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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夜》第68章
5

 聽說那個姓加籐的警察出現在個人展上,雅也差點把手裡的酒杯扔到地上。酒杯裡晃動的紅酒灑出了一點,把他的手弄濕了,他趕緊舔乾淨。如果落到白色的浴袍上會十分醒目,還好沒有沾上。

 「警察為什麼會來?」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也不太清楚,難道現在還在調查惡臭事件?」她歪了歪頭。

 「問你什麼了?」

 「就是惡臭事件的事。確切地說,」她把目光轉向窗外,「問的是關於美冬的事。」

 「……什麼事?」

 「簡單的說,我一直在意的地方,那個警察也在意。」

 據賴江講,加籐詢問了秋村家對美冬的身世及過去作過何種程度的調查。「我告訴他已經認真調查了,但他似乎在懷疑。」賴江伸手拿起來桌上的酒杯。

 兩人正在距六本木不遠的一家酒店的房間裡。這是他們第一次在這裡秘密相會,約會地點總是由賴江決定。

 「本來我不想再追究美冬的過去,但既然警察都打上門來,我又開始在意了,儘管這樣會挨你批評。」賴江含了一口紅酒,微笑著向上翻著眼珠。房間裡燈光昏暗,但依然能看出她從浴袍接縫處露出的胸口微微有些發紅。

 加籐出現在賴江面前的原因,雅也完全能猜出來。那個警察知道美冬是假冒的。正因如此,他才感到不可思議,為什麼大名鼎鼎的秋村家族竟然沒有發現什麼,還將她作為一家之主的妻子迎進了家門?

 雅也想,對那個警察不能放任不管了。聽美冬說,他也去美容師青江那裡打探了情況。加籐正在追查她的過去,想揭開她的面具。

 雅也不知道美冬的真正面目,但仍下定決定保護美冬。同時,他還有一種自負:只有我才有資格知道她的真正面目。

 他想,一定要想辦法趕在加籐之前查出美冬的身份。不能追問她本人,那樣會導致關係破裂。即使查出了她的身份,他也想保持沉默,直到她自己坦白。

 但有沒有方法查出美冬的真正身份呢?她戴著多重面紗,而且每一層都無法輕易揭開。

 「怎麼了?發什麼呆?我剛才的話惹你生氣了?」賴江不安地望著他的臉。

 雅也苦笑著喝乾了紅酒。「你知不知道誰和美冬私人關係比較密切?」

 賴江露出意外的神色:「幹什麼?」

 「如果有這樣的人,那個姓加籐的警察或許會去找。」

 「啊,也許會,可我不太清楚,不知道她在和什麼樣的人來往……」賴江把右手放在額頭,微微歪著頭,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把頭扭向雅也,「雖然不知道關係親密到什麼程度,但在華屋的工作人員中,好像有一個人和她有私交。」

 「是她在那裡上班時的同事?」

 「應該不是,聽說那人就是靠美冬的關係才得以在華屋工作。」

 「咦……」

 這事沒聽美冬說過,雅也不知道還有人和美冬關係密切到這個程度。

 「以前聽我弟弟說起過。聽說現在她還在華屋的一層,她丈夫好像失蹤了。」

 「失蹤?」一條信號從雅也腦中劃過。

 「是的,就是所謂的蒸發。」

 「你知道那人的名字嗎?」雅也感覺心跳加速。

 「那人好像……」賴江把手指貼在嘴唇上,「姓曾我。嗯,應該沒錯。」

 「曾我……」

 「怎麼了?」

 「啊,沒什麼,姓什麼都無所謂。」雅也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把紅酒倒入空酒杯。他知道自己的臉變僵硬了,想努力掩飾過去。

 無疑是那個曾我孝道的妻子。

 難道是美冬幫曾我的妻子找到工作?從沒聽說過這件事。美冬為什麼要這樣做?曾我孝道是恐嚇雅也的人,是掌握了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的人。正因如此,才作出了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決定。

 「怎麼了?」

 「沒,沒什麼。」他用手蓋住嘴巴以隱藏表情,「好像有點醉了。」

 「真少見,你竟然會醉。」賴江站起身,來到雅也身旁,手繞到他的脖子上,撫摸著他的臉頰,「去躺會兒吧。」

 雅也穿著浴袍直接躺在床上,賴江也靠了過來。就這樣一直睡到早晨,就算完成了兩人的約會,不做愛的時候居多,賴江似乎並不感覺不自然。

 「能不能見一見那個姓曾我的人?」雅也說。

 「咦?為什麼?」

 「向那個人打聽美冬的情況,或許她知道美冬的過去。」

 「你不是說過不讓我再去追查美冬了嗎?」

 「確實說過,可你還是在意那件事,我覺得最好能讓你了卻這樁心事。專門跑到京都調查確實有些過頭,但找美冬的朋友談談還是可以的。而且,警察來過的事情總讓人放心不下。」

 「是啊……」賴江的手指像彈鋼琴一樣在雅也的胸口移動,「知道了。那咱們明天就去華屋。她總是在店裡,若只是想見面聊幾句,隨時都可以。」

 「盡量不要引起她的猜疑。」

 「是啊,如果她在美冬面前瞎說就麻煩了。」賴江再次躺下來,手指像剛才那樣在雅也的胸口跳動,「謝謝,看來你是真想幫我。」

 「因為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不是說過不要說這種話嗎?」賴江擰了一下他的胸口。

 雅也撫摸著她的頭髮,腦子裡卻已開始考慮,應該問曾我孝道的妻子哪些問題。

 第二天,兩人將早飯和午飯一併吃了,隨後乘出租車去了銀座。雅也感覺有點頭痛,因為昨晚沒有睡好。自從聽說了曾我妻子的事情,痛苦的記憶便湧到了意識表層。同時,對美冬的疑惑也加深了。

 兩人在晴海路下了出租車,華屋那散發著優雅氛圍的大樓就在馬路對面,雅也跟在賴江後面進了店。一樓的裝飾用品和箱包專櫃擠滿了女顧客。

 雅也意識到身體有些僵硬,那時的緊張感又湧上心頭。

 四年前。他穿著毫不起眼的衣服進了這家店,手裡還提著一個紙袋——一個印有華屋標記的紙袋,裡面放著裝有次氯酸鈉和硫酸的氣球,還有應用了電磁石的裝置。那是他引以為豪的作品,利用福田工廠的機器做的,構造極簡單,還能確保運作。那構造運用了水平器的原理。

 直到現在,雅也依然對那件事感到疑惑:真的有必要製造那樣的事件嗎?

 賴江剛走到箱包櫃檯附近,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女子馬上慌張地跑了過來,臉上浮現出類似畏懼的神情。「倉田太太,」她的臉漲紅了,「今天是……」看來她知道賴江的身份。

 「來到附近,順便過來看看。陶藝班有事要商量。」賴江說著朝雅也看了一眼,「上週我們老師的個人展就是在附近的面廊舉辦的。」

 「哦。」中年女子看了看雅也,又把視線轉向賴江,「如果您要找什麼東西,我可以幫您。」

 「不用這麼興師動眾的,我有時也想隨意逛逛。」

 「明白了。有什麼事,您就招呼我一聲。」

 「謝謝。另外,我來這裡的事不要向上面匯報,不然弟弟又該抱怨我沒事來店裡瞎轉悠了。」

 「哦,好的,我知道了。」中年女子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賴江丟下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女店員,逕直在櫃檯間穿行。雅也默默地跟在後面。

 「你一露面,店內的氣氛馬上就不一樣了。」雅也小聲說。

 賴江微微一笑。「你可以想像平日我弟弟是怎樣擺臭架子的。」

 不一會兒,賴江停下了腳步,看向前方。一個女店員正在挪動架子上的提包。那人看上去三十歲左右,體形瘦小,染成棕色的頭髮束在後面。

 「是她?」雅也問。

 「嗯,應該是,戴著胸牌呢。」

 雅也朝女店員的胸口看了看,四方形的牌子上寫著「曾我」。

 賴江走到她身邊。曾我的妻子停下手,臉上浮現出接待顧客的笑容。

 「是曾我太太吧?」

 聽到賴江的提問,她滿臉困惑地說:「嗯,是的。」

 「聽我弟妹說起過你,怎麼樣,工作習慣了嗎?」

 「那個,請問……」她似乎還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誰。

 「我姓倉田,是秋村的姐姐。」

 曾我的妻子頓時目瞪口呆。

 「不要緊張,我和華屋沒有關係,今天也只是去陶藝培訓班順便過來看看。這位是和我同班的水原先生。」賴江對她微笑道。雅也也倣傚著衝她微微一笑。

 「啊,是嗎,這個,我,美冬……不,秋村社長的夫人對我特別關照,真不知該如何表達謝意。」曾我的妻子語無論次地說。

 賴江慢慢點點頭。「那,現在怎麼樣了?你丈夫有消息了嗎?」

 憂愁立刻爬上她的臉龐。「還沒有……」

 「警察也沒和你聯繫?」

 「偶爾會。如果發現了身份不明的屍體,他們會和我聯繫,可每次都是別人。」

 「呃……如果不是別人,那就麻煩了。」

 「可是,」她垂下眼睛,「說實話,我已經不抱希望了。這麼長時間都找不到,絕對不正常。」

 「不能說這種話,不到最後絕不能放棄希望。既然沒找到,就說明有可能藏在什麼地方了。」

 曾我的妻子沒有點頭,只是嘴角露出寂寞的微笑。看來她早已聽膩了這種寬慰話。

 看到她的樣子,聽到她的聲音,都讓雅也感到痛苦。她是無辜的,並不想讓她痛苦。他想,或許美冬也是出於同樣的想法,想幫助突然失去丈夫的她,才給她找了一份工作。美冬是通過何種方式接近她的呢?

 賴江替他問出了心中的疑問。「沒聽美冬詳細說過,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曾我的妻子似乎先整理了一下思路,隨後說道:「美冬的父親是我丈夫以前的上司。」

 雅也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喊出聲來。

 「哦,是她的父親。這麼說,你早就認識美冬?」

 「不是,因為我丈夫失蹤,才和美冬見面。本來我丈夫和美冬約好要見面,卻沒有去,就那樣下落不明瞭。」

 「啊?」賴江發自內心地露出驚訝之色,看來她沒想到美冬和曾我失蹤有這麼密切的關係,但賴江的驚訝與雅也受到的衝擊根本無法相比。

 「請問,兩人為了什麼事約好見面?」他忍不住問道。儘管知道自己插嘴很不自然,卻實在無法保持沉默。

 不出所料,對方的眼神顯得有些困惑。於是賴江說:「我也正想問這個問題,到底是什麼事呢?」

 「聽說是想交給她以前的照片。」

 「照片?」

 「美冬和她父母的合影。我丈夫碰巧在公司裡發現了,千方百計想還給美冬。他說,美冬在阪神淡路大地震中失去了父母,想冊之類的東西肯定全燒光了。」

 「嗯。」賴江用力點點頭,像是完全明白了,「所以,失蹤事件之後,你和美冬就認識了。」

 「是的。僅僅是這種關係,她卻幫我找了工作,真是非常感謝。」

 「和美冬時常見面嗎?」

 「最近基本上沒有。她工作太忙了,和我這種人也不在一個層次……」

 「估計還要忙著照顧我那任性的弟弟。」賴江扭過頭,她的表情似乎在說,看來從這裡問不出什麼來了。

 雅也默默地點點頭,這已讓他竭盡全力,心中波濤洶湧。他有一大堆問題,想抓住曾我妻子的肩膀問個明白。

 「在工作時間打擾你了,真是對不起。雖然痛苦,但還要堅持下去。」賴江對曾我的妻子說。

 「謝謝,請代我向美冬問好。」她低下了頭。

 「看來又是白跑一趟。」離開櫃檯後,賴江小聲說,「不過,以前並不知道有這樣的經過,這也算是收穫了。」

 「是啊。」

 「怎麼了?怎麼陰沉著臉?」

 「沒,沒什麼,想起了阪神淡路大地震。」

 「哦,那和你也沒關係。」

 從華屋出來後,賴江沿著中央大道向前走去。「還不太餓,要不找個地方喝點茶吧。」

 「嗯……啊,可是,」雅也看了看表,「我要順便去一個地方。不好意思,今天我先告辭了。」

 「嗯?什麼事?」她面帶責備地問。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可我想今天處理完。」

 「哦。那,再聯繫吧。」

 雅也對微笑的賴江輕輕揮了揮手,扭身走開。他從第一個拐角拐了過去,然後扭過身,偷偷地觀察賴江。

 賴江攔下了一輛出租車。確認她乘車離去,雅也又沿來路返回。不用說,他想去的地方是華屋。

 進了店,雅也開始尋找曾我的妻子。她正在招呼一名女顧客看包,他在不遠處觀察了一會兒。

 這件事也許會被賴江知道,或許會質問自己為什麼要對她撒謊,為什麼還要問那些問題。他沒有考慮該如何辯解。無論如何,現在要找曾我的妻子確認一些事情。這比與賴江的關係更重要。確切地說,也許連和賴江見面的意義也將不復存在。

 等那位女顧客走開後,雅也走近曾我的妻子。她也注意到了雅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忘什麼東西了嗎?」

 「不是,想問您幾件事情。」他看著她的眼睛。

 「噢……」

 「失蹤前,您丈夫去過神戶或西宮嗎?」

 「這個嘛,」她面帶困惑點點頭,「地震後剛好一年的時候,他去了西宮。正如剛才所說的,他想把那張照片交給新海部長的女兒,為查找美冬的地址便去了那裡。」

 「那,在西宮查出來了嗎?」雅也心裡清楚絕不可能,但還是問道。

 她搖搖頭,「沒有。他回到東京後又多方調查,終於取得了聯繫。」

 「決定馬上見面……結果下落不明瞭?」

 「是的。此前也曾有一次約好了要見面,但在約定地點突然接到美冬的電話,說有急事不能去了,這才說好過幾天再見面。」

 在約定地點接到了電話?!

 雅也腦中清晰地浮現出那時的情景。那是一家叫桂花堂的咖啡店,當時雅也在對面的店裡,睜大眼睛想確定恐嚇者的真實身份,打電話的是美冬。

 「那,最後再問一個問題。失蹤前,您丈夫是否給別人寫過信?」雅也一邊回想著恐嚇信的內容一邊問道。

 「信?沒有,就我所知沒有……」

 「知道了。工作時間打擾,實在抱歉。」

 「請問,剛才說的這些有什麼問題嗎?是不是倉田太太有些介意?」看來她以為是賴江讓雅也過來問的。

 「沒什麼,您忘了這件事吧。」雅也說完便轉身離開。

 從華屋出來後,雅也走在中央大道上,努力想讓混亂的心情平靜下來,四周的景象根本沒有進入他的眼睛。回過神來,他發現已來到桂花堂前。他看了看對面的咖啡店,穿過馬路,走了進去。那天和美冬一起坐的位子正好空著,他又在那兒坐了下來,和那天一樣注視著桂花堂。

 曾我妻子的話合情合理,看樣子絕非謊言。雅也正在面對他絕不想接受的事實,但似乎已經無法逃避。

 寫恐嚇信的人難道是美冬?她確實做得出來。用來恐嚇自己照片呢?就是雅也正要把舅舅俊郎打死的照片,那好像是從錄像帶上打印出來的。當時確實有一盤表姐佐貴子曾千方百計想弄到手的帶子,上面有雅也打死舅舅之前的鏡頭,但沒有錄到殺他時的場面。

 但是,使用電腦可以對圖像進行加工,或許把雅也站在那裡的圖像改成了他正揮舞著武器行兇的樣子。寄來的照片很不清晰,並不需要太高的畫面加工技術。美冬會用電腦,不知道是跟誰學的,但雅也知道她的水平相當高。

 錄像帶的母帶被雅也處理了,可最初弄到錄像帶的是美冬,無法保證她在交給雅也前沒有複製一份。

 他想起了第二封恐嚇信。那封信裡,恐嚇者提出要直接見面,約定的地點是桂花堂。但仔細想來,這太奇怪了,為什麼沒有像第一次那樣命令他通過銀行匯款呢?

 如果這全是美冬一手策劃的,邏輯就能理順了。她的目的是使曾我孝道被當成恐嚇者。這樣做的原因很清楚——為了讓雅也殺了曾我。

 點的咖啡沒怎麼喝,雅也就離開了咖啡店。他漫無目的地走在銀座大街上,沒有看任何東西,思緒早已飛到了遙遠的過去。

 為什麼美冬會選擇我?這個疑問位於意識的最表層。他想起了和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那場前所未有的大災難發生的早晨。

 剛殺了舅舅,雅也馬上意識到眼前站著一個年輕女子。她那時的表情,雅也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就像是新眼目睹了地獄的淒慘的場面。

 雅也已作好了她報警的思想準備,但她並沒有那樣做。她肯定目擊了殺人經過,卻沒有告訴任何人。雅也起初還以為她是因父母喪生的打擊而失去了記憶,或者是意識極度混亂,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她外表上像是被災難擊垮了,心中卻在籌劃著周密的計劃。

 計劃之一,是利用這次地震完全成為另外一個人。

 雅也能清晰地回憶起她變成新海美冬的那一瞬間。在昏暗的體育館裡,遺體接二連三地抬了進來。其中有一對老年夫婦的遺體,她就在旁邊。對警察的問題,她回答道:我叫新海美冬。

 那是她成為新海美冬的起點。從那時開始,她演繹了一個冒死的、無法回頭的故事,但她並沒打算自己去演繹。為了實現遠大的野心,她需要一個搭檔。

 第二個計劃,就是培養能夠信任的搭檔,一個能為她豁出性命的搭檔。她在受災者中發現了合適的人選——雅也。

 震災後的各種往事生新浮現在雅也的腦海中。她曾差點被歹徒強暴,是他救了她。那應該不是她特意安排的,但肯定是她選擇雅也為搭檔的決定因素。之後,佐貴子來了,和丈夫一起想勒索他。是美冬救了他,那時她心中對未來的籌劃應該已經基本成形。

 從結果看,美冬的眼光是高明的。連雅也都覺得,自己絕對是她忠實的搭檔。從利用華屋惡臭事件將濱中陷害為跟蹤狂的圈套開始,他接二連三地完成她的指示。但是,那樣做並不是想保護她的假面具,只是因為愛她,是為了她總是掛在嘴邊的「兩個人的幸福」,沒有其他理由。正因如此,自己才必須逃離令人恐懼的過去。自稱米倉俊郎的人寄來的恐嚇信,感覺就像從過去伸來的黑手。

 「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在黑夜中的道路上前行。即便四周如白晝一樣明亮,也只是不真實的白晝。對此我們早已認命。」美冬的話具有強烈的說服力,也可以說是魔力。只要是從她嘴裡說出的。不論是多麼恐怖的事情,似乎都是無可逃避的唯一的路。

 查出了恐嚇者的真實身份,是一個名叫曾我孝道的人。那個晚上,她在雅也的房間裡淡淡地陳述計劃,他則默默地聽著。現在想來,他簡直像被施了催眠術。

 於是,到了那一想起來就毛骨悚然、噩夢般的一天。

 那天,雅也在市內一家位於日比谷的酒店,一邊在單人間裡吸煙,一邊豎起耳朵聽著動靜。預約房間的是美冬,她同時還訂了一個房間,就在雅也隔壁,也是單人間。

 時針快指向七點了。雅也感覺心臟在劇烈跳動,不論怎樣深呼吸,都無法平靜。考慮到接下來要幹的事,他也不太可能平靜下來。

 旁邊傳來了輕微的聲響。雅也掐滅香煙,打開房門,看了看隔壁。那個房間的門完全關緊了,而剛才還一直處於夾著門鎖的狀態,沒有完全關閉。

 終於到時候了,他又一次深呼吸。

 美冬說:「我把曾我叫出來,地點最好選在市內酒店,越大越好。」

 「以什麼理由呢?」雅也問。

 美冬輕輕一笑。「這個嘛,隨便編點就行,太簡單了。」

 現在想來,確實很簡單,因為曾我希望能和美冬見面。那天,兩人已約好在桂花堂見面,這樣,想把他再叫到酒店易如反掌,說希望變更見面地點就可以了。

 但那時雅也對這些一無如知。發現曾我果真來到隔壁時,他還佩服美冬果然厲害。

 很快,電話鈴響了。是外線,自然,是美冬打來的。

 「曾我呢?」她簡短地問。

 「剛進房間。」

 「那,終於到時候了。」

 「嗯。」雅也低聲答道,消極情緒已經滲透到聲音中。

 「雅也,絕不能猶豫。」美生冬似乎看透了他的內心,「該幹的時候就要幹。我們能活到今天,就是因為行動果斷。」

 「我知道,我沒有猶豫。」

 「沒事嗎?我能相信你嗎?」

 「交給我吧。」

 「知道了,那一切按計劃。」

 「嗯,按計劃。」

 掛斷電話後,雅也再次拿話筒,先撥零接通外線後,按照桌子上的一張紙條上寫的號碼撥了出去。那是一部呼機的號碼。

 那部呼機就藏在隔壁房間內的床頭櫃下面。它既不會響鈴,也不會震動,而是能夠讓連接的裝置啟動。那個裝置能發出麻醉氣體,原理和放在華屋的裝置相同。

 掛斷電話後,雅也盯著手錶,過了十分鐘再次拿起了電放。這次撥了隔壁房間的號碼,馬上聽到了電話鈴聲。如果曾我接了電話,計劃就要中止。

 但電話鈴一直在響,響了十幾下後,雅也掛斷了電話。

 他打開放在床邊的包,從裡面拿出防毒面具和晾衣繩,然後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兩張門卡,一張是這個房間的,另一張是隔壁的。

 他輕輕打開房門,先看了看走廊的動靜,四下空無一人。他快速出了房間,來到隔壁房間門前,戴上防毒面具後,用門卡打開房門。防毒面具也是美冬提前準備好的。

 「那次惡臭事件後,公司決定在店裡放上幾個防毒面具。現在大家都不記得擱在哪裡了,就算少一個,也不會有人注意到,用完後再放回去不會有問題。」美冬若無其事地說。

 雅也透過防毒面具看了看室內的情景。曾我孝道俯臥在床邊,罐裝咖啡落在旁邊,還沒有打開。

 雅也看了看床頭櫃下面,裡面藏著小紙箱。他把紙箱拽出來,打開蓋子,看到了兩個用軟管相連的小容器。他取下軟管,這樣化學反應就停止了,能阻止氣體繼續散發。然後,他推開浴室門,打開換氣扇。

 雅也低頭看著曾我。他後背有節奏地上下起伏,像是喝醉了酒。

 雅也曾問美冬:「不用麻醉氣體,用能直接致死的氣體不行嗎?」

 「方法倒是有,就是用氰化鉀。將氰化鉀和硫酸混合,就能散發致命毒氣。但那太危險了,哪怕只從門縫裡漏出一點點,路過的人碰巧聞到了也會當場暈倒。最好用能先讓他睡著的氣體,這樣安全。」

 她的解釋很有說服力,雅也卻感到不可思議,她怎麼會通曉這些?

 他用晾衣繩纏住俯臥著的曾我的脖子,雙手抓住兩端。他全身開始顫抖,防毒面具下傳出牙齒碰撞的聲音。

 絕對不能猶豫!彷彿聽到了美冬的聲音。雅也閉上眼睛,雙臂用力,用盡全身力氣勒住繩子。曾我的身體頓時弓了起來,但他並未恢復神志,看來只是反射性動作。

 雅也不記得勒了多久,但手上確實感覺什麼東西砰的一下斷了。他鬆開手。曾我已經變成單純的物質,呼吸的跡像已完全消失。為保險起見,雅也摸了摸他的頸動脈,完全沒有跳動。

 死了。

 這是雅也第二次殺人,但恐懼感遠遠超出了第一次。第一次是他一時衝動,又置身於震災那種非日常、非現實的狀況下,才會有異常行為。然而這次不同,一切都是有計劃的,定好了步驟,按照計劃行動,結果眼前就產生了一具屍體。因此,「我殺了人」的意識也遠比第一次強烈。做了無法挽回的事情,已經無法退回去了,這種意識在心中迅速膨脹,大大超出了原本的預想。

 雅也一刻也無法在那裡待下去了。本來還有該幹的事情,而且非常重要,不早點幹就會來不及,但他連防毒面具都沒摘就出了房間,用顫抖的手打開自己房間的門,進去後馬上倒在床上。他心臟狂跳,跳得心口都疼,呼吸急促。過了好幾分鐘,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戴著防毒面具。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差點讓他從床上蹦起來。他不禁低低呻吟一聲,戰戰兢兢地走到電話旁。安在牆上的鏡子照出了他蒼白的臉。

 電話是美冬打來的。「你果然回到這裡了。」

 「果然?」

 「我猜你會驚慌失措,所以……幹了嗎?」

 「嗯,」雅也呻吟似的說,「幹了。」

 「哦。那,接下來還有一項工作。」

 「我先休息一會兒再幹。」

 「嗯,這樣好。晚上時間長,過會兒我也去。」

 「知道了。」

 掛斷電話後,雅也再次看了看提包裡面。那裡放著大小各異的刀,還有折疊式的鋸子。一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他就感覺頭暈目眩。

 但現在絕不能暈過去。雅也提起放著刀具的包,站起身,往門口走去,感覺腳步異常沉重。

 他又一次進了隔壁房間,曾我的屍體還保持著剛才的樣子。

 雅也抓住他的腳踝,開始用力拽。幸虧曾我並不魁梧,體重估計還不到七十公斤,把他拽到浴室並不費勁,倒是接下來的事需要消耗大量體力。

 雅也環顧浴室,把浴巾和毛巾拿了出去,又把洗髮水、護髮素、肥皂等備用品統統移了出去。浴簾取不下來,只好先系到簾桿上,用自己帶來的塑料袋仔細包好。這樣,浴室裡就只剩下曾我的屍體。雅也開始脫衣服。只剩下短褲後,他戴上浴帽,還戴上了手術用手套。

 雅也想起美冬曾問他是否看過電影《死前一吻》,他回答沒有,她說一定要看一看。「飾演主角的是位英俊的演員,叫馬特·狄龍。他處理屍體的場面應該具有參考價值。」

 「有處理屍體的場面?」

 如果真有,那就太恐怖了。美冬搖了搖頭。「怎麼會有呢?不過可以用來參考,能明白主角是怎樣做的。」

 於是,雅也看了《死前一吻》,那確實具有參考價值,令他相當明確地掌握了在酒店浴室處理屍體的要領。脫得只剩短褲,戴上浴帽,這些都是從電影上學的。

 但正如美冬所說,電影中沒有血淋淋的分屍場面,只給出了暗示。因此,最殘酷不過的行為,雅也只能從頭摸索著做起。

 他把自己的衣服放到浴室外面,然後把包裡的刀子和塑料砧板拿了進來。

 他先用裁剪衣服用的剪刀將曾我的衣服從腋窩處剪刀,然後又從大腿根處剪開。他讓屍體平躺在地上,胳膊墊在砧板上,然後拿起切肉的刀。這是在合羽橋的百貨店買的,嶄新的刀鋒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

 剛剪開的衣服縫裡露出屍體白晰的皮膚再次告訴雅也,這是剛才還活生生的人的肉體。他發覺自己的手指在顫抖。

 但這種時候不能猶豫,已經無法回頭了,無論如何要在今晚將屍體處理掉。

 雅也反覆做著深呼吸,然後雙手握住刀把,沖屍體腋下全力砍去……

 雅也的胃突然開始劇烈痙攣。走在銀座大街上的他不顧一切地沿著通往地下通道的台階跑了下去。他想找廁所,卻沒有找到。無奈之下,他蹲到柱子後面,手剛從嘴上拿開,胃液就從嘴裡噴了出來,與此同時,下腹部一陣劇痛。

 嘔吐停止後,他扶著柱子站起身,但已沒有力氣走路。他呆呆地低頭看著散發著惡臭的液體。

 好久沒有這樣劇烈地吐過了。他一直盡量不回想那個悲慘的夜晚,儘管不可能忘記,卻努力想將其從大腦中趕出去,但現在不能不想起。一切都是美冬的欺騙下做的,要重新回憶一遍,來驗證這究竟是怎樣的圈套。

 分解屍體比預想中需要更多的體力和時間,最需要的是超乎想像的精神與耐力。雅也中途好幾次差點暈過去,想扔掉這一切逃出去。但每次他都要告訴自己,如果不完成這件事,他和美冬就無法得到幸福。如果他因謀殺落網,美冬也會成為共犯。他拚命鼓舞著自己:唯獨不能讓她陷入不幸。

 雅也用準備好的塑料布將屍塊緊緊包裹,再纏上膠帶。

 當兩個異樣的包裹出現在面前時,他頓時跌坐在地,感覺所有的體力和精神都已耗盡。他的眼睛已看不到任何東西,精神似乎已從肉體中游離出去。

 讓他回過神來的是敲門聲,而且是從浴室門前傳來的。

 「雅也?在裡面嗎?」是美冬。

 「啊……我在。」他呻吟似的答道。

 「屍體呢?」

 雅也聞言重新看了看四周。浴室裡已經被血染紅,髒東西濺得到處都是。他全身都被汗水和血污糊滿。看了看鏡子,裡面是一張連自己都認不出來的臉,醜陋地扭曲著,眼睛混濁無神。在那張臉上,粘著像出蕁麻疹似的異樣的血點。

 「喂,雅也……」美冬又喊了一聲。

 「等一下。」

 「怎麼了?沒事吧?」

 「沒事。」他勉強擠出聲音,「屍體……用塑料布包好了。」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先別開門。這裡黏糊糊的,必須清洗一下。」

 「我幫你。」

 「不用,我自己一個人來,你在床那兒等我。」雅也不想讓她看到這麼淒慘的場景。更重要的,是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有那麼嚴重?」

 「嗯,和《死前一吻》一樣。」電影上的場面與這兒根本不能相提並論,雅也為了讓美冬放心才這樣說。

 「是嗎……馬特·狄龍確實也清理現場了。」

 「所以,你等我一下。」

 「嗯,知道了,有洗滌劑嗎?」

 「有。」

 雅也把洗滌劑擠到帶來的海綿上,開始清洗浴室。如果不快點弄完,血會凝固住。血飛濺到了許多意想不到的地方,比預想中用的時間更長。

 全部幹完後,雅也打開浴室的門。正坐在床上的美冬一看到他的下半身就驚呆了:他的短褲已被染得通紅。

 「終於完了。」

 「……辛苦了。」美冬點點頭,「稍微休息一下吧。」

 「我也想休息,可現在躺下,恐怕就再也起不來了。我想一口氣幹完,而且,估計也沒有太多時間了。」

 「嗯……」美冬把目光轉向床頭櫃上的表,已經過了凌晨兩點。

 房間的角落裡放著兩個旅行箱,都相當大,一看就知道不是新的。

 「我在折扣舊貨店買的,付的是現金,不會留下線索。」

 「車呢?」

 「在地下停車場。」美冬把車鑰匙放在身邊。

 那輛車是今天早晨雅也租來的,白色的客貨兩用車。普通轎車裝不下兩個大旅行箱。

 把屍體塞進旅行箱也是雅也獨力完成的。本來美冬想幫忙,但他拒絕了,他不希望她的手被這麼骯髒的事玷污。

 裝好後,他沖洗了身體,穿上衣服。在分屍的地方洗淋浴,心裡確實很牴觸,但總比被血液和體液糊滿全身強。

 兩個旅行箱都是底部帶輪子的。兩人離開房間,拉著旅行箱步入走廊。因為是深夜,不用擔心被人看到,就算被看到了,除了兩人的臉色異常蒼白外,看上去就像一對普通情侶,沒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兩人在地下停車場將旅行箱裝到車上,然後上了車,發動引擎。在夜色中沿車道行駛的時候,兩人一直默默無語。

 「這位小兄弟,你怎麼了?」

 雅也向旁邊看了看,一個身著灰衣的男子正滿臉詫異地站在那裡,花白的頭髮留得老長,紮在腦後,鬍子也像許久沒有剃過。那看上去發灰的衣服只是髒得變了顏色。

 「沒什麼。」雅也搖了搖頭。

 「看你吐得很厲害,大白天就喝酒了?」

 那流浪漢似乎還想說什麼,雅也扭過身,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但全無目標,只能暫且先回住處。但他想,回到那個地方,從明天開始應該如何度過每一天呢?

 美冬曾說過,像我們這樣的人如果想抓住幸福,用普通的手段絕對不行。雅也也這樣認為。他殺過人,不可能靠正當方式過上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每次他都沒能違背美冬的提議——誣陷濱中、給青江設圈套、殺害曾我。

 為了我們兩人——雅也終於注意到,這樣想的只有他自己。美冬希望的只是她自己的成功。隱瞞身份,冒充別人,成為人生的勝利者,這些才是她的野心。為此她會不擇手段,不惜利用所有人。

 雅也浮現出自虐性的笑容。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像別人被陷害了一樣,自己也只是被她欺騙,被她玩弄擺佈,甚至為她殺人。儘管他把腳底下都吐滿了,依然堅持著把屍體切開,結果從此再也吃不下肉和魚。

 雅也繼續在地下通道裡走著,周圍的場景根本沒有進入他的眼睛,他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突然,腳下絆到了什麼,他摔在地上,趴著一動不動。水泥地面冰冷的感覺滲透到了全身。

 美冬,你讓我殺了曾我!你以為自己沒有動手嗎?不,你也殺了人!你殺了我!殺了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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