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天方夜譚（五十七）

　　沒人知道劇團是怎麼讓人懸停在半空中的，神王之女背後的羽翼輕盈鮮活，每一下拍打都響起風聲，她慢慢靠近了炮樓，姿態優雅又有天生的警戒。

　　她終究不可能完全放下戒心，神王之女這個身份帶給她的除了無上的尊榮，還有與魔鬼戰鬥的責任，未承蒙召喚之時，她可以無憂的徘徊在大地上，然而一旦惡魔燃起戰火，她又可以身披戰甲奔赴前線，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神王之女從炮樓的窗戶裡飛進，輕盈的落到窗前地面上，昏黃的燈火在她翅上暈開光環，倏忽羽翼一收，羽毛宛如花凋一般褪去——她變成了人類的樣子。

　　台下掌聲雷動，神奇而夢幻的一幕徹底看呆了所有人，他們爆發出雷鳴一般的聲音，持續的時間之長，以至於亞瑟需要在臺上靜候一會兒，等眾人情緒稍微平靜才能繼續演出。

　　阿拉丁聽著外界的嘈雜聲，忍住了睜眼的欲望，老老實實宛如屍體一般躺著，等亞瑟接下來的動作。

　　鼻尖縈繞起了清淺內斂的木香，阿拉丁認得這是亞瑟慣用的香料，並不是王公貴族的標配，卻令人發自內心的感到安寧。木香的源頭越來越近，眼瞼上掠過一陣風聲，神王之女的白紗徐徐拂過，隔空描繪著王子的面容。

　　「讚美天神，」神王之女的語氣有些恍惚，「您真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創造者。」

　　她顯然沉醉於王子的姿容，更加仔細地端詳一番，仍找不出半點瑕疵，頓時搖頭輕笑，懊惱自己的傻氣。

　　【梅姆娜暗自想到：對這樣漂亮可愛的人，我是絕不會傷害他的，也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他。如果他遭遇不測，我還要全力保護他。】

　　觀眾想起卡瑪爾王子的絕世姿容，覺得仙女的垂愛不無道理，可是鑒於神王之女太過美麗耀眼，對於獲得垂青的卡瑪爾王子，眾人又滋生出微妙的嫉妒。

　　嫉妒的滋味不太好，卻勾得人更加專注的看下去。

　　梅姆娜暫時欣賞夠了，沉吟起來，看看炮樓裡的簡陋裝潢，不由得為王子鳴不平，「可是他的家人為什麼如此倏忽，把他遺忘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要是碰上魔鬼，他不是會受到傷害嗎？」

　　梅姆娜為王子把錦被蓋好，俯下身，將要親吻卡瑪爾的臉頰。

　　觀眾席一陣騷動，原著中這一幕唯美而深得人心，但是此時此刻，詭異的情況發生了，沒有人樂意神王之女真的親吻下去，就算是簡單的貼面吻也是一樣。

　　顯然，有人跟他們想的一樣。

　　後臺的貝利亞爾驚呼一聲，蓋因為神鷹不聽指揮提前上場，金翼早就變換為象徵魔鬼的純黑，因為憤怒，拍打起來只聽見狂風大作，舞臺上方的吊燈被吹得搖搖晃晃，在空中直打轉。

　　燈火晃動，亞瑟當然有所覺察，雖然他認為禮節性的親吻沒什麼所謂，但是他更尊重薩莉的意見，傾身的動作頓時停止，猛地抬起頭，默契的把劇情接了下去。

　　梅姆娜感知到了魔鬼的氣息，就在這劇烈變動的風中，有什麼陰森邪惡的存在要到來了！

　　纖柔的身體緊繃，神王之女像一隻正在蓄勢的鷂鷹，不忘隱隱的將卡瑪爾護在身後。雖說是表演，神鷹也覺得脾氣有點上頭，伴隨著樂隊走出的詭秘音樂，他如同亞瑟一樣飛翔著出場。

　　氣氛再一次熱烈，此時出現在舞臺上的青年一身黑衣，頭上蜿蜒著猙獰的犄角，同樣純黑的羽翼揮灑著不祥，帶著邪氣的俊美讓人移不開眼，不少女性觀眾發出驚呼，捂著心口宛如被愛神之箭射中。

　　魔鬼看到了梅姆娜，梅姆娜也看到了他。

　　一段時間的沉默，很快對峙被打破，兩人同時動了，只不過是向相反的方向。魔鬼達赫那什急迅的向後退去，如同狂風怒浪中顛簸的小舟，看似飄搖不定，其實借助水波反而退得更遠；梅姆娜則是撲向魔鬼，天鵝羽翼再一次展開，白光綻放，繼而是絢爛的火焰！

　　空氣熾熱起來，兩人在狹小的舞臺上空上演了一場精彩的追逐，翻滾爬升的高危動作讓人提心吊膽，可不管怎麼折騰，卻始終不離舞臺方寸之地。梅姆娜追不上魔鬼，氣急敗壞，白紗之下的容貌更加豔絕，達赫那什打量了一下氣得臉頰緋紅的神王之女，突然遲疑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間，他被從天空上撲了下來，神王之女的短刀抵住他的喉嚨。拼命追趕兩人戰鬥節奏的樂隊終於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幾乎是奄奄一息的敲下了最後一個音。

　　兩個祖宗啊喂！這跟劇本上說的不一樣！

　　亞瑟是真的生氣了，他前腳更答應了貝利亞爾好好表演，後腳神鷹就來給他拆臺，還敢在他面前表演「你追我追到就讓你嘿嘿嘿」的橋段，膽子大得嚇人！

　　他氣到沒有留手，手裡的短刀可不是沒開刃的舞臺道具，而是他自己隨身用的兇器。

　　被抵住喉嚨，魔鬼好像半點不擔心，金眸中甚至含著星星點點的笑意，與淡定的表現完全相反的，是他口中吐出的求饒話語。

　　「以天神之名和所羅門之徽起誓，不要傷害我，請……」

　　「饒恕我吧。」

　　後半句說的極其輕柔，聲音擴散開，讓人耳朵酥麻。

　　亞瑟自認不是聲控，在這樣的攻勢下，耳朵尖還是微微泛紅，更別說台下的人，紛紛感歎不愧是善於蠱惑人心的惡魔，也只有神王之女能夠面不改色的給他好看。

　　反正劇情都歪了，亞瑟肯定要讓表演更加合理，所以他收起了劇本中應該表現出的同情，冷笑道：「你拿所羅門發了誓，但我還是不能釋放你，告訴我你從哪兒來？」

　　達赫那什恭敬地說道：「我來自遙遠的島國，那些島嶼連同大海都是被一名名叫烏尤爾的國王統治的，他有一個女兒，天生麗質，是一位絕代佳人……」

　　本來臺詞背得好好的，亞瑟的表情略有緩和，誰知道神鷹話鋒一轉，又把劇本嚼嚼咽了。

　　「當然，她的美麗及不上您的萬一。」

　　亞瑟的表情是大寫的一個冷漠，他就知道。

　　「你在說謊！我要撕破你的羽翼，剝下你的皮，砸碎你的骨頭！」亞瑟發自內心的勉強對上了臺詞，因為符合此時的心境，這幾句臺詞說得尤其凌厲，又引來了叫好聲。

　　神鷹優哉遊哉，就像亞瑟很會撩他一樣，他也深知撩亞瑟的技巧，要有張有弛，才不會被直接打死。

　　「我的主人，請您明鑒，我所說的句句屬實，您真該見一下那位白都倫公主，我願意帶您前去，請您親眼檢驗我所說的話。如果我說的並非真實，之後您無論是責備我還是囚禁我，我都毫無怨言。」

　　神王之女當即大笑，「你說的那個公主算得了什麼呢？我當你有什麼不得了的古怪見聞，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拿我的父親起誓，我今晚所見的那個人，才是最令人神魂顛倒的存在！」

　　兩人產生了爭執，最後決定挨個去看對方覺得美麗無比的人，再做定論。期間亞瑟遵照原劇本，各種殘酷的威脅，什麼「用火燒死」、「碎屍萬段」、「扔進沙漠」統統說一遍，觀眾爆發一陣又一陣的叫好聲，達赫那什的眼神非常無奈，不過細看之下，能發現其中的縱容寵愛。

　　「這部戲改得好！」一名女性觀眾興奮的對同伴說道，「魔鬼達赫那什一定是仰慕神王之女，你看他的眼神，雖然被威脅，還是柔和得像水一樣。」

　　她的同伴紛紛回應，表示這一對好甜好甜，可惜只出現在前期。

　　舞臺上，劇情已經進展到梅姆娜召喚出矮小的魔鬼古什古什來充當裁判的地方，因為梅姆娜和達赫那什誰也無法說服誰，都認為自己傾心的人類更加美麗，於是古什古什提議，讓兩人睡在一起，分別讓其中一個醒來，誰愛上另一個，那另一個的魅力就註定更大。

　　「其實我倒是覺得，兩人在美麗上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的主人，何必浪費時間在比較上呢？」達赫那什非常為梅姆娜著想。

　　梅姆娜憤憤的給了他一翅膀，高傲的揚起下巴，用羽翼籠罩住卡瑪爾的頭，讓他陷入沉睡，達赫那什驅動蚊蟲，成功的讓白都倫公主驚醒。

　　比賽的結果，兩人雙雙愛上了對方。

　　梅姆娜&達赫那什：我到底圖的是什麼？！

　　達赫那什看梅姆娜的表情不好，頓時狗腿道：「還是您中意的卡瑪爾王子更加穩重知禮一些，白都倫公主除了交換戒指，還做出了偷偷親吻的舉動，實在是不懂禮貌。」

　　神王之女的下巴再次抬了起來，達赫那什的知情知趣讓她不至於在比賽上丟面子，投桃報李，她也樂意暫時放過這個魔鬼。

　　反正總有一天，他們會在戰場上再見，而自己，將親自砍下這顆有些討喜的頭顱。

　　達赫那什要把公主送回去，臨行之前，他回頭看了神王之女一眼。

　　黑翼不祥的揮動著，魔鬼此時的表情，卻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溫柔繾綣。亞瑟暗道不妙，果然，神鷹又把臺詞給改了。

　　「我們終將在戰場上再見，」他微笑著說道，「我的主人，希望您是摘下我頭顱的人。」

　　天鵝羽翼的扇動慢了半拍，這讓梅姆娜下降了一點高度，她同樣在看著達赫那什，半晌，才緩緩轉過頭去，兩人相背飛行，未來卻終究會交匯於某個死亡之時。

　　「……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