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龍之谷（五）

　　沒有殷勤的四處結交，沒有任何親近人群的意思，他只是站在那兒，不起眼的黑斗篷將他與整個世界隔離開，而自身的無法遮掩的榮光，卻可以讓任何人清晰的注意到他。

　　那是誰？英格利斯忍不住想，緊接著，濃濃的危機感席捲心頭。

　　對方的姿態是如此端莊，顯然受過良好的教育，他是英格利斯最妒忌的那類人，就算從小沒有父親，也有一個地位足夠的母親展開羽翼庇佑他。

　　不公平嗎？當然！英格利斯暗地裡咬牙，臉上的笑容卻越發可愛明亮，他笑盈盈的示意身邊血緣上的兄長看向亞瑟的方向，語氣天真地說道，「他好像是最後被帶回來的，我們要去認識一下嗎？」

　　這群孩子當中，領頭的是一個暗紅色髮的男孩子，偏偏暗紅色之中夾雜著點點金色，顯示出些許龍族血脈。他一聲不吭，刀片在他手指間打轉，翻上翻下，像只亮銀色的蝴蝶，隨著他的動作，一種沉默而壓抑的氣場擴散開來，英格利斯咽了咽口水，再一次回想起了對方的恐怖之處。

　　「佈雷德哥哥……」英格利斯勉強笑道，像他的母親，那個知名的交際花一樣，用討好的笑掩蓋自己的所有情緒，「要不要……去呢？」

　　佈雷德並不理他，刀片越旋越快，突然在某一個瞬間，被他一下握在掌心。鋒利的刃口並沒能傷害他，覺醒之後的龍族血脈異常強大，就算是幼崽，也不會被區區冷兵器破防。

　　就在英格利斯和其他孩子以為他不會去的時候，佈雷德卻向亞瑟的方向走了過去。他的步伐有一種奇怪的韻律感，移動之間近乎無聲，然而就算這樣，亞瑟也從空氣的波動之中感受到了他的靠近，緩緩抬起眼。

　　紫與金，最明麗高貴的撞色。

　　只有與亞瑟距離最近的佈雷德看見了那雙眼睛，他微微一怔，然後垂下頭，用一種陰沉枯澀的語調問道：

　　「你……是誰？」

　　亞瑟表面上沒有一點異常，心卻微微一沉。

　　不妙，這次竟然一開始就被這個瘋子盯上了，這本來是阿賴爾特的待遇。

　　佈雷德是個瘋子，前世的亞瑟也是在對方突然發病之後才瞭解一切的，那一次布瑞朗特恩暴怒無比，親自動手，將這個一直跟在阿賴爾特身後、本應成為阿賴爾特左膀右臂的兒子——

　　碎屍萬段！

　　因為他千不該萬不該，竟然極其迷戀阿賴爾特的黃金瞳，最後瘋狂壓垮了理智，忍不住動手要取下那雙眼睛據為己有，甚至在阿賴爾特眼瞼上留下了傷痕。

　　布瑞朗特恩會放過他才有鬼！

　　現在的情況對亞瑟非常不利，重生一次，他不再是純粹的雙紫，異色瞳會不會吸引佈雷德的注意力，亞瑟考慮過，卻沒有太放在心上。

　　他不是阿賴爾特，他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只能祈求長輩照拂。佈雷德不動手還好，萬一動手，他同樣可以反殺。亞瑟估測，以佈雷德的精神狀況，至少可以撐到後期爭鬥白熱化的時候，到那時，相互廝殺已經成為最正常的事情。

　　在此之前，希望他不會來招惹自己，不然……

　　亞瑟拉了拉帽檐，進一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疾不徐的回答道：「我是亞瑟，亞瑟．梅爾維德。」

　　「亞瑟……」佈雷德嗓音沙啞的複述了一遍他的名字，一句話也沒有的轉身，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兩人的對話結束的莫名其妙又理所當然，亞瑟仍然站在角落裡，佈雷德勾起了他的一些回憶，忍不住掃視一遍四周，果然在一根柱子後，發現了抱膝坐在那裡的小姑娘。

　　沒有人給她打理，長的過分的銀髮亂糟糟的糾結著，有一些拖在了地上，她緊抱雙膝的姿態i，有種排斥整個世界的驚慌失措。

　　她是伊莉莎白，可憐的死在戰爭全面打響之前，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亞瑟關於這些兄弟姐妹們的記憶其實已經有些模糊了，雖說只有十幾人，但是他們的一個個死去時間跨度太大，死得越早殘留下的印象越少，按理說，伊莉莎白這樣早亡的孩子，亞瑟應該不怎麼記得才對，但是這孩子死之後……

　　她的身體化為了美麗的銀龍。

　　只有純血龍，才會在死之後化為原型，她死亡之後的形象表明，布瑞朗特恩生生錯過了一個真正純血的孩子。

　　更何況，伊莉莎白是餓死的。多麼可笑，龍族如此強大，竟然會出現饑餓而死的成員，可惜這不是個笑話。成年龍有多麼強悍，幼崽就有多麼脆弱，尤其是生長期，如果沒有足夠的翼龍翅骨和砂晶，幼崽會全面衰弱下去，他們的骨骼會變得鬆脆，精神恍惚萎靡，只需要幾年乃至十幾年的功夫，就會在衰竭中死亡，直白點說就是餓死。

　　亞瑟不知道初代龍怎麼樣，只知道身為二代龍的布瑞朗特恩餵養阿賴爾特已經是捉襟見肘，幼崽的胃口是個無底洞，讓成年龍疲於奔命，穿梭於各個特定時空之間捕獵。亞瑟有想過伊莉莎白的事情，也許布瑞朗特恩不是沒有察覺到這個孩子異乎尋常的衰弱，然而他已經沒有更多的精力去餵養第二個孩子了。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就被亞瑟自己否決了，他搖搖頭，布瑞朗特恩對純血的態度有目共睹，如果伊莉莎白真被發現了純血，他就算累死也要養對方的，再不濟還有評議會裡的其他龍，龍族最缺乏的就是幼崽。

　　亞瑟只想安靜的想想事情，誰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佈雷德剛剛走，又有一個人站到了他面前。

　　「我是阿賴爾特，亞瑟，我聽父親說過你。」

　　「輝煌」是眼前這個存在的唯一形容詞，站在亞瑟面前的阿賴爾特介於孩子和少年之間，黃金瞳與金髮交相輝映，燦爛如同日出。阿賴爾特向亞瑟伸出手，黃金瞳中還有些許審視，語氣卻很平和，「很高興見到你，今後我們可以一起討論龍語。」

　　這樣的態度與前世相比，簡直溫和出了一個境界！亞瑟默默地看了阿賴爾特一會，兜帽的遮掩下，只能看到一個輪廓漂亮的下巴，他沒有讓阿賴爾特等太久，就回握了對方的手。

　　「有機會吧……」

　　「你為什麼要戴著這個？」阿賴爾特皺起眉，「父親說你是金髮，還有一隻黃金瞳，已經無限逼近純血，有什麼可遮掩的？！」

　　這就是個大少爺！亞瑟被掀掉兜帽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木然的，他倒是不知道，阿賴爾特什麼時候能對混血這麼友好了……

　　這些虛假的溫情不會將他懵逼，亞瑟深知，這對父子態度的轉變，只是因為他變得「有用」了。龍語是龍族最強大的武器，而許多純血都無法極其流暢的使用龍語，他這個覺醒的特例，註定會受到重視。

　　金髮散落，亞瑟在這個年齡的時候，頭髮是有些長的，一直到肩膀。除了遺傳母親的那只紫眼睛，他與純血沒有其他差別，一樣的光輝璀璨，黃金瞳中卻流露出獸類的冷漠，與綺麗的容貌形成鮮明的對比，令人目眩。

　　阿賴爾特怔了怔，他伸出手，想要觸碰亞瑟的那只黃金瞳——

　　亞瑟偏過頭去，拒絕他的觸碰，阿賴爾特一驚，猛地縮回手。

　　他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大概也覺得自己一時神經錯亂，竟然想去觸碰一個混血，沒有心情再進行示好和拉攏，轉過身，腳步匆匆的返回禮堂的前方。

　　布瑞朗特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在那裡，黃金和寶石的王座在他身下也只是陪襯，此時，龍族的黃金瞳正饒有興致的注視著阿賴爾特與亞瑟的相處。一名執事立在他身後，金絲邊眼鏡盡顯溫文爾雅，唇畔笑意不動，視線卻已經在整個大廳一掃而過，重點落在亞瑟身上。

　　啊呀呀，最後來的這位小殿下可是不得了。蘇德愉快地想，純血之下第一人，這個稱號還真是令人熱血澎湃，很容易沖昏人的頭腦，無論是別人，還是……

　　自己。

　　餘下的執事也依次到場，科瑞恩夾在執事當中，不著痕跡的打量禮堂裡的孩子。

　　其中有一些他已經見過了，不得不說，繼承了龍血的孩子在外貌上都是無可挑剔的，可是人品上就……

　　科瑞恩歎了口氣，他不知道龍皇是怎麼想的，這些孩子身上既然流著龍皇的血脈，就應該一出生就被抱來龍之谷，而不是被放養在小世界裡。雖說他們現在也不大，可是快十歲的年紀，基本的性格已經定型，這其中確實有一些，在小世界中被養得粗俗不堪。啊啊，竟然還有髒成這樣的孩子，不行不行他要選這個，好好給她洗個澡。

　　科瑞恩豐富的腦內活動讓亞瑟猜到了，他眸中掠過一絲溫情，繼而想起一個絕妙的點子。

　　如果讓科瑞恩來照顧伊莉莎白……

　　前世，科瑞恩是英格利斯的執事，為英格利斯盡心盡力，忠心得簡直不像監視者。英格利斯嫌棄科瑞恩地位不夠高，他的目標是深得龍皇信任的蘇德。

　　亞瑟知道自己現在很顯眼，幾乎所有人都在留意他的金髮和黃金瞳，所以他仍然一臉淡然，一絲一毫的情緒也沒有洩露出去。

　　這一回，他不如成全英格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