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受災後的第四天,雅也回到了家中,用帳篷將勉強沒有倒塌的工廠的一面圍了起來,借煤油爐抵禦嚴寒。他實在不願意再待在避難所。從昨天開始,來避難的人增多了。反覆多次的餘震讓很多人不敢繼續住在隨時可能倒塌的房子裡。體育館裡擠滿了人,空間逐漸被扶老攜幼的家庭佔據,雅也這樣的單身者逐漸沒有了立身之地,晚上被吵得睡不著,周圍還充斥著哭訴和牢騷。雅也已經掌握了領取食物和水的要領,也明白盡量不要亂動,以免浪費體力。
他開始考慮離開這裡。家裡已不能住了,只能在別處摸索出路。可完全沒有目標。本來要就職的西宮工廠聯繫不上,就算聯繫上,也不可能獲得滿意的答覆。他不想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四處活動,把手頭所剩無幾的錢白白花光。而且,要想領取父親的保險金,最好不要隨便離開這裡。
他調節了暖爐的火力,從放在旁邊的袋子裡取出飯團和罐裝茶。這是今早在避難所發的。飯團早吃厭了,可現在也不能再奢求什麼。
他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了那天的事。正當自己為冰箱裡的食物被盜而心灰意冷時,新海美冬遞來一個用保鮮膜包著的飯團,說是他離開體育館後發的。
之後他們聊了一會兒。她好像原本就在關西長大,工作後去了東京,辭職回來後遭遇了這場地震。
「什麼公司?」雅也問。
「經營服裝和飾品的公司,也進口國外的商品,以比市價便宜的價格銷售。」
「哦,感覺很風光。也會去國外?」
「嗯,一年會出去幾次。」
「真好。我連夏威夷都沒去過。」
「我不是去玩,一點意思都沒有。日程安排得非常緊張,和那些外國人交涉又特別累心,工作完了就在酒店睡覺,根本沒去過什麼景點。」
「哦。可我還是很羨慕。」
通過和美冬的交談,雅也終於放下心來。她似乎沒有看到自己殺舅舅的場面,否則絕不會這樣毫無戒備地說話,也絕不會送來飯團。她說在體育館見他把麵包給了孩子,所以猜他現在肯定餓了。
「為什麼辭職?」
「一言難盡。女人一接近三十歲就很麻煩了。」美冬瞇著眼睛笑了。那表情中有什麼東西深深吸引著雅也。
「沒那麼大吧?」
「只剩兩年了。」她豎起兩根手指。
「二十八?和我同歲。我還以為你更年輕呢。」
「噢,你也二十八呀。」不知為什麼,她似乎很滿足地點點頭,「我猜你就這麼大。」
之後又聊了許多。美冬似乎渴望和別人說話,當然雅也也是如此,而且他覺得,即便不是處於目前這種狀況,能和她在一起肯定也很快樂。她沒有化妝,就是受災者的打扮,但美麗的容貌絲毫未減,素面朝天反而能突出真正的亮點。
美冬沒有談到自己差點被強姦的事。雅也猜她想忘掉那些不愉快,便也沒有提及。
雅也無法離開這個地方,理由之一就是美冬。她今後作何打算?會回東京,還是有其他去處?
昨晚在避難所沒有見到她的身影。雅也特別擔心她已經離開這裡。但她父母的遺體還安置在體育館裡,只要遺體在,她肯定會回來。雅也暫且放心了。
剛過中午,雅也想把權充牆壁的帳篷弄結實些,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雅也。」
是一個梳著大背頭、約四十歲的男人,身穿黑色皮夾克,戴著墨鏡。他將手插在口袋裡,注意著腳底下,走到近前,中途摘掉了墨鏡。雅也不記得曾見過這張臉。
「這回可真慘,真是場大災難。」來人以閒聊的語氣說。
「不好意思,您是……」雅也警惕地問。
「仔細想來,咱們是第一次見面,但我見過你的照片。」男人的嘴角擠出一絲笑容,遞過一張名片,上面印著「小谷企業總經理小谷信二」。
「小谷先生……呃,您是……」
「佐貴子的丈夫。」
「啊,是佐貴子的……」雅也不記得小谷這個姓氏,他突然想起舅舅說過佐貴子沒有正式登記結婚。
「我聽佐貴子說了,她父親的事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沒什麼麻煩的,我也沒做什麼。」
「不不,你父親的葬禮還沒結束,又出了這麼大的事。」
「沒什麼。」雅也一邊撓著頭一邊猜測這人來這裡的目的,看來絕非只是道謝。不祥的預感像滴入水中的墨水一樣在心中迅速擴散。
「真冷啊,都冷到骨頭縫裡了。能讓我進去嗎?」小谷縮著背指了指帳篷。
「請。」雅也答道。
小谷坐在倒放著的水桶上,湊在火爐旁邊,雙手罩在爐子上,笑道:「總算活過來了。」被下面熊熊燃燒的晃動的火光一照,小谷的臉看上去更加冷酷無情。
「佐貴子去體育館了?」
「沒有,她過會兒再來。」
「哦?」
「先順便去個地方,辦完事再來。到了車站會給我打電話。」小谷從皮夾克口袋裡掏出手機。
「開車去接她?」
「不,摩托車。」
「摩托車?」
「從奈良開摩托車趕來的。聽佐貴子說,路上堵得要命,開車不知什麼時候能到。」
「可摩托車運不了舅舅的遺體啊。」
「嗯,那也沒辦法。」
「沒辦法……你們不是來領遺體的?」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小谷向上翻著眼睛瞪著雅也,「路上太堵,不能開車。」
雅也閉上了嘴,看向小谷皮夾克的拉鏈。那你為什麼來這裡?為什麼不去體育館,而來家裡?
「地震確實很慘,可之前你也夠悲慘的。你父親歲數不算大吧?」
「啊……」雅也忐忑地點點頭,忖度著對方的目的。
「我聽佐貴子說,你家工廠的經營狀況很不好。」
「嗯,整個經濟都不景氣。」
「雖說不景氣,可並不是所有公司的老闆都上吊自殺。」小谷晃著肩膀笑了。雅也想不明白他怎麼能在這種情況下,滿不在乎地對受災者說出這種話。看來只有一種可能,他是故意的,明顯是想激怒雅也。
「是這樣,佐貴子對她父親作了各種調查,發現了一張讓她很在意的便條,或者說是備忘錄之類的。上面說她父親曾借給你們家四百萬。你聽說過這件事嗎?」
果然,雅也想。佐貴子昨天就一個勁兒地問她父親帶的東西,估計就是想找借條。雅也假裝不知,可佐貴子明顯有疑問,甚至能感覺出她在懷疑自己。
佐貴子把情況告訴了丈夫,小谷就來了。看樣子這人有從雅也手中要到錢的自信。根據是什麼呢?借條已經不存在了:大地震的晚上,已經扔進火裡化為灰燼。
「我沒聽說過。」雅也搖了搖頭,「籌錢的事全由父親管。和債權人商議的時候,舅舅並沒有參加。」
「雖然不是親兄弟,那也是姐夫和小舅子的關係,不能像其他債權人一樣,肯定是兩人單獨慢慢商議。可你父親已經不在,那麼佐貴子的父親會怎麼辦?當然是找你說了。」
「沒聽說過。」
「真的?」小谷瞪著眼睛,聲音中增添了讓人發毛的恐嚇意味。
雅也刻意面無表情,默默地縮了縮下巴。最好不要多說話。
「哦,你這樣說,那就沒辦法了。」小谷說著,開始在火爐上搓雙手,發出了乾燥的皮膚摩擦的聲音。
「你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才專門來到這裡?」
「怎麼能這樣說話?老婆的父親死了,我當然該來。」小谷盯著雅也,鬆了鬆嘴角。在雅也看來,小谷一笑反而顯得更加猙獰可怕。
小谷把手伸進了皮夾克內側,拿出一張照片。「這是昨天佐貴子拿回家的,說上面有些古怪。」
雅也剛伸出手,小谷立刻把照片抽了回去。「我拿著,你湊過來看吧。這照片有可能成為重要的證據,而且不能再加洗了。」
那不是照片,像是用打印機打出來的。雅也覺得像是錄像帶裡的一個鏡頭。他依言把臉湊了過去。
照片上是自家的工廠,像是剛遭到地震破壞。不知是誰拍的,那時完全沒有注意到。
「怎樣?」小谷挑起了一側的眉毛,嘴角也彎曲了一下。
「上面是我家的工廠?」
「是。不光工廠,後面的房子也拍到了。你看這裡,像是被壓在瓦礫下的,不正是佐貴子的父親嗎?」
的確,他指著的地方有一個人影,不管從位置還是從衣著上看,無疑就是俊郎。
「你不覺得奇怪嗎?」小谷微微一笑,「二樓全塌了,房頂都落了下來,瓦片也碎了。聽說是瓦片擊中額頭導致當場死亡,是不是?可這張照片上的人看上去正想爬出來,雙手似乎還在動,額頭上並沒有傷口。」
雅也的表情沒有變化。他不知道該如何掩飾,只感覺手腳漸漸發涼,腋下卻流出了汗,冷汗。
「我是這樣想的,」小谷依然把照片擺在雅也面前,繼續說道,「佐貴子的父親肯定還活著,至少在這個時候。」
雅也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不由得想揉搓胳膊,最後勉力忍住。
他當時看到俊郎時,俊郎一動也不動,所以他一直以為俊郎被壓在下面時已昏了過去。看來事實並非如此,俊郎曾試圖靠自己的力量爬出來,筋疲力盡的時候,雅也才到達。
「聽說是當場死亡。反正警察是這樣說的。」
「也許是當場死亡,這種事警察應該不會搞錯。可拍這張照片時,老頭子還活著,這沒錯吧?」
雅也裝出再次凝視照片的樣子,似乎百思不得其解地說:「光看這張照片也不好說什麼。」
「為什麼?」小谷似乎很意外地瞪圓了眼睛,「不論怎樣看,他都還活著,這不正想從倒塌的房子裡爬出來嗎?」
「也不是不能這樣看,但地震導致所有東西都在晃動倒塌。也許出於某種原因碰巧拍成了這樣。」
「屍體會碰巧這樣舞動?最關鍵的是額頭上沒有傷口。不是說他的額頭裂開了嗎?」小谷指著自己的額頭。
「你總是強調沒有傷口,僅靠這照片怎麼斷定?你看,舅舅的臉太小了,還模糊不清。」
「那可是額頭裂開呀,一般情況下肯定會滿臉是血,就算模糊,也不可能看不出來。」
「就算對我說這些……」雅也支吾著。
「佐貴子的父親沒死。這是在他活著的時候拍的。」小谷把照片放回皮夾克內袋,「這太奇怪了。為什麼瓦礫會擊中額頭?房子已經塌了,從哪裡飛來的瓦礫?」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看到時舅舅已經去世了。一直有餘震,肯定是旁邊建築物的碎片或什麼東西落了下來。」
「又不是刮颱風,其他建築物的碎片怎麼會飛過來?絕不可能。」
「那……」雅也吸了口氣,看著小谷的臉一字一頓地說,「那你認為是怎麼回事?小谷先生,你想說什麼?」
小谷又鬆弛了一下嘴角,看上去像在暗喑發笑。他從皮夾克外面的口袋裡掏出香煙和打火機,叼上一根,又把煙盒遞到雅也面前。雅也搖了搖頭。小谷用打火機點著火,裝模作樣地悠閒地吐著煙。或許他想借此讓雅也不安。
吸完一根煙,小谷想步入正題。他剛動了動嘴唇,不知從哪裡傳來了女人的聲音:「有人嗎?」
像是覺得最好的開口時機被干擾了,小谷顯得很不高興。雅也走出了帳篷。
工廠入口處站著一個身材小巧的中年女子,身穿粗呢短大衣和緊身運動服。雅也問道:「什麼事?」
「您有沒有多餘的取暖用具?」對方客氣地問。
「取暖用具……火爐之類的?」
「不,我們家有火爐,但沒有煤油,也沒有電。想問一問有沒有不用油或電就能取暖的東西……」中年女子邊說邊低下了頭。她也覺得不可能存在那種像具有魔法般的東西,但又不能不找。或許年幼的孩子正哆嗦著等待母親帶回溫暖。
「沒聽說過有這種東西。這裡沒有。」
「哦。」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就在這時,雅也看到新海美冬從馬路對面走了過來。她似乎也注意到了雅也,衝他微微一笑。她手中提著一個紙袋。
中年女子低頭行禮後就想離開。突然,雅也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請稍等。你有煤油爐?」
「嗯,但沒有煤油。」
從昨天起,汽油和煤油開始短缺,因為大家都爭相購買,為了確保政府機關和自衛隊的需要,已經限制銷售量。
「我有煤油。」
雅也的話讓她睜大了細細的眼睛。「啊?您有?」
「嗯,還挺多。如果你願意,可以轉讓給你。」
「呀……太好了。我這就去取容器。」她疾步走開。
美冬走到近前。她好像聽到了剛才的對話,詫異地問道:「有那麼多煤油?」
「嗯,本來我也忘得一乾二淨了。那個鐵桶裡都是。」他指著立在破損的牆壁邊、容積為四百升的鐵桶。
「怎麼會有這麼多?」
「這台機器要用,但不是作為燃料。」雅也站在父親引以為豪的放電加工機旁,「這個要在油中加工金屬,用的就是煤油。」
「哦……」不知是否理解了,反正美冬欽佩似的點了點頭。
「摻了點怪東西,父親傻乎乎地往裡面放了威士忌。但頂多有點氣味,不會有別的影響。」
一直在笑瞇瞇地聆聽的美冬突然皺起了眉頭:「那人是誰?」
她視線的前方正是帳篷。小谷把頭縮了回去。
「昨天來的那個表姐的丈夫。」
「來領遺體?」
「不是,說路上太堵不能開車,今天只是來見見面。」
「哦。」美冬露出詫異的表情。
「先不說這個,你昨天去哪兒了?」
「去大阪買了點東西。」她微微晃了晃手中的紙袋,然後又看了看帳篷,「那人又在看咱們。」
「過一會兒我去體育館,到時再詳細跟你說。」
「知道了。」
送走美冬後,雅也回到帳篷。小谷依然在吸煙,腳底下已落了幾個煙頭。
「那女人是誰?」
「鄰居。」
「哦,我隨便問問。」小谷把沒吸完的香煙扔到地上,「不打算重建工廠?」
「哪有錢呀。再說,這裡已經不屬於我了。」
「剩下的借款用你爸的保險金不就能還清了?對了,佐貴子她爸的事還是讓我覺得不對勁兒。聽佐貴子說,她爸帶著的借條不見了。」
「我沒見過那東西,不好說什麼。」
「沒見過?」小谷用輕蔑的眼神從頭到腳打量著雅也,「如果佐貴子她爸說的是真的,那對你來說,這次地震反而是件好事了。借給你錢的人死了,借條也消失了,不就相當於借款一筆勾銷了嗎?」
「你什麼意思?」
「說的是事實,再加上這張奇怪的照片。」小谷拍打著胸口,「這樣一來,我們當然會有各種想像。雖然不願想太多,但可疑的就是可疑,奇怪的就是奇怪。」
「你是說,我對佐貴子的父親做了什麼?」
「這個嘛,不好說。」
「請不要僅憑這張照片就信口亂說。」
「是啊,一張照片確實不充分,可不光只有這一張。你看你,嚇得臉色都變了。害怕了?」
「如果還有別的照片,拿給我看看。」雅也伸出了手。
「不是照片,是錄像。剛才你看的照片是從錄像帶中打印的。佐貴子去找錄像帶的主人了,看了錄像,我們就能知道佐貴子的父親當時究竟是死是活。」
雅也心頭一驚。的確,如果是錄像帶,應該能更詳細地知道俊郎的情況。
「怎麼了?怎麼突然不吭聲了?」
「沒什麼。」雅也搖搖頭,「能給我支煙嗎?」
「當然可以。」小谷把煙盒和打火機摞在一起遞了過來。
雅也一邊吸煙,一邊想著各種可能性。不論有什麼,都要想好托辭。但是,萬一錄像中有砸俊郎腦門的鏡頭——
「喂,雅也,真實情況到底是怎樣?」小谷的語氣突然柔和了許多,「你是不是聽佐貴子的父親說過借錢的事?你要是說實話,我和佐貴子也不會這樣糾纏不休,你也不會遭人猜疑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他想和我做交易。不,確切地說在恐嚇我。不管怎樣,他的目的就是錢。
「不管你怎麼說,我沒有撒謊。」
「別這麼嘴硬,你會後悔的。」小谷步步緊逼。
這時,小谷皮夾克內側的手機響了。「是佐貴子。」他說著取出了手機,「噢,是我。去了嗎?……嗯?電視台?……怎麼這樣,難道要在節目中播?……啊,知道了。那沒辦法了……嗯,那咱們今天就回去吧……我這邊基本上辦完了……知道了,現在馬上去。」
小谷把手機放回口袋。「這下麻煩了。那盤錄像帶聽說被電視台借走了。如果裡面錄上了異常情況,也許會引起轟動。」
「不可能會有異常情況。」
「這可不好說。不管怎樣,我們看了就會明白。電視台把錄像帶還回來後,對方馬上就借給我們。那之前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小谷站起身,「看來佐貴子父親的遺體最好先別火化。看情況了,說不定警察還會調查。」他低聲笑著走出了帳篷。
馬達聲遠去後,雅也來到外面。該怎麼辦?怎樣才能逃離這種局面?他不禁想雙手抱頭,忽聽身後有人喊他:「水原先生。」雅也一驚,回頭一看,見美冬站在那裡,手裡仍拎著那個紙袋。
「你沒去避難所?」
「有個東西想給你。」美冬來到雅也身邊,遞過手中的紙袋。
「什麼?」
他想打開,被她用手攔住了。「過一會兒再打開。」
「哦……知道了,謝謝。」
「喂,」美冬注視著他的眼睛,「想不想離開這裡?」
「什麼?」
「咱們一起走吧。」
雅也屏住呼吸,注視著她的眼睛,心跳加劇。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對不起,打擾一下。」剛才來過的那個中年女子手拿紅色塑料桶又來了,身後緊跟著一個年齡相仿的女子,也提著塑料桶,看來是她的朋友。
「能給我們些煤油嗎?」
「啊,可以。」雅也準備把她們領到鐵桶那裡。
「一升二百五十元。」美冬說。雅也驚訝地看著她。
「哦,二百五十元……」中年女子看著手中的容器。
「這是二十升容量的,總共五千元。」美冬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
雅也凝視著美冬的臉。她朝他瞥了一眼,那目光好像在說:「你不要說話,交給我吧。」
美冬從兩名女子手中接過錢,又給了雅也。他本想說其實不用收錢。她似乎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嘀咕道:「人心眼太好了就無法生存下去。」
雅也睜大了眼睛。美冬一扭身,出了工廠。
把煤油賣掉後,雅也走進帳篷,看了看美冬給他的紙袋。裡面放著一個盒子。雅也打開蓋,不禁呆住:一台帶液晶畫面的家用攝像機,還有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打開錄像看看。」
電池好像已充好了電。雅也把攝像機的模式切換為播放錄像,按下按鍵。
看到出現的場景,雅也差點喊出聲來。傾斜的建築物無疑就是自家的工廠,後面的主屋也被拍上了。
另外——
被壓在廢墟中、正用力掙扎的俊郎出現在屏幕上,像游泳一樣胡亂揮舞著雙臂。
畫面慢慢地橫向移動。一個身穿綠色防寒服的高個子男人從畫面中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