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你和傅曉麗是什麼關係?”
“你上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你們說了什麼?”
“傅曉麗行兇時,你在哪?”
“和誰在一起?”
……
警局內,傅嘉聽著員警的提問,反應遲鈍,往往要員警問他三遍,他才知道做出回答。
他好像失明了,眼中的世界倏然變成黑白色,沒有一絲光亮。
他甚至荒謬地想,他可不可以說謊?可不可以告訴員警他和傅曉麗沒關係,他沒見過她,他沒有媽媽,他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
“你是傅曉麗唯一的直系親屬。”調查結束後,員警說,“近期請不要離開市區,後續我們還會聯繫你,謝謝配合。”
他麻木地應了一聲,被員警送出警局。
門外,有人叫住他:“傅嘉?”
他轉過頭,發現是劉老師。
因為陸齊安的關係,劉老師對傅嘉格外關注。聽到有員警來學校找他,劉老師趕緊跟了過來。
“你還好吧?”劉老師看他面無血色,就用手攬住他的肩,柔聲說,“沒出什麼事吧,我看你一會就出來了,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劉老師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歎了口氣。她知道,傅嘉遇上的絕不是件小事。她是學校的教導主任,可員警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才把學生帶走的,她竟打聽不到一點資訊。到了警局後,她想進去見傅嘉,被人攔住了,她轉頭想問出點消息,又被人喝止了。
有一股龐大的勢力在阻攔她,這股勢力是她和傅嘉都無力抗衡的。
“劉老師,我想……”傅嘉遲疑地開口,“我想……”
我想見陸齊安。
傅嘉心口絞痛,不敢叫出那個名字。
他恍恍惚惚的,什麼都不清楚,唯一清楚一件事:傅曉麗傷害了陸婉卿。
他的母親,傷害了陸齊安的姑姑。
要是陸婉卿出了什麼事,他們怎麼辦?
“你想要什麼?”劉老師問,“你是不是想請假?我知道,你現在也不適合回去上課,我送你回家,你好好休息,明天再回學校上課,沒事的。”
聽到“上課”二字,傅嘉愣了愣,著急地說:“劉老師,我想回去上課。”
他固執地想:他還得繼續上課才行。他要努力學習,不然會考不上A大的。
劉老師笑了:“你想上課?好,你想上課我們就回去上課。”
她攔了一輛計程車,帶著傅嘉回了六中。她沒有直接讓傅嘉回教室,而是帶他去了自己的辦公室,打算給他倒杯水,做做思想工作。
但她沒想到,副校長就在她辦公室等著她。看她帶著傅嘉回來,副校長面露難色。
她心裡忐忑,面上勉強掛起笑容,問:“副校長,出什麼事了?”
副校長尷尬地看一眼傅嘉,說:“劉老師,傅嘉的學籍,可能出了點問題……”
在員警找到傅嘉的一個小時前,陸齊安已經接到了父親助理的電話,匆匆趕到醫院。
陸家最先得到消息的人是陸致遠,不巧的是,他剛好在今天淩晨離開了國內,最快也要十個小時才能回來。為此,沉穩了大半輩子的陸致遠暴怒地摔了手機,在會議室裡當著一眾下屬的面紅了眼睛。
這十個小時內,陸家的事都壓到了陸齊安肩上。
陸婉卿腹部深中兩刀,刀刀見骨。所幸,她撥給保安的電話已經打通了,她在中刀的情況下全力反抗,沒有讓傅曉麗刺中她第三刀,撐到了保安趕來。
但是,她的情況不容樂觀。傅曉麗傷了她的臟器,手術風險大,很可能救不活她。
陸齊安趕到醫院後,助理立刻將手術同意書交到他手裡,催促道:“齊安,簽字。”
陸齊安臉色發白,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他握著筆用力書寫,力道大得手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簽好後,他將手術同意書交給了一旁的護士,隨著紙張離手,他全身的力氣似乎也被抽走了。
助理見他繃得緊,怕他撐不住,便輕輕扶著他的肩,安慰道:“齊安,陸先生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你不要擔心,陸小姐一定會平安無事。”
陸齊安咬緊牙,伸手推開他,說:“聯繫別墅,讓人把楓楓看好,不能讓他聽到半點消息。另外,無論是事發地還是醫院,都要封鎖消息,留意媒體,我姑姑受傷的消息不能傳出去。”
他氣息穩定,條理清晰,讓助理有些意外。“好,還需要我做什麼?”
陸齊安皺緊眉頭,拼命思考。他不能讓事情惡化下去,絕對不能。
“別墅那邊,安排我姑姑的人去做,你留出空閒,去警局盯著。”陸齊安深呼吸,忍著胸口針紮一般的刺痛,“你親自跟進調查,不要讓林恒插手。”
助理點點頭,腦海中已經勾勒出了大概的思路:“明白了,我馬上去辦。”
“還不行。”陸齊安搖搖頭,眼神漸漸變得狠厲起來,“在去警局之前,你要先派人找到林恒,困住他,讓他失去行動能力。”
助理心裡一驚,說:“齊安,林恒明面上什麼都沒做,我們貿然對他動手,會不會……”
“如果你辦好了,就不會。”陸齊安打斷他。
助理歎口氣,不再多說什麼。
剛剛,陸齊安表現出了他熟悉的氣質:堅毅,篤定,不容置疑。
和陸致遠如出一轍。
此後的十個小時,陸齊安一秒鐘都沒有休息過。他不停地接電話,打電話,不停地面對問題,再解決問題,好像全世界都在找他,在等他做決定。他說得口乾舌燥,眼裡佈滿了紅血絲。
這十個小時裡,陸婉卿的手術成功了,是陸齊安得到的唯一安慰。但是,就算手術成功,陸婉卿也沒有脫離生命危險,她仍然昏迷不醒,還有可能遺留下永久性的內臟損傷。
入夜後,陸致遠終於趕到了醫院。他看也不看陸齊安,徑直走向ICU病房,隔著玻璃定定地望著病床上插滿管子的陸婉卿。
陸齊安走到他身邊,對他說起這十個小時內的大致情況。
陸致遠沉默地聽著,注意力仍舊放在陸婉卿身上。
無人打斷,陸齊安很快就說完了。他等著父親回應他,但父親沒有。
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陸齊安說:“爸,我想離開一會。”
他穩住事態,沒有讓事情惡化,等到了父親回來。陸婉卿也手術成功,留下了一線生機,這是不是意味著,他終於可以松一口氣,空出腦袋去想那個人了?
陸致遠看向兒子,肯定道:“你要去找傅嘉。”
陸齊安握緊手,說:“是的,爸,傅曉麗十惡不赦,可這件事和傅嘉無關,他沒有錯。”
“陸齊安,你看好,你姑姑就躺在你眼前,生死未蔔,你居然說傅嘉沒有錯?”陸致遠沒有發怒,他很冷漠,只是冷漠,“傅曉麗是他媽,這就是他的錯。”
陸齊安想反駁他,嗓子卻疼痛難忍,發不出聲音。
陸致遠揉揉眉心,徹底失去了耐心,“離開他,齊安。我在來的路上就決定好了,等你姑姑狀態穩定後,我就讓她轉去國外的醫院治療,剛好,也讓楓楓跟著一起去國外調理身體,你陪他們一起出國,讀我們說好的那間大學,回到原定的軌跡上來。”
陸齊安的手在顫抖。
接到消息的時候,陸齊安就預見了此刻的情形。可他不想認,不能認。
他拼盡全力,說:“爸,我不能……”
“聽話,齊安。”陸致遠語氣疲累,“不要再胡鬧了,只要我想,我有無數種辦法可以毀了傅嘉,你不要逼我動手。”
現實就像一把釘子,將陸齊安釘在深淵,動彈不得。
他感到深深的無力。他本以為,他有能力抗衡父親,可以慢慢改變他的觀念,也可以靠著自己保護傅嘉。但事實上,他只是沒有徹底惹怒父親,父親也遠遠沒有認真。要是父親動了真格,他是無力反抗的。
到這時,他才發現他和傅嘉已經攀至山巔,本以為可以走得更高,可只要再走一步,哪怕一步,也會雙腳踏空,跌落懸崖。
現在,他們已經走出這一步了。
陸齊安垂下眼,聲音喑啞:“我會聽您安排,爸,求您放過傅嘉。”
從小大到,這是陸齊安第一次低頭懇求父親。
他分明聽到,他身體裡有根骨頭折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