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出了高元寺站,沒走多遠,畑山彰子就注意到了。
又來了——
她週身一陣顫抖。四周了無行人,這條路上路燈少,旁邊也沒有住戶可供求助,她不禁加快了步速。她想奔跑,又害怕導致無法挽回的事態。
自己的皮鞋敲擊柏油馬路的聲音聽起來分外刺耳。在那聲音的間歇中,能感覺出夾雜了一個低低的聲音。她的腳步聲加快,那個聲音也會加快節奏;如果放慢速度,對方的節奏也會放緩。
最初注意到被跟蹤是在兩週前。和今天一樣,那也是個陰雲密佈、星月全無的夜晚。她起初以為是自己腳步聲的回音,可當她為買一罐飲料停步在自動售貨機前時,本以為是回音的聲響卻不自然地慢了好幾拍。她回頭一看,一個黑影迅速隱藏在停放著的汽車後面。
她心裡一驚:被人跟蹤了。
她沒有買飲料,疾步前行。身後的腳步聲也跟了過來。這次沒有回頭看的勇氣了,恐懼和焦躁幾乎讓她的心臟破裂。總算到了公寓,鑽進大樓的玻璃門後,她才敢看了看身後。昏暗的道路上已空無一人。
但回到房間後不久,電話鈴就響了。話筒那邊傳來的聲音讓她頓時呆若木雞。
「到家了。」
只說了這一句話,電話便掛斷了。只知道是個男人,卻聽不出是誰。那聲音低沉且含混不清。
之後連接發生了各種異樣的事情。一天晚上,彰子回家後發現門把手上掛著一個紙袋,裡面放著著名和式餐館的便當和一張寫有「歡迎回家」的紙條,當然,她沒有吃那便當,和紙條一起扔掉了。有時會收到通過郵局寄來的裝有照片的信件,照片上是她上班途中或接待顧客時的樣子。她把照片也扔掉了。
三天前,信箱裡出現了一張用打字機打印的紙。起初彰子還以為是公寓物業的通知,因為開頭寫得特別像。但讀著讀著,彰子的臉變白了。上面是這樣寫的:
「……最近對垃圾不進行徹底分類的人增多了。在這一點上,五O三室的畑山彰子小姐表現出色,連乾電池都分門別類。我就是喜歡你這些地方。」
究竟是誰幹的?根本猜不出來。第二天她就去了附近的警察局說明情況,但負責接待的警察實在難稱態度熱情。
「我明白這肯定讓你害怕,可單憑這些我們也束手無策。」警察的表情似乎預示著他馬上會打一個大哈欠。
「可那人跟蹤我,偷偷拍照寄給我。還有,他還查看我扔的垃圾。這些行為難道不是犯罪嗎?」
「不能算,否則私家偵探的一切行為都是犯罪了。最主要的是有沒有受損失。如果說是犯罪,你必須提交受損情況。」
「我在精神上備受折磨。最近,連在上班的路上都十分緊張。上班時也總感覺被人監視,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工作。這些難道不叫損失嗎?」
警察仍不耐煩地笑道:「精神方面的事能否稱為損失呢?這個嘛,每個人對事物的感覺千差萬別。」
「可在離婚案中,如果飽受精神上的痛苦,不是能得到賠償嗎?」
「那是民事方面,你找警察說這些太讓人為難了。」警察的語氣越來越不客氣,「總之,如果受到肉體上的折磨或遇到危險,再來找我們。現在這種情況無論如何不能立案。」
「我感覺有了生命危險,這樣警察也不採取措施嗎?」
「我不是說了嗎?」警察不耐煩地說,「是否感覺到有生命危險,這因人而異。有不少人來找警察說這種事,可什麼都沒有發生,想讓我們警察幹什麼?糾纏你的人想加害你的證據在哪裡?」
見彰子無言以對,警察又笑著補充道:「哎呀,用不著這麼擔心。恐怕就是那個——對你有意思的男人想方設法希望引起你的注意。這事看你怎麼想了,其實是件幸福的事,因為你長得很漂亮,你就當成美人稅不就行了?對對,是美人稅,美人稅。」
警察似乎對「美人稅」這種說法分外滿意,重複了好幾次。
無法指望警察,只能靠自我保護了,可弄不清對方的真實身份,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目前唯一想出的對策就是先不要胡亂刺激對方,盡量不去在意他的存在。
這其實根本不算什麼對策。對方的行動日益升級。今晚的跟蹤比以往更大膽,似乎有恃無恐,即便被發現了也無所謂。如果彰子突然轉身向他跑去,結果又會怎樣?本想質問對方,也許只會陷入對方的圈套。
什麼都沒有發生,想讓我們警察幹什麼?
彰子耳邊迴響起警察不負責任的話語。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一切不都晚了嗎?若照此狀態發展下去,肯定會出事,肯定會發生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
但彰子想不出對策。看不見的敵人的腳步聲讓她渾身發抖。彰子拚命壓抑著奔跑的衝動,走向家的方向。
「怎麼了?好像沒精神呀。」
聽到有人說話,彰子才回過神來。剛才又走神了,腦子裡當然是那個從不現身的人。
新海美冬頗為擔心地歪著頭。和彰子同歲的她有時看上去異常成熟,有時又像少女一樣天真無邪。現在她的樣子有些像後者。
「啊,對不起,剛才在想事情。」
「最近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身體不舒服,還是有什麼煩惱?」
「算是……煩惱吧。」彰子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出於工作的原因,擺笑臉是她的長項,但還是感覺臉頰有些僵硬。看來已經到極限了。
「你不介意的話,可以隨時找我商量。當然,也許除了聽你傾訴外,幫不上其他的忙。」美冬微微一笑,回到了創意戒指專櫃。那是她負責的櫃檯。彰子在訂婚戒指專櫃,在這家店的最裡面。
「華屋」是位於銀座的老牌珠寶飾品店。三層樓全是店舖,一樓賣零碎雜貨和服飾用品,二樓賣高檔日用器具,三樓是華屋的主陣地,經營昂貴的寶石和貴金屬。
最近一個月,店裡的營業額在下滑,很明顯是因為那起地鐵毒氣事件。在不知何時會成為恐怖襲擊犧牲品的情況下,只要沒有特別緊急的事情,人們自然會考慮避免去市中心。這種造成大量人員傷亡的事件發生後,自肅氣氛增強,極盡奢華的寶石飾品行業率先受到衝擊。阪神淡路大地震剛發生時也是如此。
對了,她好像就是受災者——望著新海美冬的背影,彰子想了起來。
地震剛發生不久,美冬通過中途錄用進入了華屋。彰子不清楚詳細經過。美冬最初是在一樓的櫃檯,約兩週後便轉到三樓。這樣的調動很罕見,所以起初大家都極為吃驚。但兩個多月後的現在,就彰子所知,沒有一個人對她在三樓工作提出異議。美冬十分瞭解寶石飾品,也很擅長接待顧客,外語又好,來外國顧客時大伙也都靠她。所有人都想,怪不得在如此不景氣的情況下會中途錄用她。
聽說她在地震災害中失去了父母,但在她身上看不出絲毫憂鬱,她也從未談及地震。彰子覺得她內心很堅強,不免對其刮目相看,得知她和自己同歲時,甚至還有些自卑。
她也許能幫自己想出好主意。彰子突然有這種感覺。
華屋的營業時間到晚八點,之後再開半個小時的會,店員們就自由了。在更衣室換完衣服,彰子對新海美冬招呼道:「喂,下班後有時間嗎?一起喝杯茶?」
「好啊。」美冬微笑著點點頭。
面向中央大道的蛋糕房二層就是咖啡館。窗戶邊的桌子正好空著,兩人面對面坐下。彰子點了咖啡,美冬點了皇家奶茶。
「今天也很糟糕。發生了毒氣事件,我也知道客流量會減少,可為什麼連看結婚戒指的人都少了呢?」彰子先說起無關痛癢的話題。
「今年不吉利,很多人把婚期推遲到了明年。電視上說的。」
「哦,可能是這個原因。」彰子剛想說地震的事情,趕緊又嚥了回去。
飲料端上來後,彰子開始說那件事。美冬一直表情認真地聆聽,不一會兒就很痛苦似的歪了歪嘴角,也許光聽就讓她感覺很不快。
「有什麼線索嗎?」聽完,美冬問道。
「正因為沒有才頭疼呢。如果知道是誰,或許想得出辦法應對。」她喝了口咖啡,味道很糟。
美冬把手指搭在茶杯上,像在沉思般注視著斜下方。低下頭更能突出她那長長的睫毛,和杏仁眼簡直是絕配,就像時尚雜誌的模特兒。她怎麼會選擇現在的工作呢?彰子腦中竟然浮現出和自己的煩惱毫無關係的問題。
美冬抬起頭:「太讓我吃驚了。」
「是吧。真是無法相信,竟然會有人幹那種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美冬環顧四周,隨後把臉湊了過來,「我最近也遇到了類似的事。」
「什麼?」聽到這出乎意料的消息,彰子不禁脫口問道,「真的?」
美冬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大約一週前,回家後發現門上夾著一張紙。本以為又是保險公司業務員的名片,拿起來一看,上面寫了字。」
「寫的什麼?」
「歡迎回家。聽說你今天又賣了不少和你同樣美麗的寶石。」
「唷……」彰子的胳膊上起滿了雞皮疙瘩,她一邊用手撫摸,一邊說,「這是什麼意思?還有什麼嗎?」
「有幾次無言的電話。我也不清楚垃圾袋是否被查看了。」
「怎麼回事?難道和糾纏我的是同一個人?」
「為什麼會以我和你為目標呢?」美冬說。
「我也不明白。」彰子雙手環住咖啡杯,「你覺得這種事情會偶然發生嗎?兩個人竟然在同一時期遇到同樣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是啊。」美冬也百思不得其解。
儘管沒弄明白,但得知並非只有自己有這種遭遇時,彰子感覺輕鬆了不少。
「如果真的是同一個人,難道受害的只有我們倆?」
彰子馬上明白了美冬的意思。「你是說其他同事也可能有類似遭遇?」
「嗯。這種事情很難開口向別人說,我猜大家都是自己暗暗苦惱。」
也許如此。彰子自己就是這樣,所以十分理解。「明天問問大家吧。」她說著點了點頭。
華屋的三層除了彰子和美冬,還有三名女職員。第二天,彰子趁顧客少的時候和她們聊了聊,詢問最近是否遭到奇怪男人的糾纏。
令人吃驚的是,有三人形式不同地遇到了怪事。一個人收到了自己上班途中的照片,另一個人接到過無言電話,還有一個人和美冬一樣,門上曾被人夾過紙條。
大家達成共識,肯定是同一個人所為。究竟是誰?加上美冬在內的五個人討論了半天仍不得頭緒。
找到夥伴讓彰子踏實多了,可也出現了令她更加不安的因素。和自己相比,其他四人受騷擾的程度明顯要輕。這絕非心理作用。
彰子下班後買了男性用的內衣、小東西及易耗品。當晚扔垃圾時,把那些東西混入垃圾袋,期待著對方在查看垃圾時,誤認為這個房間裡曾來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