因為摩擦生熱的關係，表面溫度會迅速達到幾百度的高溫，之後立刻淋以冷卻水，就完成了熱處理，為了進一步增加韌性，需要再度加熱片刻，完成回火的工序。

　　組長用銳利的眼神檢查確認，因為上個星期才發現金屬組織出現了一些小問題。雖然已經查明原因，也進行了改善，但他還是無法放心。他凝視著旋轉軸的中央瞬間變紅。根據他在這個職場工作多年的經驗，只要看到這個紅色，就可以憑直覺判斷熱處理的溫度是否達到標準。

　　判斷沒有問題後，他繼續往前走。卷線的工序、焊接都沒有問題，工人也都一如往常地專心於自己的工作。對他來說，生產線順利運作是頭等大事。

　　但是，他不禁擔心眼前順利運轉的情況能夠持續多久。

　　剛才休息時間看電視時，得知了新陽事件。當時，他以為這種事和自己無關。敦賀半島離這裡很遠，即使發生意外，這裡也不會遭到波及。而且，科學技術廳拍胸脯保證安全無虞，他覺得不必杞人憂天。他對核電廠完全沒有概念，今天是第一次聽到「新陽」這個名字。不光是他，其他組長和工人應該也都差不多。大家雖然感到不安，但完全無法想像和自己有任何關係。

　　沒想到剛才課長神情凝重地跑來說：

　　「慘了，因為受新陽事件的影響，今天可能要停工了。」

　　「為甚麼？」組長問。雖然以職位來說，自己是課長的下屬，但他和課長說話時的語氣很少必恭必敬。

　　「聽說會按照歹徒的要求核電廠停機，到時候，可以停止的生產線就要停工。」

　　「所以，我們的生產線要停工嗎？」

　　「那也沒辦法啊，起動器因為之前的問題，交貨期延誤了不少時間，相較之下，發電機的交貨時間還很寬鬆，所以可能會停這裡吧。」

　　「雖然時間比較寬鬆……但停了之後，我們該怎麼辦？」

　　「就算半天的特別休假，讓工人回家吧。」

　　「喔。」他隔著帽子，抓了抓頭。

　　課長現在去找部長了，聽說全國各地的核電廠都將陸續停機，所以需要研擬節電對策。

　　生產線停工本身並沒有問題，問題在於今天的份要怎麼趕工？如果有加班費當然很高興，但時下經濟不景氣，恐怕不但領不到，八成星期六還要來加班。頂多日後再各自休假而已，當然不可能有加班費。

　　看到課長走來，組長主動迎上前去。

　　「生產線要停工。」課長說。

　　「果然要犧牲我們嗎？」

　　「不，起動器生產線也要停工。」

　　「起動器也要停？」

　　「訂貨的工廠今天也停工，所以大家都停工。」

　　「真是搞得雞飛狗跳。」

　　「對啊，整個日本都雞飛狗跳了。」

　　組長回頭看著生產線，大聲叫著：「喂，關掉！關掉！」他剛才已經向工人傳達可能會停工的消息，所以，工人們立刻按下停止按鍵。生產線發出的聲音接二連三地安靜下來。

　　「這個也要關掉。」課長按了旁邊的開關，那是定點冷氣的開關，冷氣只吹到工人所在的位置。

　　冷氣一關，汗水立刻滲了出來。

　　※※※

　　橫濱，某百貨公司──

　　正在兒童秩季服裝區的主婦並沒有立刻察覺空氣品質的變化，她滿腦子都想著讀小學一年級的女兒到底該穿甚麼衣服去參加九月舉行的鋼琴發表會。她自己很喜歡打扮，但為女兒打扮更讓她感到樂趣無窮。所以，為女兒挑選衣服時，她從來不去普通的服裝店，而是直奔百貨公司的專櫃。

　　「綾綾，要不要試試這一套？很可愛吧。」她拿起一件黃色和灰色格子圖案的洋裝，對身旁的女兒說。

　　「又要試穿嗎？我好累，想回家了。」

　　「為甚麼？不是才剛來嗎？這件你穿絕對很好看。」

　　「因為很熱啊。」

　　「很熱？」

　　她這才發現的確很熱。來百貨公司時擔心冷氣太強，總是會帶一條圍巾，今天這裡卻一點都不涼快，腋下也滲著汗。

　　附近剛好有一名年輕女店員，她立刻問女店員：「冷氣好像太弱了吧？」

　　沒想到店員露出意外的表情看著主婦。

　　「對，因為不能開冷氣。」

　　「為甚麼？」

　　「甚麼為甚麼……」

　　店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時，傳來了廣播的聲音。

　　「本店敬告各位顧客，受到福井縣新陽事件的影響，今天除了一部份賣場以外，冷氣暫停使用，本店對造成顧客的困擾深感抱歉，敬請各位見諒。」

　　這個廣播並不是第一次播放，但這位主婦剛才太專心挑選衣服，完全沒有聽到。

　　廣播結束後，她問女店員：「福井縣出甚麼事了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詳細的情況，好像有人威脅要破壞核電廠，所以現在按歹徒的要求，全國的核電廠都停機了。」

　　「是喔。」

　　雖然她很納悶這和百貨公司不開冷氣有甚麼關係，但並沒有繼續追問。這也解答了她剛才始終不解的疑問，難怪她覺得今天百貨公司的人特別少。

　　破壞核電廠到底是甚麼意思？

　　她以前從來沒有考慮過核電廠的問題，所以，對核電廠也沒有特別反感，只覺得和自己無關，所以一直很放心。她很慶幸神奈川縣沒有核電廠，但她並不知道全國的沸水型核電廠的燃料，都在橫須賀市的久裡濱工廠生產，也不知道這些燃料都在深夜的時候，在前導車和警備車護送下，悄悄運往日本各地的核電廠，更不知道新陽用的鈽燃料的運送貨車會經過川崎和橫濱。她當然也不可能知道，曾經有人擔心，當貨車經過都市區時，如果遭遇阪神大地震級的地震，燃料容器遭到破壞，就會在地震災害的同時發生輻射災害，發展成復合災害，更完全不可能想像神奈川縣的十個市、町、村完全沒有建立任何輻射災害的防災對策。

　　「媽媽，我們回家吧。」

　　女兒開始吵鬧，主婦巡視周圍。

　　「既然已經來了，就再忍耐一下。啊，對了，我們去水果吧吃冰淇淋。」

　　她用一隻手扇著臉，另一隻手拉著女兒的手，走去樓層角落的水果吧。

　　但是，那裡也充滿悶熱的空氣。

　　※※※

　　東京都練馬區──

　　男子從池袋車站走向西武線的准快車，在車廂內左顧右盼後，立刻感到一陣心煩。因為車上的座位都被小孩子和年輕人霸佔了，他猜想他們要去豐島園，去那裡的游泳池玩耍。

　　電車上的冷氣果然沒有開。剪票口旁貼了公告，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一踏進車廂，發現果然沒有平時的清涼感，頓時感到疲勞加倍。

　　車上並不是完全沒有座位，但只要坐去那裡，就會被那群小孩子的尖聲交談包圍。最後，他決定站在車門旁。

　　他要去航空公園，因為那裡的新市鎮銷售中心是他目前上班的地點。今天一大早，他去了千葉，向買了公司建案的顧客拿辦理手續所需的文件資料。

　　他在東京車站搭山手線時開始覺得不對勁，因為他上車前，喝了一罐在自動販賣機買的烏龍茶，渾身汗水直流，他原本還期待上車之後，可以好好涼快一下。

　　沒想到電車上沒有冷氣，連電風扇也沒有開。和他一樣，期待可以上車吹冷氣的乘客紛紛抱怨，這時，電車廣播宛如聽到大家的抱怨般響了起來。因為受新陽事件的影響，車上無法使用冷氣，請乘客把窗戶打開。

　　從東京車站到池袋的二十多分鐘，他大汗淋漓地站在車上，在池袋改搭西武線，又是眼前的狀況。

　　他手上拿著西裝外套，手心也不停冒汗。這些小孩和年輕人真有活力，即使在這種時候，他們的嘴巴仍然停不下來。

　　電車抵達練馬車站後，那些年輕人終於下了車，停在月台另一側往豐島園的電車已經擠滿了人。

　　他在空位上坐了下來，下半身都是汗水，感覺很不舒服。他鬆開領帶，用手帕擦著脖子。

　　果然還是需要核電廠──

　　他忍不住在心裡詛咒新陽事件的歹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