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龍之谷（三）

　　「一切都準備好了，」克里斯汀仍舊穿著她的女僕裝，裙擺溫順的垂落，顯得溫柔典雅，完全不像一名逼近法神的法聖，「大家都在等待您。」

　　是的，國民都在等待這位皇太子，女王下令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公之於眾。她不會讓自己的兒子當一個無私奉獻的英雄，亞瑟所做出的犧牲，足以令所有人仰望。

　　……而他本該是一個享受童年的孩子而已。

　　想到這裡，克里斯汀忍不住眼眶濕潤，她扭過頭去，不想在亞瑟面前失態，裙擺突然被拉了拉，克里斯汀低下頭，亞瑟正睜著一雙異色瞳，安寧的看著她。

　　「克里斯汀，我向你保證，就算在你們看不到的地方，我也會過得很好。」亞瑟的手仍然牽著她的裙擺，然後慢慢的一點點鬆開，「我也希望你能提醒母親，她還年輕，她可以有新的孩子……」

　　「那怎麼能一樣呢！！！」克里斯汀激動的反駁了他，然後捂住臉，失神一般喃喃道，「那怎麼能……一樣呢……」

　　她握住了亞瑟慢慢從她裙擺上移開的手，眼淚沿著秀麗的臉頰留下來，「殿下，請您不要鬆開手……我已經幻想過，要從作為您老師的過去，過渡到作為您臣子的未來，就算現實已經剝奪了我的機會，至少……讓我牽著您，走完最後的這段路。」

　　亞瑟抬頭望著她，語氣是不符合小孩子身份的溫柔，「會很痛苦的哦。」

　　「就算如此！」

　　亞瑟笑了，他一向冷淡，一部分原因是容貌過於綺麗，缺乏威懾，所以也就習慣了面無表情。但是現在，他想要微笑，啟程出發的時候，如果痛哭流涕就太難看了，他想告訴所有人，就算奔向的是地獄，他也會成為魔王歸來！

　　皇室梅爾維德的容貌向來精緻絕倫，他這麼一笑，愈發光芒璀璨。

　　「克里斯汀，給我披上斗篷，為我佩戴玫瑰，我要啟程了！」

　　侍女長擦掉眼淚，同樣露出經過訓練的完美微笑。

　　「是的，一切已經為您準備萬全！」

　　亞瑟牽著克里斯汀的裙擺，就像以前無數次鼓舞民心的行動一樣，前往王宮旳城牆。火焰玫瑰在胸口熱烈綻放，完全盛開的花朵，充滿屬於這個國度的旺盛鬥志，道路兩旁，繡著巨鯨的深藍旗幟獵獵飛揚。

　　梅爾維爾巨鯨，史前的怪獸，傳說它的尾巴擊碎寒冬封凍的海面，就是最恢宏的冬之詩。它會昂起頭，讓冰雪的冷光照亮它頭頂的魔紋，發出巨大的歌唱！

　　「亞瑟……」女王已經恢復了鎮定，她向亞瑟伸出手，把他攬在身邊，示意他向城牆下看去。

　　「這是我們的帝國，這是我們的國民！」

　　因為亞瑟的到來，擁擠在廣場上的人群爆發了一陣歡呼，幾乎每個人，都難以壓抑眼中的淚水。

　　「皇太子殿下！」

　　「皇太子殿下！」

　　「不能留下來嗎？就算舉國之力也……」

　　女王眼眶一紅，她內心的情感比誰都多，親子被帶走，沒人能比母親更加悲痛。亞瑟感覺她抱著自己的手更緊了一些，忍不住將自己的手覆蓋在女王手背上，殊不知這個體貼的舉動，更令人心酸。

　　「是母親沒有用……」女王掩面，王冠在她頭頂輕輕顫動，那麼沉重，沉重到她必須為此放棄自己的孩子。她沒有意氣用事的資格，她是女王，她要對整個國家負責。

　　「……母親，我能對所有人說幾句話嗎？」亞瑟沉默了一會兒，主動轉移話題，「伴隨血脈覺醒的一些記憶，我已經刻入靈魂石，克里斯汀會交給您，現在我想說一些淺顯的東西。」

　　他笑了一下，「如果我的離開，能換取帝國，能換取世界長盛不衰，那麼這些犧牲就是值得的。」

　　女王親了親他的紫眼睛，緩緩鬆手。

　　「……好。」

　　亞瑟站在王宮的城牆上，他還年幼，城牆快把他遮住了，於是隨手升起一個臺階，自己站上去，終於能足夠自然的俯瞰地下的國民。望著那麼多滿含悲傷的臉，亞瑟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就調整了情緒。

　　「我很抱歉，」年幼的皇太子輕聲說道，然而他的魔法已經將聲音傳遞到四面八方，「身為帝國的繼承人，我本應該陪你們更久更久。」

　　「這怎麼能說是您的過錯呢！」人群痛哭著回應道。

　　「也許吧。」亞瑟不置可否，顯然還是認為自己有過錯的。

　　「導致這一切的根源，只是力量不足而已！」他的語氣變得凝重，不管一定會暗中觀察的布瑞朗特恩會怎麼想，直接說道：「因為弱小，所以有罪！同樣是因為弱小，會被踐踏，會被折辱……」

　　「我偶然獲知，世界之外，還有無數的世界。我們的世界，我們的帝國，只是一個微小的縮影罷了！」

　　「我將要離開，我看不到最後，所以我很擔心……」

　　他的聲音微微沉下去，滿含隱憂。

　　「來日我歸來的時候，我的帝國是否還存在？我的世界是否還存在？如果這一切都不存在了，我今日的犧牲將全無意義！」

　　有人哭了起來，一疊聲的說：「殿下！請您放心，我們全都存在，會等到您平安歸來！」

　　這樣嘈雜的聲音充斥了整個廣場，就連維護秩序的侍衛，也咬緊牙關，不讓眼淚掉下來，帝國沉浸在巨大的哀痛之中。

　　女王把亞瑟抱了起來，淚濕的臉龐緊貼亞瑟的前額。

　　「我保證……母親向你保證！你走之後，我們會立刻探索世界外部！帝國會發展壯大，不僅僅在這個世界，在其他世界，也會成為不容忽視的力量！」

　　亞瑟眉眼舒展，他在女王懷中，取下了胸口的火焰玫瑰，隨手一擲，花瓣四散，在空中化為紅蝶，翅羽蹁躚飛入人群中。

　　這一手幻化魔法用得好，小世界中的人尚不覺得，他們沉浸在悲傷之中，而隱藏起自身的金髮男人卻臉色一肅，伸出手，兩根閃亮的龍語絲線在他手上一掠而過。

　　這次是無聲發動。

　　布瑞朗特恩開始覺得，自己似乎給阿賴爾特找了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回去。

　　不，單論龍語魔法，阿賴爾特比不上亞瑟。

　　是否會有危險？布瑞朗特恩眯起黃金瞳，一段時間的思考之後，他輕笑了一聲。

　　這恰恰是對阿賴爾特的考驗，如果能讓亞瑟徹底折服，阿賴爾特的未來註定會輕鬆很多，這樣的輕鬆註定需要代價，他必須讓他的兒子學會支付代價。

　　更何況……區區混血而已。

　　亞瑟不知道布瑞朗特恩心中一掠而過的殺意，就算他知道，只怕也表現得非常冷漠。與溫和俊美的外表相反，布瑞朗特恩生性多疑，有這種念頭是非常正常的。而他又相當自負，堅定的認為混血註定無法比擬純血，亞瑟半點不相信他會對一個年幼的混血下殺手，就算他表現出了些許威脅也同樣。

　　這種威脅感運用的好，就是他有潛力的標誌，然後到了龍之谷，生活方面也會舒適一些。

　　此時的亞瑟皺眉打量布瑞朗特恩帶來的飛龍，有龍族庇佑，飛龍可以在短時間內穿越時空，前世的他就是搭乘飛龍去往龍之谷的。他還記得，飛龍對他非常不友好，趾高氣昂險些把他從背上甩下去，以後是在布瑞朗特恩的命令下，才乖乖屈從。

　　真巧，這一次的飛龍仍然是個傲慢的傢伙。它低頭俯視亞瑟，不屑的噴出鼻息，整頭龍呈現一種焦躁的狀態，明顯不想讓亞瑟踏上它的脊背。

　　亞瑟冷冷的看著飛龍，突然狀似天真的歪了歪頭。

　　「你看不起我？」他問道。

　　飛龍不耐煩的撐起身，準備向亞瑟發出一聲警告的咆哮，區區混血還想坐在它脊背上，簡直是笑話，就算是飛龍，它也是最為強悍驕傲的那只！

　　亞瑟的回答相當粗暴，儘管喉嚨還沒有完全好轉，他還是決定在這裡、當著布瑞朗特恩的面，表達自己強硬的態度！

　　龍語！

　　這是亞瑟第一次當著布瑞朗特恩的面展示攻擊性龍語，烈火熊熊，從法則源頭席捲而來的火焰頃刻間將飛龍包裹，淒厲的慘嚎聲不絕於耳。亞瑟的一隻黃金瞳微微顫動，龍族暴虐的殺心有一瞬間顯露，卻很快被壓制下去，他仍然無比冷靜。

　　布瑞朗特恩突然靠近了亞瑟，亞瑟皺眉，卻沒有躲。

　　忤逆也要適度，現在的他，不能過分的跟這個男人叫板。

　　「你剛才……想把他挫骨揚灰吧？」布瑞朗特恩輕輕一笑，靠近之後，這個孩子綺麗的容貌無法遮掩，當真是沒有一絲瑕疵。走過這麼多世界！接回了那麼多孩子，布瑞朗特恩還是覺得，不愧是站在世界頂端的氣運之子，亞瑟有碾壓其他人的資本。

　　「也許。」亞瑟承認他有一瞬間的暴躁，但是持續時間實在太短，不會造成不能挽回的後果。他知道，布瑞朗特恩希望他與純血之間有更多共同點，龍族的暴虐之心是很重要的一條特點，可惜他完全沒有繼承。

　　不能掌控自己的情緒，是龍族的致命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