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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夜》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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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位於竹芝的著名酒店的大廳裡,加籐已經坐了一個多小時。因為是除夕夜,再加上即將迎來值得紀念的千禧年,儘管已經過了晚上十點鐘,大廳裡依然擠滿上身著華服的男男女女。加籐也清楚自己身上的衣服和這個場合不相稱,也注意到侍者一直詫異地望著自己,但他暗下決心,現在絕對不能離開這裡。

 聽說要舉辦船上派對的那一瞬間,加籐腦中一閃。水原雅也肯定會趁這個時候下手。既然參與者是華屋的相關人員,新海美冬勢必要出席,肯定會在人前露面。水原不可能放過這個絕好的機會。

 問題是他會選擇什麼時候。水原應該很難混進宴會場,那麼,就應該是上船或下船的時候。只有一個地方能上下船,客人將依序魚貫而行。如果藏在那附近,很容易擊中美冬。滿心歡喜地參加宴會的人們做夢也不會想到周圍有槍手。

 加籐無論如何都要在上船前找到美冬。他給MON AMI打了電話,現在那家美容院也已歸到華屋旗下。

 美容院往常這個時間應該關門了,但MON AMI還有工作人員,也許在除夕夜特別延長了營業時間。加籐說想找青江,但他不在。

 「他去參加華屋舉辦的派對了?」加籐想套出對方的話。

 「聽說是這樣。」女店員果然中計。

 「那,上船前在哪裡集合?」

 「和華屋的各位……」女店員說出了酒店的名字。

 加籐馬上道謝,掛斷了電話。

 新海美冬肯定在酒店裡。

 加籐確信,只要跟在她身邊,一定會見到水原。水原在製造槍支方面也許是專家,但在射擊上恐怕是個外行。定期接受射擊訓練的加籐非常清楚,就算試著練過,如果只練上兩三發子彈,彈道不可能穩定。就算只想距五米,也很難保證射中對方。

 水原肯定想近距離射擊美冬。然後他打算怎樣?也許會結束自己的生命,或者趁局面陷入混亂時逃入夜幕中。

 不管怎樣,一切形勢無疑都對水原有利。千禧年即將到來,人們失去了平常心。另外,為了應對2000年問題,所有系統都處於休眠狀態。

 加籐剛想抽出不知是第幾根的香煙,卻發現煙盒已經空了。他一邊搜尋自動售貨機,一邊站起身。

 就在這時,服務台後面的電梯裡湧出了十多個穿著高檔華麗大衣的男女。

 其中有一個最亮麗的女人,加籐死死地盯住了她。

 剎那間,他以為認錯人了,那和他腦海中美冬的面龐相差太遠。不對,如果仔細看,沒有太大差異,但整體感覺和以前完全不同。她渾身散發著更加迷人嬌媚的光彩,就像是具有魔力的洋娃娃潛入了她的身體。

 加籐一邊從上衣口袋裡取出手機,一邊離開。他站在通往化妝間的過道一側,撥打了提前輸到手機上的號碼。

 鈴聲響了兩下後,有人接起了電話。

 「新海美冬女士現在應該在你們酒店。」加籐說。

 「新海女士?」

 「新海美冬,華屋秋村社長的夫人。」

 「噢。」酒店職員發出認同的聲音,「不好意思,能問問您的名字嗎?」

 「我姓水原。」

 「水原先生,是吧?」對方確認一遍後放下了話筒。

 加籐把手機貼在耳邊,望著美冬。她站在離正門不遠的地方,正和周圍人談笑風生,似乎沒有注意到加籐。她旁邊有丈夫秋村、青江真一郎和倉田賴江,賴江身旁站著的白髮男人應該是她丈夫。

 身穿黑色制服的酒店服務生走到美冬身旁,對她耳語了幾句。加籐凝視著她的表情。一絲陰影在她神采奕奕的臉上一閃即逝,但並未逃過加籐的眼睛。聽到水原這個姓氏,就連她也會動搖。

 她拿起服務台邊的話筒。「喂,你好」的聲音傳進了加籐的耳朵。沒錯,就是她的聲音,但包含了濃厚的警惕意味。

 「請放心,我不是水原。」

 「你是……」

 「我是加籐,警視廳的。你忘了?」她似乎一時不知說什麼。加籐繼續說道:「我現在就在你身邊。請往化妝間的方向看,旁邊有觀賞綠植。」

 美冬拿著話筒扭過了頭,似乎很快發現了加籐,像是在對他微笑。

 「作為今年的最後一次惡作劇,籌劃得真夠精細的呀。」她看上去已迅速恢復鎮定。

 「我有重要事情,請給我一點時間。十五分鐘,不,十分鐘就夠了。」

 「別胡說。你也在這裡,應該明白現在的情況不允許我那樣。」

 「但形勢緊急。」

 「可是,」美冬不緊不慢地說,「離千禧年沒有太多時間了。」

 「求你了。這是為你好,關係到你的性命。」

 「說得太誇張了吧?」

 「你也聽酒店服務生說了,我用了水原的名字,我認為只有這樣說你才會接電話。水原想殺你。」

 笑容從她臉上消失了,她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加籐。距離這麼遠,加籐還是感覺自己的心已被那雙眼睛吸了過去。

 「看來三言兩語說不完,那就過完年再說吧。」

 「必須現在說!」

 「太讓我為難了,我要掛電話了。」

 「等一等。那,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加籐歎了口氣,問道,「你是誰?扮演著新海美冬、扮演著秋村隆治妻子的你,究竟是什麼人?」

 即便相距很遠,加籐也能看出美冬眼中的某種光更加濃重了。她手拿話筒狠狠地瞪著他。

 沉默幾秒後,她張開了嘴唇。「我的房間是二0五五號。」她隨即掛斷了電話。

 加籐一邊把手機放進口袋中,一邊用眼睛追逐著美冬的身影。她又恢復了笑容滿面的表情,回到原處,在丈夫耳邊低聲說著什麼。秋村隆治有些詫異地望著妻子,但很快也恢復了笑容,沖美冬點點頭。

 美冬扭身向電梯走去。確認看不到她的身影後,加籐也離開了那裡。

 他乘電梯到了二十層,沿走廊前行,地上鋪滿了能完全消除腳步聲的厚地毯。在二0五五號房間前,他深呼吸了一下,敲響了門。

 門馬上開了。美冬依然穿著大衣,背後是美麗壯觀的夜景。在昏暗的夜色中,她的眼睛閃著迷人的光。

 「只有五分鐘。超過這個時間,我丈夫會起疑。」美冬說。

 「那我就長話短說。」加籐走進房間。裡面有一套沙發,還有寫字檯和置物架。「我還是第一次進酒店的套房。」他環顧著室內。

 「你想把五分鐘花在談論房間內部裝飾上?」

 「不。」加籐扭身看著她,「水原要襲擊你,他想殺你,用手工製造的手槍。」

 「水原?是誰?」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裝糊塗?」加籐坐在沙發上,「估計他已經知道自己僅僅是被你利用,也知道你並非新海美冬。」

 她站著俯視他,微微一笑:「我是秋村美冬。」

 加籐咧了咧嘴。「喂,別來這一套了。你有性命之憂,水原是來真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那你說我是誰呢?」

 「這正是我想問的。我知道你不是新海美冬。我去過京都,看到了新海美冬以前的照片,那並不是你,而是一個和你完全不同的人。」

 她輕輕歎了口氣。「僅憑這些就把我當成假冒的?」

 「僅憑這些?能這樣說嗎?」

 她脫去一直穿在身上的白色毛皮大衣,露出大紅色禮服。這讓加籐產生了一種錯覺,那鮮亮的顏色似乎讓室內一下明亮了許多,也更襯托出她的肌膚的白暫。「我們好久沒見了,今天你見到我有沒有發現什麼?」美冬俯視著他,問道。

 加籐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她接著說道:「你馬上就認出我了?」

 他明白了她想說什麼。「確實和以前的印象不太一樣。」

 「只是印象?」她微微歪了歪頭。

 「不……」他輕輕搖了搖頭。

 「我的臉也變了吧?以前見你的時候是處於哪個階段呢?」

 「階段?」

 「估計你已經察覺到了,我整容了,而且分為若干階段,現在依然在進行。完美對我來說是遙遠的終點。」

 「你是說接受過整容手術,所以長相和以前的照片不一樣了?」

 「整容手術就是為了改變人的容貌。」

 「你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第一次手術是什麼時候?」

 「如果我告訴你,就能消除你這種荒謬的妄想嗎?」

 「不知道,要先聽聽再說。」儘管聽了也不打算相信,加籐仍然堅持。

 美冬撿起脫掉的大衣,看了看房間時的表。說好的五分種馬上就到了。「大學畢業後,我曾經嘗試過各種道路,因為不清楚應該如何生存下去。就在這時,我遇到了一個女子,我發現那個人正是我的理想。我在她身邊工作,經常和她一起行動。當她捨棄一切、想去國外生活的時候,在我的再三懇求下,她同意帶我一起去。」

 「她是誰?在哪裡?」

 「這和你沒有關係。」美冬乾脆地回答,深呼吸一下後繼續說道,「我想成為那樣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模仿她。後來,連外形,也就是容貌,都想變得和她一樣。」

 「你不會是因為這個才做手術的吧?」

 「就是因為這個。」美冬莞爾一笑,「很遺憾,現在手頭沒有她的照片,否則就能拿給你看,那樣你就可以確認我與她相似到何種程度了。」

 「請告訴我她是誰,這非常重要。」加籐站起身,瞪著美冬。

 美冬卻用更加銳利的目光望向他。她又發揮出那種能將他的心吸入的魔力,使他無法再靠近一步。

 「對我來說,她就是我的太陽,我不能隨便說出她的名字。」她說得斬釘截鐵。

 「她會不會就是你自己?是不是以前你就被真正的新海美冬這樣仰慕過?而且,那個時候你見過曾我。所以到了今天,如果他再出現在作為新海美冬而活著的你面前,無疑是一種障礙,不對嗎?」

 她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披上大衣徑直向門口走去。

 「等一等。」

 「到時間了。」她走出了房間。

 加籐緊隨其後。美冬來到電梯前,他站在她身旁。

 「因為你,已經有好幾個人陷入不幸,濱中、曾我、水原,也許還有其他人。」

 「太過分了,這是誣陷!」美冬注視著電梯門,臉上突然綻放出笑容,「是否你也因為我而變得不幸呢?」

 電梯門開了,她走進去,加籐緊跟上去。

 「我想知道你的過去。你究竟走過怎樣的道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什麼意思?」

 「我覺得非同尋常,你簡直像被什麼東西支配著。」

 「我?被什麼?」

 「我正想知道這個。你剛出生的時候應該不是這個樣子,也許某些事情把你變成了這樣。是心靈創傷嗎?」

 「心靈創傷?」美冬笑了,「很多人往往遇到一點小事就愛套用這種說法。難道是我小時候受過傷害,而且那種創傷一直在支配著我?饒了我吧,我可沒有這類無聊的故事。」

 「難道你過去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就算有,我也不會被束縛。我只是在不斷學習生存方式。」

 電梯到了一層。美冬走了出去,回頭看了看加籐。「不要緊跟在後面,我丈夫會覺得奇怪。」

 「讓我保護你吧。知道有人要襲擊你,不能置之不理。」

 「若果真如此,你為什麼一個人來?就算是除夕夜,也不可能所有警察都忙得沒有時間。說到底,連你也知道自己的話不著邊際。至少你知道別人聽了會不屑一顧,會認為這完全是你的妄想。」美冬向他走近一步,微笑著加了一句:「我告訴你,的確是妄想。」她扭身走開。

 「水原就在附近,肯定會襲擊你。」

 美冬只是將頭扭向他:「絕對不可能,我根本不認識姓水原的人。」

 「等一下!」

 美冬充耳不聞,逕直前行。若強行將她攔住,勢必會受到周圍人的阻攔,可能還會使自己無法自由行動。

 加籐遠遠地望著美冬的身影。她和丈夫一起從正門走了出去,看來要坐車。

 他們的身影消失後,加籐也奔向出口,穿過玻璃門,疾步向出租車走去。他告訴司機去日出棧橋。

 「就在前面,走著也——」司機不滿地說。

 「少囉唆,快開!」他拿出證件。

 出租車急速開動了。加籐感到了身上的壓力,同時反覆回味著剛才美冬說的話。

 這是一個怎樣的女人!無情拋棄了一個為了自己不惜殺人的男人,簡直像扔掉用完的口紅一樣,若無其事,面不改色。就連聽到自己將被襲擊的消息,也絲毫不亂。

 她看上去確實沒有受心靈創傷的支配。應該如何生存下去,她心中有堅定的信念。那就像深埋在地底的岩石一樣堅固,絕對不會動搖。

 水原雅也呢?加籐想到了這個尚未謀面的人。

 水原才是最大受害者,濱中等人簡直無法和他相比。他被自稱為新海美冬的女人的魔性控制、操縱,犧牲了自己的人生。

 現在一切即將拉下帷幕。

 從酒店到日出棧橋是一條直線。很快,左側就看到了東京港管理辦公室的磚瓦色大樓。剛才那棟樓,出租車就停下了。加籐給了司機一千日元,下了車。

 日出碼頭營業所的停車場裡停著幾十輛轎車,估計都是參加今晚宴會的客人開來的,還停放著莊旅遊大巴,但那邊靜悄悄的,看不到人影。

 停車場前並排矗立著兩棟低平的建築,一個是坐船的碼頭,一個是專為使用遊艇餐廳的客人準備的。加籐毫不猶豫地向後者走去。

 這裡的入口裝飾得特別華麗。加籐混在衣著華麗、魚貫而入的客人中進了自動門。

 建築內部富麗堂皇,簡直就像派對的會場,估計有近百人圍成一圈圈地談笑風生,有人手拿飲料。

 加籐飛快地環顧四周,想找到美冬,但不見她的身影,也沒看見秋村隆治。他們應該已經到了,也許正在某處休息。

 緊接著,加籐開始挨個觀察客人。他沒見過水原,但他相信只要水原在,自己肯定能認出。打算要殺人的人肯定會散發出不同尋常的氣息。

 但他環顧一圈後,並沒有發現像水原的人。他來到角落,想觀望一下整個會場。他的目光變得異常銳利。

 「讓各位久等了。」不知從哪兒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加籐循聲望去,發現連接甲板的出入口前站著個身穿米黃色制服的男子。出入口前掛著一個寫著「A HAPPY NEW YEAR 2000」的牌子。

 「接下來請大家上船。不要著急,請依序上船。」

 此人話音剛落,人群突然亂了。建築對面有船上辦婚禮用的會客室,四周是玻璃牆,但現在拉著白色窗簾,看不到裡面。

 那裡的玻璃門開了,從裡面走出身穿銀灰色燕尾服的隆治,新海美冬緊跟其後。她已換上純白的禮服。

 客人們頓時發出了讚歎聲,不用說,都是針對美冬的。她簡直有如雪國女王。

 兩人走到通往甲板的出入口,並排站住。看來夫妻倆想以這種形式歡迎客人,他們似乎打算最後登船。

 客人們一個接一個向甲板走去。秋村和美冬與他們逐一寒暄,低頭致意。出入口的門全打開了,外面的冷風吹了進來,美冬穿著露肩的禮服,卻絲毫沒有瑟縮之意。

 剩下的客人已經不多。加籐一直擔心會有客人突然襲擊美冬,看來是杞人憂天了。難道水原不會在這裡出現?難道自己猜錯了,水原並非企圖在今夜槍殺美冬?

 最後一個客人上了甲板,等候室裡只剩下幾個工作人員和加籐。

 秋村隆治把目光轉向他,美冬也望著他,那視線既像蘊含著怒火,又像在欣賞著什麼。

 美冬對丈夫耳語了幾句,或許在說:「那個人無關緊要。」很快,秋村隆治像是失去了興趣,把目光從加籐身上移開。

 工作人員拿來了兩人的大衣,他們穿上後就去了甲板,美冬再沒回頭。

 加籐走到出入口附近。身穿米黃色制服的人擋在他面前,把門砰地關上。那張臉上似乎寫著:無關人等一律不許入內。

 加籐無奈地透過窗戶望著兩人的身影。碼頭上停著豪華客輪,架著帶罩的艦橋。美冬和她丈夫正走近艦橋。

 「船幾點回來?」加籐問穿制服的人。

 「暫定凌晨一點。」

 「一點……」加籐嘟囔著正想低頭看表,忽覺視野中有什麼動了一下。他抬起頭,看向窗外。

 一個人影正要從旁邊的班輪專用甲板上翻越柵欄,是個高個子男人。

 加籐一把推開穿制服的人,打開門衝向甲板。高個子男人恰好要從他眼前通過。加籐拚命抱住了他,感覺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緊接著,他也倒在了地上。加籐飛速站起,對方也調整姿勢,站了起來。兩人互瞪著。船就在加籐背後,不知美冬等人是否看到了這一幕。

 「放棄吧,水原。」加籐說。

 那人的眉毛微微動了動,表情卻像戴了一張面具般沒有絲毫變化。加籐想,這是多麼憂鬱的眼神呀!在因絕望而極度混濁的眼球後面,似乎搖曳著仇恨的火焰。

 男子將手伸進大衣口袋,很明顯,他握住了手槍。

 「你……是加籐?」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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