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神之世代（九）

　　這不是童話，這是時代之交的令人瞠目的現實。

　　梅爾維爾心滿意足的靠著他的創造者睡著了，神明始終垂著眼眸，他還在想蝴蝶的回答。照現在的情形來看，他大概是沒有勇氣繼續反抗那無形的偉大意志了，他的掙扎在大潮面前顯得太過無力，猶如蛛網上的蝴蝶一般氣力孱弱。

　　就這樣吧……只要他記得就好……

　　半個月之後他會召見龍族，這是因果把他的存在全部抹去之後的第一次召見，好像生怕他情緒失控，因果為他設下重重限制，比如不能離開神座等等，神明也懶得計較這種事情。

　　反正一切都已經不可逆行。

　　「神明召見十二評審官？」金龍接到了梅爾維爾的通知，在面對這位特使時，他總是顯得謙恭而溫和，「我知道了，一定會按時到訪。」

　　梅爾維爾點了點頭，雖然是小孩子的外表，語氣卻老氣橫秋。他只有一隻黃金瞳，另一隻眼是星辰的琉璃色，轉動間傾瀉出不似凡塵的脈脈輝光。

　　「主人已經為你們構建好了評議會的框架，基本銘文也準備完畢，你們只需要填充就好。」梅爾維爾將一枚鑰匙遞出去，「我是審判【暴怒】之罪的純血評審官梅爾維爾，今後就要共事了，請放心，主人是仁慈而溫柔的人，絕不會虧待龍族。」

　　金龍稍微楞了一下，繼而表情複雜的說：「您也有名字啊……」

　　這話顯然搔到了梅爾維爾的癢處，他禁不住露出了小孩子的神情，帶著一點小小的得意。

　　「這是主人賜我的名字，他說上一個時代，統治海洋的是一種龐大雪白的鯨魚，他們的身軀蜿蜒夭矯，在下層熔岩流淌、上層寒冰凍結的海中高歌冬日，他們的名字即為梅爾維爾鯨。」

　　金龍淡淡的笑了，「感覺與龍族很像。」

　　梅爾維爾興奮的點頭，金龍突然問起另一個問題。

　　「我們對世界的開拓，在神看來，是否太過粗暴了呢？」

　　白髮的小孩子突然頓住，他的眼中盤旋著與金龍如出一轍的陰霾，後來漸漸變成冷笑。

　　「不用在意，」他天真地微笑著，「這是理所當然的，那些世界是低等的，理應在我等龍族的爪和翼之下顫抖，毀掉也好怎樣也好，是它們的榮幸。」

　　金龍似乎理解了黑龍的說法，梅爾維爾此時的神情，帶著某種復仇的快意，惡念的黑泥滿得幾乎快要溢出來了，任誰都能看出，他對世界懷抱的強大恨意。

　　為什麼要恨呢？

　　為什麼……不恨呢？！

　　梅爾維爾離去之後，金龍臉上的淡笑卻徹底隱去了，他咀嚼著那個名字，拼命克制把這個名字據為己有的衝動。

　　他也想要神賜之名，可是他得不到。

　　因為評議會的事情，龍族得到了覲見的機會。顯然，神明很在意評議會一事，他要龍族達成一種內部制衡。

　　一向不參與集體活動的黑龍這次破天荒的積極，金龍敢保證，這個傢伙肯定每一片鱗都仔仔細細刷過了，才會有這種瞎人眼的效果。

　　察覺到金龍隱晦的視線，薩爾克斯斜了他一眼，一手還在認認真真的整理頭髮。

　　「把你瞪出來的眼睛收回去，不然我立刻行使職責審判你，觸犯了【嫉妒】之罪的族長。」

　　金龍強行保持微笑，「那麼我也可以審判你，以【色欲】的罪名。」

　　紅龍已經受夠這群人的日常互懟了，不耐煩的拽過綠龍，「快！拿你的【傲慢】審判他們！煩死人了！不然我就用【怠惰】的罪名審判你！」

　　藍龍面無表情，氣勢洶洶，「誰敢忤逆金龍，我就用【貪婪】的罪名審判誰！」

　　紫晶龍雙子陷入迷茫，「那我們能審判誰？【饕餮】的話……似乎只能審判……呃，薩爾克斯先生？」

　　「吃得多又礙不到你們！」

　　「……真熱鬧。」銀龍來了，他在龍族的存在感比紫晶龍雙子還要薄弱，實際上，就連金龍見到他的機會也很少，龍之谷的氣候並不得銀龍喜歡，他就常年居住在荒蕪的極地。不過看那極為接近白色的銀髮，以及高華的姿態，銀龍並不是一個好惹的物件。

　　龍族們稍微安靜了一會兒，白髮對他們的意義非凡，銀龍是返祖出現的特殊種群，龍族盡力想讓這一分支壯大，以證明自己與始祖之間的緊密聯繫。

　　銀龍並沒有擔任評審官的職位，然而這並非被忽視，至少金龍這邊就接到線報，梅爾維爾主動接觸了這一支，這對於成長在神座下傲慢非常的白龍梅爾維爾來說，簡直不可思議，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神明親命。

　　「不用這麼看著我，我也是被要求前來的，雖然沒有領什麼職位。」銀龍語氣淡淡的，「特使來了，我們準備動身吧。」

　　梅爾維爾在神殿門口遠遠眺望，很快就折返回去彙報。

　　「龍族很快就到，您要立即接見他們嗎？」

　　「嗯，立刻接見……評議會浮島構建如何？」神明問道。

　　梅爾維爾飛快回應，「骨架已經構築完畢，銘文分配妥當，剩下的部分應該由龍族自行完成。」

　　「遷躍銘文已經繪製完成了？」

　　「是的，」雖然有些奇怪為什麼主人會特意問起一個並不複雜的銘文，梅爾維爾還是認真回復道，「那是綠龍主筆繪製的，已經全部完成。」

　　神明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麼，忽然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這個舉動把梅爾維爾嚇了一跳，連忙撲過去抱住他的手。

　　「請您不要再傷害自己了！」他生怕那一天鮮血淋漓的畫面再次上演，緊緊抱著主人的手，「如果您實在不高興，就、就在我身上動手吧！我不怕疼的！」

　　神明長長地歎了口氣，摸摸他的頭，無聲的拒絕了他。

　　「梅爾，垂下幔帳吧，他們到了。」

　　幔帳垂落，遮擋住神座上的神明，龍族翅翼掀起的狂風吹刮入神殿，各色鱗片閃爍著寶石般的輝光。梅爾維爾站在幔帳前，表情嚴肅。

　　「各位的任命已經接到了吧？這次接見的是純血評審官，之後會陸續接見混血評審官，屆時請純血承擔護送任務。」他代神發言，吐字清晰，「評議長的職位，將由主人擔任，至少前期會如此，任何觸犯戒律的龍族，無論純血混血，都將被審判和懲罰。」

　　「另外，還有一個職位……」

　　薩爾克斯懶得聽這些無聊的東西，他的注意力被幔帳之後的那個身影吸引。對神明，他並無多少敬畏之心，對方只不過比他們看得更遠一些而已，不過對這個神明，他還是頗有好感的。

　　就是……常年待在這種地方，怎麼想怎麼慘。

　　他悄無聲息的向前移動了一小步，其他龍族乃至梅爾維德都專注於即將說出的消息，他一點點向幔帳的位置移動，神座上的神明似乎發現了他的舉動，微微一動。

　　這一動讓薩爾克斯心尖發癢，他瞄了一眼專心聽講的同族，突然將速度拉到了極致，三兩步就竄進了裡面，然後突然頓住了腳步。

　　找到了……他一直迷戀的漂亮顏色……

　　「薩爾克斯！！！」梅爾維爾驟然暴怒，「誰允許你做出這種大不敬的……」

　　「你的名字？」薩爾克斯完全無視了白龍，他一步一步的走上臺階，把那些斥責全部拋到身後，充斥在視線中的，只有爛漫的兩種顏色，神明的異色瞳睜開著，宛如晨光落在帶露的紫羅蘭上。

　　「你叫什麼名字？」他又輕聲詢問了一遍，柔柔的語調像是怕驚飛一場美夢，「你的眼睛真漂亮，我能摸摸嗎？」

　　神明不語，他得寸進尺的又上了一級臺階，鎏金的瞳仁微微顫抖。

　　「我一定見過你，前世也好，夢裡也好，一定見過你。如果不是這樣，又該怎麼解釋……」

　　「我對你的一見鍾情？」

　　「嫁給我。」這句話出口，因果開始不安的沸騰起來，神明的異色瞳驟然緊縮，黑龍的身影與他父親的身影重合了，同樣的黃金瞳，同樣含情的虔誠的語氣。

　　可悲的輪回又一次轉動起來，神明突然暴起，衣袖一揚，就將薩爾克斯揮退到幔帳之外。他看不到黑龍身上的因果，他不知道此時拒絕還有什麼用，但他必須嘗試！

　　「滾出去。」神明冰冷的說道，「帶著你的妄想滾出去！」

　　被不客氣的呵斥，薩爾克斯眯起黃金瞳，顯然並不甘心。他無意識地舔了舔唇，眼裡滿是志在必得的光亮。

　　「你會同意的，我保證。」

　　薩爾克斯拍拍翅膀飛走了，留下凌亂的龍族，不管怎樣，不敬神明的大鍋是要扣到龍族頭上了。

　　金龍差點繃不住面部表情，他非常非常想把作死的薩爾克斯按在地上打一頓，現在也只能深吸一口氣，單膝跪地。

　　「請您寬恕他的不敬，這並非龍族的本意。」

　　神明很久沒有動靜，梅爾維爾守在幔帳前，氣得像一隻充滿氣的小河豚。

　　「太無禮了！他應該被提請審判！」梅爾維爾憤憤道，一道平靜的聲音卻阻止他繼續發洩情緒。

　　「梅爾。」

　　梅爾維爾乖順下來，他退回幔帳後，不知道神明跟他說了些什麼，過一會兒他走出來，又是一副平靜的樣子。

　　「還有一個職位，」他轉述神的意旨，「銀龍領龍皇職務，統帥龍族。」

　　這個結果大大出乎所有龍族的意料，藍龍最為激動，她以為金龍為龍族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一直以來把控著發展的大方向，理應是龍皇的人選，怎麼會是銀龍？！

　　金龍不動聲色的按住了她，恭敬欠身，銀龍上前，毫無意見的領了龍皇之位。他的視線與梅爾維爾有短暫的接觸，隨即若無其事的垂下黃金瞳。

　　銀色接近於白，銀龍是最親近神的一支龍族。

　　最重要的任命宣佈完成，龍族退出神殿，剛剛離開大門處，藍龍就沖著銀龍冷笑一聲。

　　「神明的走狗！」

　　銀龍的眼神毫無波動，他一句解釋也沒有，徑直展翅離開。

　　「你！」藍龍眼神不善，金龍卻像沒有脾氣一樣，再一次阻攔了她

　　「銀龍沒有過錯，」他歎息一聲，「他只是忠於給他力量的人，願意當那個人的眼睛監視龍族。」

　　「那我們就這麼的……」

　　「不，神明並不苛刻，我仍是族長。」金龍很淡定，「回去之後我要找薩爾克斯談談，他今天差點把族群推到死路上，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龍族已經全數退去，梅爾維爾仍然氣鼓鼓的，他牽著神明的手，兩人一起穿過藤蔓婆娑的長廊，一起到後殿去。

　　「主人，那個薩爾克斯實在是太不敬了！那個眼神……那個眼神簡直……」他不會什麼惡毒的詞語，憋了半天，什麼都沒憋出來。

　　神明一反常態的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向前走著，就在梅爾維爾有些忐忑的時候，他冷不丁開口了。

　　「梅爾，上次的故事，我突然想起結局了。」

　　不管再怎麼莫名其妙，梅爾維爾還是立刻擺出了可愛的洗耳恭聽的表情。

　　「小孩子對小蝴蝶說：秋天來了，請你死去。」

　　「小蝴蝶原本想答應下來，他的餘光突然看到了那只小鳥，身披他們初見時的美麗羽毛，停在一棵高樹上，口中竟然還在唱著他們相遇時的那支歌。」

　　「最終，小蝴蝶在孩子期待的目光中答道——」

　　「去你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