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傅嘉走出餐館,僅僅走了幾十步,強裝出來的鎮定就崩塌了。他抱緊手臂,狠狠發抖。
他害怕剛剛在餐館裡詛咒母親去死的自己,更害怕他虛張聲勢的威脅不起作用,害怕傅曉麗和林恒對陸齊安出手。
如果陸齊安因為他受到了負面影響,他會恨死自己。更可怕的是,影響陸齊安的可能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他一直刻意忽略,陸齊安其實是不想要他的,是他死纏爛打陸齊安才接受了他。
陸齊安和他在一起,會過得比之前好嗎?為了他和家裡鬧翻,放棄國外的學業,真的好嗎?
傅嘉以為A大已經夠好了,但仔細想想,還不夠好,陸齊安明明值得最好的。
他低著頭,恍惚地在街頭遊蕩,直到零點才回到六中家屬區。
家裡空無一人,黑漆漆的沒有光亮。陸齊安一周只有兩天會過來留宿,而這兩天不是昨天也不是今天,這讓傅嘉既慶倖又痛苦。
他匆匆洗漱,準備入睡,卻不敢關燈,也不敢閉眼。他怕一閉眼就守不住這間房子了。某個幽靈一樣的女人會潛進來,在房間各處安裝攝像頭,透過監視器森森地看著他。
封閉的空間不能為傅嘉提供安全感,反而成了他壓抑的根源。他從床上爬起來,找出幾張現金攥在手心裡,逃命似的跑出家門。
淩晨的街道上沒有行人,經過六中的計程車更是少得可憐。他拉緊衣領子,徒步向著更繁華的路段走了半個小時,終於搭到了車。
他告訴司機,他要去A大。
他快要失去理智了,只想見到陸齊安,無論如何都要見到。焦急中,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變得格外漫長。傅嘉催了很多次,司機也一再提速,還是無法縮短所需的時間。到達目的地時,已經過了淩晨三點。
傅嘉結帳下車,順著他每週六都會走過的路線來到陸齊安的住處,按響了門鈴。
很快,門開了,陸齊安扶著門把,神色略顯驚訝。他睡得淺,聽到門鈴的瞬間就醒了,也意識到來的人是傅嘉,所以他驚訝的不是傅嘉的到來,而是此刻傅嘉的狀態。
淩晨三點,傅嘉穿著睡衣,臉色慘白地站在他家門口,雙眼發紅,好像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你睡了嗎?”他小聲問,像是做了錯事心虛的孩子,“我有沒有打擾到你?”
陸齊安沒說話,先將他拉進門內,摸著他冰涼的肩膀問:“你怎麼了?”
傅嘉本來還能維持冷靜,被陸齊安一問,立刻理智崩潰,恨不得對他合盤托出。他努力憋著不說,差點把眼淚憋出來。
陸齊安見他真要哭了,竟然有一瞬間的無措。他遲疑了兩秒,伸手將傅嘉擁進懷裡,不敢太用力,只是輕撫著他的背,再問一次:“嘉嘉,你怎麼了?”
他不是別人,是陸齊安。
傅嘉用力回抱住他,感受著他的體溫,好似重新找回了鮮活的生命力。他把眼淚忍了回去,說:“沒什麼,就是做噩夢了,一個人呆著害怕,忍不住來找你。”
陸齊安收緊了懷抱,沒有質疑他的說法。淩晨三點太晚了,比起追問前因後果,陸齊安更想先安撫傅嘉。
他將傅嘉帶進臥室,給他換了一身衣服,還用體溫計測量了他的體溫,看他有沒有發燒。傅嘉乖乖坐在床邊,眼睛一直盯著他看,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見了。
“還害怕嗎?”陸齊安問。
傅嘉想了想,說:“有點。睡覺的時候你抱著我好嗎?抱著就不怕了。”
陸齊安說好。
傅嘉笑了,爬進被子裡,對他張開手:“抱抱。”
陸齊安關了燈,躺在他身邊,他立刻貼了過來。他的身體已經回暖了,但陸齊安還記得他來時可憐的樣子,就側躺著將他圈在懷裡。
傅嘉閉上眼,鼻子發酸。
他承認,他太弱小了,所以才連累陸齊安放棄國外的學業,連累陸齊安被傅曉麗和林恒盯上。但是,他不僅弱小,他還自私且無恥,就算陸齊安被他連累了,他也不想放手,他還想賴著陸齊安,賴一輩子。
“我可不可以跟你住在一起?”傅嘉說。他不知道怎麼對付傅曉麗和林恒,就想著躲起來,將自己關在家裡,這樣傅曉麗就找不到他了。“我聽說有人高三是在家裡複習的,如果管得住自己,家裡又有人教,效果不會比在學校複習差……反正高中的內容,你可以教我……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有空可以教我,大部分時間我一個人在家自習,可以嗎?”
這話說得突兀,陸齊安思考了一會,沒有直接拒絕他,而是說:“我可以去六中陪你。”
“不是……”傅嘉說,“我想和你待在家裡,我不想去學校了,只想待在家裡……”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鼻音,有些可憐,又有些任性。
陸齊安察覺到不對,沒有回答傅嘉,而是坐起身來,打開床頭燈。
燈光下,傅嘉眼裡噙著淚,臉色比剛剛還要差。陸齊安胸口一疼,忍不住皺起眉頭。
傅嘉以為他生氣了,心裡愧疚,想道歉,又覺得自己委屈,眼裡蓄滿了淚水,卻硬撐著沒讓它們掉下來。
陸齊安深吸一口氣,放柔了眉眼,說:“怎麼了?告訴我你怎麼了,我們不是說好了,要是你受了委屈,就跟我告狀。”
傅嘉用手背蹭了蹭眼淚,撲上去緊緊抱住他,壓抑了一整天的恐懼爆發了。
“怎麼辦啊……要是我害了你該怎麼辦。”他哽咽地說,“為什麼我會是傅曉麗的兒子,這都多少年了,她還能找到我……”
他顛三倒四地將傅曉麗和林恒的事情說了出來,因為被陸齊安抱著,他越說心裡的害怕就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憤怒,一些不堪入耳的髒話也出現在了他的敘述裡。
在一起之後,傅嘉就沒當著陸齊安的面說過髒話了。陸齊安一直以為他改好了這個壞毛病,沒想到今天能再次聽到他說髒話。
“我恨不得殺了傅曉麗和林恒。”有些話傅嘉平時死也不會說給陸齊安聽,今天卻一股腦倒了出來,“他們太可恨了,怎麼可以打你的主意?我根本就不稀罕林家,我也不會跟他們同流合污!”
傅嘉將自己裡裡外外剝了個乾淨,捧到陸齊安眼前給他看。他沒有隱瞞當年陸婉卿早產的真相,也沒有隱瞞傅曉麗和林慶齷蹉的打算。破罐子破摔,他的罐子老早就被他摔碎了,他可以抱著碎片往前走,他不怕疼。
傅嘉說得停不下來,陸齊安也不打斷他。雖然他話裡不時夾雜幾句髒話,還喊打喊殺恨的恨這恨那的,但也沒什麼不好,起碼他不再慌張害怕了。
這一說就說了將近兩個小時,傅嘉一夜沒睡,昨天夜裡也沒睡好,困得眼皮打架,他搖一搖陸齊安的手臂,說:“你怎麼都不說話,怎麼辦,怎麼辦……”
陸齊安心疼他,在他唇角吻了吻,撫著他的臉頰哄他睡:“有我在,會沒事的,你困了就先睡。”
“我不能睡。”他望著陸齊安,“我要保護你。”
“嗯。”陸齊安應下,“你來保護我。”
傅嘉又叨叨絮絮地說了很多,天濛濛亮才睡過去。陸齊安在床邊守了他一會,起身走出房間。
他擰緊眉頭,仔細思考要怎麼解決問題。
事情遠沒有他說得那麼簡單。撇開傅曉麗暫且不提,林恒這個人很難處理。他年近不惑,比陸致遠也小不了幾歲,雖然早早被陸婉卿和林慶踢出林家,也被陸致遠整治過幾回,卻次次死而復生,處理不掉。
他是陸致遠和陸婉卿都覺得棘手的人。
陸齊安心中有了初步的打算,卻不敢托大,走到陽臺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如果這件事只牽扯到了他和傅嘉,陸齊安不會去詢問父親,但林恒不一樣,他的最終目的是陸婉卿母子。
陸齊安有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