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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門九公主》第8章
第八章

  柯晉沒有注意到香寶的小心思,準確的說,他根本沒那個時間。

  或許老天爺感覺一場大雪並不足以來清洗這個戰爭之城,所以在十二日之後的一天,再一次天降大雪,並且維持了十多日之久。

  這一次,積雪更壓塌了不少人的房子,而剛剛打通的官道,也再次被堵得嚴嚴實實,幽天的百姓幾乎被打垮,面對著無法抵抗的天災,只剩下深深的絕望與恐懼……到處都是刺眼的白,像是飄灑著一城的縞素。

  香寶趴在窗欞上看著窗外的大雪,心頭有些發顫,柯晉又出去了,他要帶著幽天的男人們出去找食物。

  幽天的太守根本是個不管事的,從頭到尾都沒有管過這裡人的死活,而那個令香寶忌憚的呂鶴,就是太守的女兒。

  柯晉說了,呂鶴的哥哥原本是營中的副教頭,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爭中,為了其他人而犧牲了自己,他的遺願就是希望他們守護好自己的妹妹,而這呂鶴偏生性格古怪,非要代替哥哥做副教頭,柯晉拗不過她,只好同意,盡力護她周全。

  不過從他的只言詞組中可以聽出,呂鶴極聰明,也很懂得用兵,在營中也很受人的愛戴。

  那樣一個又漂亮,又聰明,又很和柯晉談得來的一個女人……

  香寶冷不丁的打了個噴嚏,然後揉著鼻子搖了搖頭,不不不,現在活下去都困難了,自己還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肯定是一大早沒睡醒,犯了迷糊。

  香寶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趕忙關上了窗子,換上棉衣,攏了髮髻,又套上了大氅,戴上了皮帽子,確定很暖和了之後才推開門走了出去。

  雲桃正在外間撥弄火盆,見她穿戴整齊的出來,忍不住一驚,連忙迎上來,「夫人妳這是要去哪兒?」

  「去後院看看。」

  「這麼大的雪,出去會被凍著的。」雲桃擔憂道。

  「不妨事的,幾步路而已,又沒這麼嬌弱。」香寶笑了笑,順手取了門邊的傘。

  「奴婢陪妳去。」雲桃放下火夾子,著急慌忙地就要去取披風來。

  「妳在這看著火盆吧,濕氣重,滅了又要費力氣了。」

  香寶掀簾子推門,撐開傘走下了石階,剛低著頭走了幾步,突然有一個人影從樹上閃下來,險些尖叫出聲的香寶,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而後被一雙大手撈住,驚愕的抬眼看去,眼前那嘴裡銜著匕首的高大男人不正是柯晉嘛!

  他擰著濃眉,將她上下打量一下,而後取下了一直咬在嘴裡的匕首,「出來做什麼?」

  「去看看朱家嫂子她們……」香寶順勢揪住他的衣袖,大眼睛眨了眨,「相公你不是出城了嗎?」

  柯晉的大手從大氅裡探進去,摟住她的腰,「回來取點東西。」

  香寶「哦」了一下,又好奇的問︰「東西在樹上嗎?」

  「回來時看到這樹叉長得不齊,順手修修。」

  「哦……」香寶有些好笑,他相公恐怕是唯一一個喜歡修剪大樹的人吧?

  「我送妳過去。」柯晉雙手一拉,扯緊了她的大氅,然後一彎腰,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香寶驚呼了一聲,一手攬住他的脖子,一手高高舉起了傘,替兩人擋住了細密的雪花。

  今日的雪勢小了些,也沒有起風,所以兩人一路走得還算順暢,並且還能說說話。

  「你今晚回來嗎?」香寶小聲問。

  「不知道。」柯晉抱著她,走得很慢、很穩,「要看山裡的情況如何。」

  「哦。」香寶捏了捏傘柄,「雖然你武功好,但也不要總護著他人,自己也要多加小心,遇到什麼事了,多和其他人商量商量,大家都不熟悉,別太凶……」她說著說著眼圈就發紅起來,雖然柯晉最近總是出去,但她每一次都擔心上好半天,不過就算擔心得要死,她也不會說出讓柯晉不要出去的這種話。

  天災當前,大家必須眾志成城,而柯晉身為城中拿朝廷俸祿的人,肩上的擔子就比別人要重一些,況且她的男人現在是在做好事,是要領著城中的男人們出去找生路,她不能阻攔。

  香寶的態度令柯晉略微有些詫異,本以為這個災難會擊垮這個小女人,卻沒想到她骨子裡竟是倔強得很,變故當前,反而淡定從容了許多,也儼然有了當家主母的樣子。

  看著她熱心的將城中被壓垮房屋的人接到了家裡來,看著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自己帶來的傷兵,柯晉有些感動,也有些愧疚,與香寶相比,他覺得自己是自私的。

  娶她之前,自己何嘗不是和太守一樣呢?他何時過問過幽天百姓的生活?家國天下,有時候,柯晉竟然覺得自己還不如這個小女人看得明白呢。

  柯晉忍不住將她往懷裡攏了攏,沉穩的聲音裡是不易察覺的溫柔︰「放心,在家等我。」將她抱到了後院穿庭而過遊廊之上,放手後又用大手去暖了暖她的臉,而後便沒再說什麼,輕輕攏了衣袍,轉身走進了大雪之中。

  ◎   ◎   ◎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香寶才轉身進了屋子。

  後院裡住著的就是被壓垮了房屋的幾戶人家,而香寶走進的這間屋子正是獵戶朱沖一家子所住的,朱沖也是跟著柯晉出城的幾人之一,所以當下屋子裡只有朱家娘子在。

  朱家娘子本是一個人在屋子裡想事,一見香寶來了,便露出了笑容,熱情的把她給招呼了進去,又倒了杯水來。

  「帶來的茶葉都潮了,湊合喝些水吧。」

  「妳臉色不大好?」香寶小心的看了眼朱家娘子。

  「這不是擔心朱沖嘛……」朱家娘子嘆了口氣,坐到炕桌的另一側,「山裡這麼危險,平素他去打獵我都是提心吊膽的,更別說現在……唉,擔心也沒用,待著也是等死,倒不如跟著柯教頭出去闖闖,更何況你們夫妻如今更是我們的恩人,讓朱沖為柯晉賣命也是應該的。」

  「什麼恩人不恩人的,姐姐言重了。」

  「不不,妳不懂的,你們這樣善良心性,如今真是少有了。」朱家娘子拉著香寶的手唏噓,「若不是幽天常年征戰,生死都快磨滅了人性,或許我們的日子還會好過些,不過如今天災弄人,若是能撐過去,沒準能不一樣呢……我瞧著現在這城裡的人現在也變了些,前幾日還看到賣菜的余老頭分菜給別人呢。」

  「是啊,大家在一起,才有力氣熬過去。」香寶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

  「我當初還不明白這個道理,竟是把當初獵來的肉都給藏下了,還厚著臉皮去妳那裡領菜,真真是……」朱家娘子低頭,面皮有些發紅,目光閃爍的看了眼香寶,又想起自己那日嘴快的事,當下更是羞愧起來。

  雖然對於老相好那件事香寶還有些在意,但藏肉不藏肉的,香寶早就忘了,可朱家娘子卻是慚愧得很,之後不但把家裡藏著的肉都拿了出來,還幫著香寶照顧那些被凍傷的百姓。

  ◎   ◎   ◎

  自那日後又過了兩天,柯晉才跟著其他幾個男人回來。

  這兩天內,雪勢漸小,繡莊裡的男人們也沒有閒著,按照柯晉的吩咐天天在大街上晃蕩,灑爐灰、灑鹽巴,並且盡量杜絕其他人在街上走動,以免將雪踩實以至於結冰,而他們則是施展輕功,一邊飛,一邊灑。

  而幽天的百姓似乎也有了些覺悟,不知是被香寶感染的還是怎麼的,有存糧的也會拿出來互相交換,有些功夫的也會出來跟著幫忙,如此互相幫襯的,情況到底沒有再惡化。

  柯晉回來時帶了不少野味,其中竟是有一頭完整的野豬。

  他回來香寶很高興,帶著野味回來也很高興,但身邊多了個呂鶴,香寶就不那麼高興了。

  彼時,柯晉正在小柴院裡收拾打來的野味,呂鶴穿著厚實的坐在一旁砍柴用的木墩子上,時而嗔怒、時而嬌笑,看得香寶格外不舒服,心裡有些泛酸,連胃也跟著難受起來,饒是如此,她還撐著傘走了過去。

  她一出現,呂鶴的笑聲停了停,目光從她身上掃過,「是嫂子啊。」

  柯晉正在用刀剔去肉裡的骨頭,袖口高挽,健碩的小臂上青筋凸現,手腕處都是血跡,他聞言抬頭,擰眉瞧了她一眼,「這裡腥味重,快回去。」說完提起收拾好的肉,隨手扔到一旁的雪地裡,然後轉身去取東西。

  「是啊,嫂子膽小,這些東西還是別看的好。」

  呂鶴笑了笑,抽出揣在懷裡的手,也不再跟香寶說話,而是跟到柯晉身後,扯住他的手,「唉唉,說了多少次了,刀要勤擦,這可跟屠夫宰肉的刀不一樣……」說著拍了拍他的大手,奪過他手裡的刀,就著地上的雪拭了拭。

  柯晉由著她,轉而提起地上還帶著皮毛的肉塊,走過來打算繼續收拾。

  一扭身瞧見香寶還在那站著,便道︰「怎麼還不回去?」

  香寶想著他剛才的話,剛才的舉動,心裡彆扭,臉色也不怎麼好,「剛從山裡回來還是先歇歇吧,這些東西可以放到明天來收拾。」

  柯晉張口欲言,卻聽到身後呂鶴驚呼了一聲,起身過去查看,才知呂鶴擦刀時不慎劃破了手指頭,口子不小,血珠子不斷沁出來,滴落銀白的雪地上。

  「嘶……」呂鶴捏著手指輕嘶。

  「怎生這麼不小心?」柯晉扶她起來,但又看自己滿手是血,便鬆了手,「讓香寶領妳去上些藥吧,我這不用妳幫忙。」說著回頭看了眼香寶,可誰知她卻站著一動也不動,捏著紙傘盯著他們倆看著。

  柯晉有些疑惑,忍不住蹙眉,「香寶,帶著小鶴去西屋上個藥吧,嗯?」

  「小鶴?」香寶嘀咕了一下,還是扭著勁沒動。

  自己好言好語的跟她說,她卻是理都不理,因為有外人在場,香寶的不合作令柯晉有些下不了臺,於是忍不住有些不悅,「妳怎麼回事?」

  「小傷而已,不用麻煩嫂子了。」呂鶴打圓場,說著推了推柯晉,「收起你的臉色來,別嚇壞了嫂子。」說完捏著手指晃了晃,「我記得哪個屋有藥箱來著,你甭管,我自個兒找得到。」

  呂鶴笑著往外走了幾步,經過香寶身邊時,笑意一深,「天冷,嫂子還是快回去歇著吧,小心凍著。」

  香寶沒理她,臉色僵硬。

  呂鶴讓柯晉收起臉色來……真像是一個娘子教訓自己的相公啊,剛剛又拍了他的手怪他不擦刀,舉手投足間都透露出了他們倆的熟稔。

  而她呢,算什麼?剛剛自己才說了一句話,呂鶴一劃到手,柯晉就理都沒理自己便去看呂鶴的傷勢了……香寶咬著唇胡思亂想,心頭是說不清的煩亂。

  轉眼間,小柴院只剩夫妻兩人了。

  柯晉默不作聲的收拾了一會兒肉,香寶舉著傘一句話也不說,須臾柯晉直起身來,耐著性子問她︰「妳有事要說?」凝眸等了一會兒,卻見那小女人顫抖著嘴唇,躊躇了好久以後終究只是搖了搖頭,滿臉委屈的撐著傘走了,柯晉莫名其妙的看著她的背影,有些憋屈,他最討厭去猜別人的心思了。

  在山裡耗了兩天一夜,身上還帶了傷,所以即便是鐵打的人現在也會覺得疲乏了。

  柯晉匆匆的收拾好了野味,吩咐劉嫂她們將野味都安置在倉庫裡,然後便去水房泡了個熱水澡,接著連飯也不吃就回房睡覺了。

  回去的時候沒見著香寶,他自己脫了衣服、脫了靴子……這以往都是香寶的活的,那個小女人一直在恪守著為人妻的本分,只要自己在家就一定會圍著自己打轉,可是今兒是怎麼了?

  柯晉枕著胳膊想了會兒,最終覺得頭疼,擰著眉睡了。

  ◎   ◎   ◎

  大雪終於停了下來。

  因為一直堅持灑爐灰和鹽巴,所以積雪多多少少的融了些。

  因為在大雪封門時柯晉夫婦的傾力相助,所以幽天城的百姓改變了很多,雪停之後主動加入到他們的除雪開道隊伍中來,又因為經常跟著柯晉去山裡找食物,所以幾個屠夫、獵戶對柯晉也頗為信服,皆是以他為尊。

  雪停了幾天後,男人們又開始著手重建房屋,建房需要木材,所以他們進出山的次數更多了。

  幽天太守不管事,柯晉身為第二個吃朝廷俸祿的人,不得不身體力行,什麼都要跟著幫忙,除雪、開道、打獵、建屋,什麼都要跟著指揮安排,這些活計都比練兵要來得頭疼,壓力大、體力耗費得也厲害,柯晉每天都滿臉疲倦的回家,但卻不能看到香寶的一個好臉色……甚至連看到她都困難。

  早上起床時,香寶已經去做早飯了;吃早飯時,香寶推說身子不舒服便回房;午飯多會在外面吃,而每天來送飯的人也都變成了雲桃;晚上回家時香寶已經睡了,獨自吃了飯鑽進被窩,瞧見身邊的人兒蜷在角落,躲自己躲得遠遠的,便就什麼興致都沒有了。

  如此過了將近一個月,柯晉勞累,心情又不好,免不了消瘦,可那香寶卻是日漸豐腴了起來……

  柯晉枕著胳膊看著蜷在角落的香寶,無聲的勻了勻氣。

  她到底是怎麼了啊?他擰著眉,想了半宿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而後猶豫了一下,半掀著被子,挪到了她身邊,將臉湊上去,試探性的吻了吻她的耳垂,對方還在酣睡,在睡夢中擰眉嚶嚀了一下,沒反抗。

  柯晉貼得更近,眼睛一直看著她的臉,嘴上卻是不老實的親來親去。

  香寶睡得迷迷糊糊,像被什麼東西給燙醒了,一睜開眼,就瞧見了懸在自己身上的這個男人,他正凝視著自己的眼,黑髮垂下來與她的髮糾纏在一起,自己的雙腿分開,來來回回的磨蹭卻不進去,似乎就是在等她醒過來。

  她睡眼朦朧的扁了扁嘴,「相公……」

  「再叫一聲,嗯?」柯晉啞聲說。

  「相公……要弄嗎?」香寶還沒醒噸,迷迷糊糊的動了動。

  「問妳。」柯晉伸手下去揉了揉她濕潤,「妳想要嗎?」

  「唔……」香寶半闔著眼,臉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好困……快弄吧。」

  她這一蹭無疑令柯晉更加欲火膨脹了,然而她那明顯敷衍的口吻又令他很不爽,但眼下箭在弦上……

  柯晉一咬牙,挺身直搗黃龍,接下來便是一番死命的折騰,直弄得香寶嬌喘連連、抽泣不止才結束。

  事畢,柯晉酒足飯飽般摟著香寶,一手無意識的在她胸前擺弄,一面擺弄,一面若有所思的看著床帳頂子,從兩人的夫妻生活來看,是沒什麼問題的,那麼問題到底出在了哪兒?香寶到底為什麼不高興了?

  「香寶。」柯晉沉聲開口。

  「嗯?」香寶困極,迷迷糊糊的答。

  「再問妳一次,最近怎麼回事?」柯晉的聲音有些不悅。

  「沒怎麼啊……」香寶稍微睜了睜眼說。

  「別再告訴我沒什麼,妳想想妳最近的樣子,哪一點像是沒事?」柯晉擰眉。

  「我以前也是這個樣子啊……」香寶悶聲悶氣的,心頭有些有委屈了,「根本就是你現在看我不順眼了。」

  你現在怎麼看都是呂鶴好,怎麼看我都不好了,居然剛剛做完了那事就這麼質問我,香寶默默的腹誹。

  沒等柯晉說什麼就自己覺得委屈了,眼眶一紅,就落了淚,一面哭,一面小聲說︰「根本就是你厭倦我了……」

  「我哪裡厭倦妳了?才剛疼了妳。」

  「那也只是喜歡我的身子而已……」香寶委屈的說。

  「妳真是愛胡思亂想。」柯晉低頭,「哭了?」

  「是啊,我愛胡思亂想,我愛無理取鬧……」香寶直接扭曲了柯晉的意思,哭得更凶了。

  柯晉只覺得胸口一片溫熱,當下也不敢再說什麼,只得摟著她哄了幾句,可香寶不知怎麼就動了氣,掙脫開他的懷抱,又面朝著牆躲到角落去了,柯晉揉了揉眉心,喊了幾句沒得到響應,也來了脾氣,轉過身去睡了。

  ◎   ◎   ◎

  翌日早晨,香寶躺在床上蔫蔫的,柯晉以為她還在鬧彆扭,便沒理,兀自收拾好了出門。

  可忙活了一上午終究是不放心,午飯的工夫便又跟著送飯的劉嫂回了家。

  回來之後才發現香寶還在床上躺著,臉色很難看,柯晉終於察覺了不對勁,幸好城裡的張郎中當下也住在他家,所以忙命雲桃去後院將他請來。

  張郎中搖搖晃晃的進了屋,眼噘嘴的給香寶把了脈,而後淡定的給柯晉道了喜︰「恭喜柯教頭,柯夫人有喜了。」

  屋裡的眾人瞬間神色各異起來。

  含蓉撇了撇嘴,許嬤嬤面無表情,郎中捏著鬍鬚搖頭晃腦,柯晉則是感覺腦袋被誰砸了一下似的有些發懵,床上的香寶顯然也是沒想到,怔怔的眨巴眨巴大眼睛,殘餘的淚水輕輕滑下,她咬了咬唇,抬手摸了摸的小腹,看起來呆呆傻傻的。

  柯晉率先回神,盡量壓抑著聲音中的喜悅︰「幾個月了?」

  「三月有餘了。」張郎中道。

  「嗯。」柯晉點頭,原來她並不是日漸豐腴,而是有孕在身。

  「恭喜爺!」含蓉機靈的半跪下去,滿臉笑意的給柯晉賀喜。

  「沒有別的問題嗎?她最近臉色很不好。」柯晉沒理含蓉,不放心的問。

  「柯夫人只是脾胃不和,氣血鬱結,調養幾日便好。」張郎中了眼,看向香寶,「孕期不宜動氣,為了腹中胎兒,萬事都看開些為好。」

  此話一出,柯晉就變了臉色,想起昨晚才惹了她生氣,於是不禁面上有些訕訕。

  香寶虛弱的點了點頭。

  柯晉擰著眉,「那勞煩張郎中開幾副調理的藥來。」

  張郎中哼唧了一句︰「那是自然,柯教頭儘管放心則是。」

  柯晉的臉色緩和了些,吩咐道︰「許嬤嬤,給張郎中準備雙份的診金。」

  「是,爺。」許嬤嬤面無表情的瞥了眼還半跪著的含蓉,然後一抬眼,對著張郎中頷首,對方會意,提起了藥箱子搖搖晃晃的跟著許嬤嬤出去領錢了。

  臨走之前,許嬤嬤又瞅了含蓉一眼,厲聲的叫了句︰「含蓉丫頭。」

  柯晉一抬眼,也看到了還在屋裡杵著的含蓉,不禁蹙眉,「妳跟著去抓藥。」

  含蓉福身應了,不情不願的跟著許嬤嬤離開。

  柯晉在屋裡踱了踱步,輕輕的挪到床邊,拳頭抵著唇咳嗽了幾句,隨便開了個話頭︰「方才那丫頭看著眼生,一直伺候妳的雲桃呢?」

  香寶只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沒多說什麼。

  柯晉有些尷尬,用小腿蹭了蹭床邊,然後撩起衣袂坐下來,替她掖了掖被子,「明天起就不要到處走了,安心養胎。」

  香寶點頭,還是沒說話。

  柯晉勻了勻氣,抬頭往外看了看,確定門外沒人,又暗自下了下決心,終於是脫靴子爬上了床,把香寶連人帶被的都摟進懷裡,他雙腿大大分開,把小小的香寶夾在腿間,帶著鬍鬚的下巴湊到她臉邊磨蹭,聲音壓得很低︰「是不是我昨晚踫了妳,妳不高興了?我……我也是無心的。」

  聽他笨拙的道歉,香寶忍不住心情好了些,但仍是扁著唇不說話,她氣的根本不是那件事啊,明明是……明明是……香寶嘆了口氣,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氣些什麼。

  「香寶?」柯晉歪著臉凝視著她的臉色,深邃的眼裡閃爍著擔憂和些許的無辜。

  「相公……」香寶看了他一會兒,忍不住把胳膊從被窩裡伸出來,挽住了柯晉的脖子,小臉埋在他懷裡磨蹭,「我心裡不好受。」她掙開了被子,掛在柯晉懷裡,柔軟的嬌軀緊緊的貼著他,「我也不知道怎麼了,跟你沒關係,是我自己變得好奇怪,總是會莫名其妙的生氣,莫名其妙的覺得好難過……」

  「不難過,有相公在。」柯晉當然無法理解,只得安撫道。

  「相公……」香寶嚶嚀著撒嬌,「相公以後叫我寶兒好不好?」

  「好……」柯晉抿了抿唇,因為這親昵的稱呼而有些尷尬,「寶兒。」

  ◎   ◎   ◎

  柯家的這個孩子是帶著福運而來的,從大家得知他的存在之後,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

  災後重建的工作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而幽天之前古怪的天氣竟也漸漸恢復正常,一改往日灰濛濛的樣子,變得天朗氣清起來,雖然積雪仍在,天氣也依舊寒冷,但難得見到陽光普照在這座城池裡,百姓們也不免燃起了些希望,幹起活來也多了些力量。

  這一日,香寶是被陽光照醒的。

  她的小腹已經微微凸顯,身子又豐腴了些,在雲桃的服侍下穿妥了衣衫,然後歪身倚在炕桌邊,取了帕子來刺繡,縫了幾針覺著有些憋悶,便吩咐雲桃去把窗子打開。

  雲桃怕她受涼有些猶豫,香寶笑道︰「難得看到這樣大的日頭,打開窗子曬曬這屋子裡的潮氣也好。」

  雲桃仍是不放心,又去內間拿了個披肩給香寶披上,這才挑開了窗子。

  濕潤清新的空氣湧進來,香寶舒服的嘆了口氣。

  雲桃把暖籠搬到了香寶的腳下,又給她塞了個手爐,香寶暖暖和和的偎在毯子裡,繡了一個上午的帕子,快到晌午時有些困乏,迷迷糊糊的就打起了瞌睡。

  睡夢中感覺有人影遮住了自己眼前的陽光,然後一雙溫暖的大手捂上了自己小腹,溫柔又規律的摩挲了幾下,香寶覺得很舒服,喉嚨裡發出慵懶的沉吟……她知道那是誰,卻懶得睜開眼睛,只想安靜的享受此刻的溫存。

  自己到底還在鬧什麼彆扭呢?

  無論他和呂鶴有過什麼,現在的他,是自己的男人,自己又有了他的孩子,一切都變得安定平穩,正是香寶夢寐以求的生活,不該再奢望什麼了,也不敢再去打破這分安寧。

  香寶抿出一個笑容,突然覺得臉頰上一癢,就聽那低沉醇厚的男聲響起︰「不要裝睡了,知道妳早就醒了,快睜眼。」

  香寶一笑,睜眼瞧他,「哪裡是裝睡,是真的困倦了。」

  柯晉莞爾,跟她偎在一起,「寶兒真是越來越嗜睡了,怪不得越發豐腴了。」說著還壞心的隔著衣服捏了捏她的胸口,然後帶著滿是鬍鬚的臉去親她,直親得她滿臉通紅,嬌喘連連才停手,瞧她耳根子發紅的模樣,柯晉忍不住笑,揉著她的小腹咕噥︰「小東西你可要快點出來,可是憋死爹了……」

  香寶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羞赧道︰「胡說什麼呢!」

  夫妻倆正甜蜜著,就聽外面的含蓉道︰「夫人,午膳準備好了。」

  柯晉臉色一黯,摟著香寶問︰「她不知道我也在這?沒眼色的丫頭。」

  香寶拍了拍他的胸口,對著屋外的人道︰「知道了,妳先下去吧。」

  怎麼會不知道,若不是知道柯晉此刻也在,含蓉才不會親自來問她要不要吃飯,早不知道躲到哪裡去偷懶了,對於含蓉的態度,香寶早已習慣,也懶得動氣了,當下只是輕輕推了推柯晉,「相公……該吃飯了。」

  「吃寶兒行不?」柯晉厚著臉皮問。

  「當然不行了,會踫到……」香寶臉紅。

  「真是的,等妳生完我一定得要夠了才行。」柯晉不甘心的咬了咬她的唇。

  ◎   ◎   ◎

  午飯後,柯晉帶著手下去郊外找地方紮營。

  香寶繡完了一個肚兜,開始著手裁剪布料做小衣裳,期間已經搬回去住的朱家娘子來竄門子,兩個女人偎在床上一邊說話,一邊縫衣服,朱家娘子也會些縫補手藝,但卻不如香寶精通,現下正興致勃勃的跟著學,香寶脾性溫順,耐心的給她講,連帶著一旁豎著耳朵的雲桃都跟著學會了好多。

  「別看妹子妳歲數不大,手卻巧得很呢!」

  「閒來無事用這來打發辰光而已。」香寶謙虛的笑了笑。

  「瞧瞧這針腳、這花樣,拿出去賣都足夠了!」朱家娘子唏噓道。

  她的話倒是提醒了香寶什麼,但還未來得及深思,就聽許嬤嬤來通報說家裡來客人了,香寶放下了活計起身,讓朱家娘子先坐著,照著她方才所說的花樣修改,而自己便是在雲桃的伺候下裹上了披風,套著兔毛的手套走了出去。

  一路上香寶都有些疑惑,也有些緊張,能讓許嬤嬤特意來通傳的肯定不是熟人。

  會是誰呢?香寶咬了咬唇,好歹也在幽天住了幾個月了,雪災時一直在前前後後的忙碌,認生的毛病也改了不少,但即便是現在見到陌生人不會臉紅了,可心裡仍舊是有些緊張的。

  出神的工夫,會客的廂房已經到了,雲桃收了傘,上前替香寶撩開了簾子,許嬤嬤扶著已經有些顯懷的香寶走進去,還未走近,就先聽到了屋內男人的模糊的抱怨聲︰「小姑,這幽天城的路還真真是不好走得很啊……」

  屋裡坐著一個鬢髮微白的中年人,身材魁梧,肚子略有些發福,一張臉生得方方正正,劍眉入鬢,鬍鬚張揚,而一雙眼偏生笑得了起來,將那五官之間的肅殺剛正之氣抹去了不少。

  他穿著錦衣華袍,頗有氣派的坐在圈椅上,食指無意識的摩挲拇指上的扳指,方才似乎正在與許嬤嬤小聲說話,此刻見香寶進來便不吭聲的瞧著自己,回過頭來抬手撚了撚鬍鬚,「好姪女,見了叔父怎生不說話了?」

  「叔父?」香寶一驚,訥訥的問。

  「是啊,妳滿月那日,我還抱過妳呢。」中年男人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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