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６

　　在新陽收到這份傳真的十分鐘後，日本全國都得知了歹徒關於救援問題提出的要求。因為相同內容的傳真也傳到了多家民營電視台。各家電視台正在播放關於新陽事件的特別報導，確認這份傳真屬實後，立刻在節目中公佈了傳真內容。

　　各個節目立刻開始臆測歹徒的用意，在某個節目擔任來賓的犯罪評論家推測，歹徒具有幼稚的英雄主義，可能是很膚淺的人。一位航空評論家斷言，在這些條件下根本不可能營救孩童，歹徒在瞭解這一點的情況下提出這些要求，顯示歹徒極其陰險，如果歹徒以為在這些條件下有辦法做到，那就是瘋子。持續進行反核運動的環保團體代表認為，歹徒只是希望打一場公平的仗。

　　除了航空評論家態度略微消極以外，其他人的意見都一致。

　　他們認為政府必須接受歹徒的要求。

　　※※※

　　「這根本是天方夜譚。」資源能源廳原子能發電課的籐田課長第一個叫了起來，他光溜溜的腦袋也變成了粉紅色。

　　「技術上沒有可能嗎？」發問的是警察廳搜查一課的課長結城，在這起事件中，他負責指揮全國的警察。

　　「從常識來判斷也不可能，」回答的不是籐田，而是坐在籐田旁的公益事業部長巖橋，「你知道國內所有反應爐停止運轉是怎麼一回事嗎？」

　　「會演變成無法供應由這些核電廠所生產的電力嗎？」

　　「沒錯，你知道會影響多少電力供應嗎？超過全國總發電量的百分之三十，不，快到百分之四十了，一旦這些電力無法正常供應，絕對會造成全國性的混亂。」

　　「但是，總不能對小孩子見死不救……」

　　「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巖橋的視線從結城身上移開，靠在椅子上，抱著雙臂。

　　二十多分鐘前，自稱是「天空之蜂」的歹徒將第二份傳真傳到新陽發電廠等相關部門，警察廳長加入了在首相官邸舉行的相關閣員會議，資源能源廳的橋田廳長也前往官邸參加會議。結城來到資源能源廳，在會議室和相關負責人見面，向他說明目前的情況。除了籐田和巖橋以外，原子能產業課、公益事業部開發課、發電課、原子能發電安全企劃審查課、原子能發電安全管理課、原子能發電運轉管理室也都派了課長層級的人員參加。

　　「如果不是現在這個季節，或許還能夠撐過去。」籐田輕聲嘀咕道。

　　「現在的季節不好嗎？」結城問。

　　「當然不好啊。目前是一年中電力消費量最高的時期，因為冷氣的普及率相當驚人，用電量最少的是四月或十月這種氣候良好的月分，和那個時期相比，現在這個季節要多用五千萬千瓦。」

　　「五千萬千瓦嗎？」即使聽到這個數字，也沒有太多的感覺。

　　「是用電量較少時期的一點五倍。」發電課課長橫井在一旁用柔和的語氣說道。

　　「一點五倍……那差很多喔。」

　　「而且，還有時間帶的問題，」原子能發電課的籐田課長繼續說道，「現在還是上午，電力消費量還不算太高，到正午左右，就會急劇上升。在這種時候減少將近四成的核能發電根本就是瘋了，這個季節必須仰賴核能發電，因為雨水不足的關係，水力發電也無法發揮正常的功能。」

　　「所以，核電廠的定期檢查也盡量避開這個季節。」原子能發電運轉管理室室長穗積補充道。

　　結城點了點頭，靜靜地思考了一下。歹徒是在瞭解這些情況的基礎上，選擇在這個季節犯案嗎？還是剛好而已？

　　「蘆田廳長認為該接受歹徒的要求嗎？」巖橋提出警察廳長的名字問道。

　　「他認為如果有可能，不妨先暫時接受歹徒的要求，對警方來說，救人第一。」

　　「這不是可能不可能的問題。」巖橋抱著手臂，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然後看著籐田問：「聯絡電力公司了嗎？」

　　「已經安排了，目前他們應該接到通知了。」

　　「現在恐怕正提心吊膽，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審判結果。」發電課的橫井課長不知道在開玩笑，還是生性如此，一派輕鬆自在地說。

　　巖橋看著橫井說：

　　「你去聯絡各家電力公司，研擬反應爐停止運轉時的對策，並告訴他們，有可能會停止運轉。」

　　「好。」橫井站了起來。

　　「部長，」籐田露出不滿的眼神看著上司，「一旦核電廠停機，就會引發極大的恐慌。」

　　「所以才請電力公司研擬因應措施，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啊。」

　　「能夠因應的程度有限。」

　　「不是只有很短暫的時間嗎？」結城說，「不能靠其他電力克服嗎？」

　　聽到這個問題，籐田歪著嘴，搖了搖頭。

　　「一旦反應爐停止運轉，再度啟動運轉，需要八個小時才能恢復原本的電力供應，提升百分之二十五就要一個小時，恐怕無法避免最需要電力的時間發生供電不足的情況。」

　　「那麼費工夫嗎？」結城難掩驚訝，他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反應爐最有效率的就是百分之百運轉，」運轉管理室的穗積室長說，「輸出電量隨時變動時，最適合採用火力發電的方式，所以，夜間電力消耗量降低時，就會減少火力的發電量。」

　　「我之前好像在某本書上看到，核能發電廠在半夜時也要充分運轉，所以很浪費電力。」

　　聽了結城的話，幾個人忍不住苦笑起來，其他人都板著臉。

　　「這是反對派的慣用台詞。」籐田說，他也板著臉，「他們以夜間電費用折扣為例，說甚麼政府和電力公司聲稱電力不足都是胡說八道。我剛才也說了，不同季節和不同時間的電力消耗量有很大的差異，對供電的電力公司來說，必須因應最大需求量。當然，目前也充分利用揚水發電，努力讓夜間的發電量可以儲存到白天使用。」

　　「揚水發電？」

　　「這是一種水力發電，夜晚的時候利用核能發電的電力轉動幫浦，把發電用水打到高處。在白天電力消費量較高時，再利用這些水來發電。雖然會有損耗，但也是間接把夜間的發電量儲存到白天使用。」

　　結城在腦海中思考著籐田的說明，終於理解了其中的原理。

　　「原來是這樣，」他點了點頭，「真是好主意。」

　　巖橋輕輕拍了拍會議桌，似乎表示為外行人授課到此為止，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如果政府決定接受歹徒的要求，就請大臣要求各主要企業今天一天暫停營業，甚至可能需要首相在電視上呼籲民眾節省用電。」他的表情似乎在忍耐著痛苦，「這麼一來，應該有辦法克服吧？」

　　「政府會這麼決定嗎？」籐田擔心地問。

　　「不知道，但可能性相當高。通常會把技術問題放在一邊，選擇容易得到國民支持的方法。」巖橋不忘揶揄對電力事業完全是大外行的閣員。

　　「我想到一件事，」穗積輕輕舉起手，「歹徒怎麼知道所有核電廠是否停止運轉？」

　　聽到他的問題，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問倒了，一時說不出話。

　　「對喔……」籐田摸著留下青色胡碴的下巴，「剛才都沒有想到。」他看著巖橋問：「這個方法也很值得檢討啊。」

　　「也就是說，雖然沒有停止，卻聲稱已經停止運轉嗎？」

　　「為了欺騙歹徒，可能必須讓兩、三家核電廠停機，但根本不需要全部都停機。」

　　「歹徒不會發現嗎？」安全管理課長在一旁插嘴問。

　　「他們怎麼會發現？外面根本看不到反應爐有沒有停止運轉。」

　　「而且是全國各地的核電廠，歹徒根本沒辦法一一確認。」穗積說。

　　「有沒有可以即時而集中地確認各核電廠運轉情況的地方？」結城問。討論的內容開始朝向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他有點不知所措。

　　「各電力公司的供電指揮所可以掌握即時狀況。」穗積立刻回答，「不光是核能發電，所有發電廠運轉狀況都會傳送到那裡。」

　　「可以攔截嗎？」

　　穗積噗哧一聲笑了起來，「是用多重無線的方式傳送數位訊號。」

　　「但這次的歹徒或許有辦法攔截到。」

　　結城一臉嚴肅地說，穗積立刻收起了笑容。

　　「我對無線電一竅不通，但我認為不太可能。即使可以攔截到一、兩個，也沒辦法攔截到所有核電廠的供電情況……」

　　「有沒有可能潛入供電指揮所竊取相關數據資料呢？」

　　「要怎麼竊取？對各家電力公司來說，那都是機密資料。」籐田不以為然地說。

　　「如果歹徒在電力公司有內線呢？」

　　「怎麼可能？」

　　「我只是打一個比方，但我認為必須考慮到這種可能性。我必須一再重申，畢竟這件事攸關人命。」

　　「那請各電廠傳送假資訊到供電指揮所呢？」穗積說，似乎不願放棄自己想到的方法。

　　「不，不要搞這些小動作。」默不作聲地聽下屬討論的巖橋終於開了口，「結城說得沒錯，這次攸關人命，而且，在實際運轉的情況下謊稱停止運轉，反而中了歹徒的計。」

　　「甚麼意思？」籐田問。

　　「你想一想，如果所有核電廠都停機，仍然可以照常供電，不就讓歹徒要求廢止所有核電廠的要求有了正當性嗎？」

　　籐田倒吸了一口氣，身體微微向後仰，嘴唇露出僵硬的笑容。

　　「等事件落幕之後，可以公佈真相，歹徒的正當性也只是暫時的。」

　　「但是，在事情落幕之前呢？或許會出現支持歹徒的輿論，這麼一來，就會增加和歹徒談判的困難度。」巖橋說完後，很不耐煩地小聲說：「畢竟核電廠很惹人厭。」

　　「而且，」安全管理課長也說：「即使在事件落幕後公佈真相，也會出現質疑的聲音，等於為反核論者提供了絕佳的材料。」

　　「反核人士經常說，可以嘗試一次讓所有核電廠停機，實驗一下電力是否真的不夠用。」穗積似乎回想起和反核人士見面時的事，深有感慨地說。

　　「歹徒應該也是那票人吧？」巖橋氣鼓鼓地說。

　　這時，年輕職員沒有敲門就走了進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向巖橋，在他耳邊小聲說話。

　　巖橋瞪著年輕職員問：「真的嗎？」

　　「對。」職員點點頭。

　　「怎麼了？」結城問。

　　巖橋做了抹嘴的動作，巡視了周圍後說：

　　「歹徒又寄了傳真，要求必須在電視上轉播核電廠停機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