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大得連人的腦袋都能塞進去的大碗在拉胚機上旋轉,賴江用雙手夾住大碗的側面,從上面慢慢地向外側壓。她想做一個大盤子。
東西大,需要相當慎重,但不鼓足勇氣用力,形狀就無法改變,需要慎重而大膽,分寸很難把握。
泥胚開始在她的手中失去平衡,她拚命地扶著。突然,前方伸過一雙手協助她工作,將快走形的泥胚完美地調整歸位。
在那一瞬間,賴江產生了錯覺,以為是雅也在幫自己。以前曾經多次出現過這樣的場景。然而,眼前的人卻是御船老師。御船見拉胚機上的泥胚穩定了,便沖賴江點點頭,走開了。
雅也怎麼可能會在這裡呢?賴江拿起毛巾,擦了擦額上的汗。
出了教室,剛走了幾步,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倉田太太」。回頭一看,一個似曾相識的男子笑嘻嘻地走了過來。此人滿臉鬍鬚,穿著髒兮兮的西服,但目光犀利。
「曾在銀座的畫廊和您聊過幾句,我是警視廳的加籐,您還記得嗎?」
「加籐……啊。」賴江清晰地記起來了。
「想找您談點事情,可以嗎?」
兩人進了位於水天宮前站的CITY酒店,大廳裡已早早地裝飾了聖誕樹。兩人在一層的茶室面對面坐下。賴江心裡充滿了懷念之情,和雅也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家酒店。
「那位先生,現在依然在上陶藝班嗎?」
聽加籐開口詢問,賴江才回過神來:「什麼?」
「就是酒壺的製造者,是姓水原。聽說是位手藝人。」
「哦……」賴江很驚訝,沒想到加籐還記著雅也,她以為自己的內心被對方看透了,「最近好像沒來陶藝班,也許是工作太忙了。」
「最近您沒見過他?」
「嗯,最近一直……」
「哦。」加籐把咖啡杯端到嘴邊,同時眼睛上翻注視著賴江。那審視般的眼神讓她很不快。
「半年前,你們一起去過華屋?」
「啊?」
「華屋,您還在一層的箱包拒台與曾我恭子交談過。」
賴江頓時呆住:這個警察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確實去過,怎麼了?」
「能請您詳細回憶一下當時的情形嗎?離開華屋後,您做了什麼?」
「離開華屋後?」
「對,您和水原去吃飯了?」加籐笑嘻嘻地問道。
賴江搖搖頭。「那天直接和他分開,我一個人回家了。」
「肯定?」
「肯定。」
賴江想,怎麼可能記錯呢?後來才發現那一天具有重大的意義——那是見到雅也的最後一天,從此就和他完全斷絕了聯繫。賴江仍不明白為什麼。她甚至還去過他的住處,但那裡房門緊閉,敲門也沒有反應。
「這有什麼問題嗎?」賴江問道。
加籐並沒痛快地回答。「您和那個姓水原的人是在什麼地方認識的?我咨詢了陶藝班的人,聽說是您把他拉進培訓班的。」
「怎麼能說是拉進去的呢……只不過邀請了一下。」
「所以我才問您,和他是怎樣認識的?」
「我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要問我這些問題?」
「為什麼要隱瞞呢?難道和他的相遇無法對別人說嗎?」
賴江感到臉頰變得異常僵硬,她眼含怒意地瞪著警察。
「對不起,失禮了。」加籐輕輕舉起雙手,「不過,現階段還不能對您詳細說明。我們要保守調查中的秘密,也有保護個人隱私的義務,請您諒解。」
「你的意思是水原和某起案件有關?」
「剛才說了,現在還不能告訴您,日後也許能向您說明。」
賴江拉過茶杯。難道雅也和什麼事件有牽扯?這件事與他隱蔽行蹤有什麼關係?
「和他就是在這家酒店見面的。」她緩緩說道。
「這裡?」
「嗯,但當時我並不認識他。」
賴江盡量詳細地對加籐描述了和雅也相遇時的情景,加籐認真地在記事本上做著記錄。
「也就是說,那個姓山神的人建議您投資一個新項目,您也頗感興趣。」
「確實有投資的傾向。」
「但那時水原出現,警告您被人欺騙了。從此,你們開始交往。」
「談不上交往……關係比較親密的確是事實。」
加籐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辯解,眼睛望著遠方,用圓珠筆頭咚咚地敲著桌子。「和他見面前,有沒有出現什麼不正常的事情?」
「不正常的事情?」
「比如被人監視或者跟梢,就是所謂的跟蹤。」
賴江搖搖頭。「沒感覺到。為什麼我要遭遇這種事情?」
「沒有更好。我再問一次,您現在和他沒有聯繫?」
「您能不能告訴我他的手機號碼?」
「當然可以。」
就算你打這個電話也打不通——賴江本想告訴警察,最終還是沒說。他打一次就會明白。
警察記下號碼,合上記事本,低頭道:「在您百忙之中打擾,真抱歉。」
「你在找水原?」
「嗯,是啊,應該會找他。如果找到了,要不要通知您一聲?」
賴江禁不住想點頭,但還是打消了念頭。「估計他沒什麼事情找我。我也是,也沒什麼事找他。」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這聽起來肯定像淒涼的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