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天方夜譚（五十八）

　　他們最終下臺的時候，觀眾集體起立，長久的鼓掌，有些人把巴掌都拍紅了也渾不在意。神王之女和魔鬼的形象在原本的劇情中，稍顯單薄，可是這一次劇團的表演，徹底豐滿了人物形象，也將整場表演推向巔峰。

　　亞瑟在後臺降落，第一件事就是反手賞了神鷹一個爆栗。

　　「改臺詞改的真愉快啊！」

　　神鷹皮糙肉厚，完全不在意這點小打擊，反而把亞瑟直接抱起來，仗著自己恐怖的力氣拋了個高高。

　　「我的主人，結局不是很好嗎？」

　　亞瑟的怒氣遲疑了一下，看著神鷹難得高興的神情，臉色幾經變幻，最後深深的歎了口氣，「算了，隨你高興。」

　　神鷹逃過一劫，他們沒有過多的時間可以耽擱，亞瑟甚至連接上的長髮也來不及拆，隨便換了一身方便行動的衣服，就跟神鷹一起出門。

　　街上人來人往，死海之城的繁華絲毫不遜於薩珊王國的國度，又因為在荒漠之中、層層魔法的遮掩之下，更增添了神秘之美。路旁篝火跳動，灼熱的空氣扭曲了天空中的星河，只留下一團模糊的光色。

　　瑪帕悄然出動，在許多人頭頂一掠而過，亞瑟承載著數量繁多的記憶資訊，艱難的展開推演。

　　所有人的記憶之中有一處禁忌之地，即是城中央金碧輝煌的聖殿。

　　那裡恐怕就是大衛的所在地。

　　亞瑟召回瑪帕，按了按額角，試圖把疲倦都驅散。神鷹在查探上幫不上忙，只能抬起手，動作輕柔的替亞瑟按壓穴位，以圖舒緩他的疲倦。

　　這種程度的精力損失不算什麼，亞瑟很快就強打精神，帶著神鷹向城中央走去。

　　遠在薩珊王國的國都，阿里巴巴統計了今天的帳目，把剩下的貨收進倉庫。麥爾迦娜在他身邊幫忙，活幹得乾脆俐落，很快就忙完手上的工作，去給阿里巴巴倒了一杯咖啡。

　　看著咖啡的熱氣，阿里巴巴笑了，意味深長的看了麥爾迦娜一眼。明明是個中年大叔，這一刻的神情卻十足狡黠。

　　「今天晚上不想讓我睡了嗎？」

　　麥爾迦娜歪頭一笑，紮高的髮辮一甩，「就算我不準備這個，阿里巴巴先生也不會睡的。」

　　阿里巴巴也笑了，接著就是一聲歎息。

　　「事情未明之前，我確實不會休息……麥爾迦娜，我有事拜託你去做。」

　　麥爾迦娜做出專心聆聽的樣子。

　　「一會兒你換上宮裡侍女的衣服，進入王宮，不用擔心，魯揚會在裡面接應你。進去之後，守在被亞瑟抓住的那個女人那裡，只要她一有異動——」

　　「就地格殺！」

　　與侍女服裝一起遞給麥爾迦娜的，還有一把金鞘的短刀。麥爾迦娜毫不畏懼，也沒有多餘的問題，先把短刀收入懷中，然後接過衣服，去另一個房間換上。

　　阿里巴巴吐了一口氣，他是一個仁慈的人，輕易不會鼓勵奪取人的性命，但是在好友的安危和敵人的死生之間，他無疑會選擇前者。

　　更何況，這是亞瑟臨走前鄭重拜託給他的事情。

　　【如果我們那邊得手，巴爾姬絲恐怕會有異動，那個人……走投無路之下，會重新附身在她身上。】

　　【一旦這種事情發生，說明那個人徹底沒有別的選擇，也就是窮途末路，只要在那時殺死他……】

　　【一切都會徹底結束！】

　　如果些許殺孽能換來真正的平靜，阿里巴巴很樂意做那個雙手染血的劊子手。

　　麥爾迦娜的思維比他更單純一些，她心裡的善和惡非常單純，亞瑟是她的恩人，將她從奴隸販子手中救出，阿里巴巴是她視作父親的人，這兩個人的願望，她粉身碎骨都要達成！

　　鋒利的刀刃映照著少女的眉眼，麥爾迦娜還刀入鞘，低眉順眼的走出去，就像一名真正謙卑的宮女。

　　——然而她眼中跳動著火焰。

　　亞瑟和神鷹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聖殿，聖殿建在死海中心的小島上，上方的星空更加扭曲莫測，顯然是在持續運用大型魔法遮罩外界。這裡的人跡已經非常稀少，再向前會有暴露的危險。兩人停下來思考對策，亞瑟下意識的看一眼羅盤，這一次，羅盤沒有給出任何指示。

　　側面唯一的空缺仍然留存著，輪廓非常圓潤，應該是什麼圓形的寶石。

　　亞瑟按著自己的左眼，所羅門之徽光芒大放，企圖尋找突破口。他看到各色的煙霧在死海上徘徊，混合成灰暗的顏色，預示著某種不祥。可是明明已經晦暗到這種地步，也沒有引起世界的排斥。

　　——因為晦暗之中，有一抹活火。

　　火焰潔淨明亮，不疾不徐的燃燒著，不知道從多久之前就維持這幅燃燒的樣子，以至於現在有些虛弱。在亞瑟看來，這麼繼續下去，不超過十年，這團火就會徹底消失。

　　阿蒙發出了不寧的聲音，同為火焰本源的魔王，他在提醒亞瑟對方的身份。

　　亞瑟渾身發抖，巨大的憤怒讓他暫時吐不出一句話，神鷹從身後把他抱住，他並不知道亞瑟看到了什麼，卻能從亞瑟周身的激烈情緒裡嗅出不對勁。

　　「王，您看到了什麼？」

　　他的聲音讓亞瑟漸漸冷靜下來，憤怒根本無濟於事，衝動只會讓全盤佈局崩壞，越多相關的人或精靈遭難，反而會讓他更加謹慎。

　　「是費尼克斯，」亞瑟吐出一口濁氣，「大衛用費尼克斯鎮壓這座聖殿。」

　　神鷹的金眸猛地收縮，他知道了剛才亞瑟為什麼表現的如此憤怒，當年志同道合的好友被人變成某座建築的基石，換做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容忍。更何況費尼克斯性格溫和風趣，擅長音樂詩歌，幾乎沒有誰能討厭他，也不會有人希望他遭遇殘酷之事。

　　「王，現在最重要的是冷靜。」神鷹一字一句的勸導，「等抓住大衛，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亞瑟閉了閉眼，他當然知道這點，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進入聖殿。

　　費尼克斯無疑是溫柔而善解人意的，就在亞瑟剛剛升起念頭的時候，燃燒著烈火的不死鳥已經從死海中飛出，因為是幻象，力量也不足，他無力飛得太遠，但是四海周邊是完全可以的。

　　不死鳥撥開波浪飛來，口中銜著一枚光燦奪目的珍珠。亞瑟依稀看到了所羅門時期的景象，懷抱豎琴的詩人踏過漫長的臺階緩緩來到王的御前，鳥一樣輕盈的單膝跪地，口中吐出笙簫一般的調子。

　　【願您長生，偉大的所羅門王。】

　　他的眼中，滿含著對王者的崇敬和孩童樣的天真——詩人的眼神。

　　漫長的道路被模糊，戰火紛飛的王宮之中，詩人的眼淚墜落在鮮豔的駝絨毯上，他的雙手不是人類的雙手，而是鳥的羽翼，此時柔韌的羽毛輕輕撥動琴弦，奏出重逾千斤的憤怒音符。

　　【你們這些叛徒！把我的詩歌毀掉了！啊啊！那是我終其一生譜寫的、七十二大樂章共同彙聚而成的所羅門之詩啊！】

　　回應憤怒的，只有渡鴉和茶隼的翅聲。

　　費尼克斯終其一生，都是一位握筆抱琴的詩人，唯獨在那最終之日，詩人的手上染了殘酷的鮮血。

　　可是這仍然無法挽回敗局。

　　戰死的魔王匍匐在長長的臺階下，燃燒成羽毛烈烈的火鳥，就算身死，也沒有再讓叛逆者靠近王座一步。

　　他眼中殘留著最後一線光明——

　　富麗的月桂樹下，所羅門王聆聽完一首豎琴，露出柔和的表情。

　　【費尼克斯，你是詩歌啊。】

　　那是他終其一生，聽到的最好讚美。

　　珍珠到了亞瑟手中，可他臉上並沒有喜悅。火鳥的溫度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死海鹹腥的風。

　　「走吧。」亞瑟的表情很平靜，「費尼克斯說，大衛上次的傷還沒有養好，他生性多疑，只召喚了大批邪靈聚集在聖殿裡。現在羅盤歸於完整，只要找到他，我就能代替世界降下懲罰。」

　　神鷹定定的看著他，亞瑟越是平靜，就越是反常，巨大的心理壓力之下，有人會崩潰，有人會絕望，還有的人反而會爆發出驚人的意志，就像此時的亞瑟。

　　「王……」

　　「他們都在看著我，阿蒙、瑪帕、巴力、費尼克斯……他們都在看著我。」亞瑟撇過頭去，眸光變幻，「這次我不能輸，我會拿大衛的命祭祀我的魔王們。」

　　神鷹似乎是被亞瑟的堅定說服了，亞瑟自顧自的向死海中的宮殿走去，有一條寬闊的大道直通宮殿大門，亞瑟邊走邊把珍珠按進凹槽裡，羅盤發出一陣機栝之聲，中央黑曜石天眼睜開，鄭重地注視著這個世界。

　　世界醒了。

　　大衛的所作所為無疑令它憤怒，所以它要借亞瑟的手，徹底清除這個隱患。

　　之後再選擇誰當神，就是非常清楚的事情了。

　　神鷹被拉開一段距離，這才舉步追趕。他比亞瑟走得快些，很快就趕上，亞瑟感覺自己的手被扯住，整個人猛地向後倒去。不等他憤怒地出聲指責，神鷹已經低下頭，精准的捕獲了他的雙唇。

　　亞瑟不是放不開的人，這麼多世界都做過來了，些許親昵的舉動算不了什麼，但是問題在於，現在根本不是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薩莉又在鬧些什麼？！

　　呼吸變得粘稠起來，神鷹不遺餘力的逗引亞瑟，儘管他很想更專注一點，最後還是分了一絲注意在亞瑟手中的羅盤身上。

　　看清羅盤在抖動之後，神鷹在心裡冷冷一笑。

　　果然，它打得是這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