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上)
在傅嘉因為夢到陸婉卿和林楓尋而驚醒的這個清晨,這對母子也早早的從林家別墅離開,前往位於城市北邊的墓園。
林楓尋不習慣起得這麼早,在車裡打起盹來。到了目的地後,陸婉卿沒有叫醒他,自己捧了白菊走下車。
到了九月,太陽就不再那麼炙熱了,城郊的墓園外,空氣還有些陰涼。陸婉卿抱緊了懷裡的花籃,吩咐司機不要吵醒林楓尋,如果他醒了,就慢慢推他上山,不用著急。
見司機答應下來,陸婉卿挺直背,一步步踏上登山的石階。
每年到了九月,一種壓抑的氛圍就會籠罩住陸家。她不敢與哥哥或侄子聯繫,生怕打破兩人間的冰層,放出什麼猛獸來,將陸家毀得七零八落。
最初,陸家三人還會在齊冰的忌日一起來到她的墓前掃墓,九月也還沒有變得像現在這麼陰森可怖。直到四年前,父子倆在墓前爆發了爭吵。兩人在墓前相互指責,恨不得將齊冰的屍骨剖出來質問個清楚。最後,爭吵無果,陸致遠舉起花籃砸在了兒子臉上。
從那以後,陸齊安就不來了。
也許他早就覺得,齊冰的骨灰已經被她的父母帶走,這樣一個空蕩的墓碑又算得了什麼呢?
陸致遠與兒子相反,以近乎頑固的態度,每年準時在齊冰的忌日出現在墓園。這一次,輪到陸婉卿受不了了。她受不了哥哥在齊冰墓碑前長久的沉默,受不了他自顧自與死人對峙的行為。
所以,她會選擇九月初便來掃墓,避開真正的忌日,避開陸致遠。
齊冰墓前一直清理得很乾淨,陸婉卿刻意來得早,所以整個山頭上都看不到其他人。這樣的空蕩與乾淨,讓陸婉卿升起了天地間只有她和齊冰的錯覺。她蹲坐下去,獻上白菊的手有些抖。
陸婉卿一直記得,她第一次見齊冰時,這個沒大她多少歲的女人一見她就笑了,說:“你好,婉卿。”
陸婉卿不喜歡陌生人,更不喜歡這個陌生人一上來就做了她的嫂子,冷淡地說:“嫂嫂好。”
齊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陸致遠,發現他毫無主動介紹兩人認識的意思,眼裡有些無奈,卻笑得越發努力,越發親切:“不用叫嫂嫂,我們沒差多少歲,叫我小冰姐就好。”
結婚後,齊冰辭掉工作在陸家做全職太太,每一天都跟第一天一樣努力。聽說在她任教的高中內,她連續幾年都被評為最受學生喜愛的老師,因為她溫柔又開朗,能讓學生們感受到家人般的關懷。
陸婉卿逐漸被她打動,卻一直沒能改口,直到齊冰去世,她都沒有叫過一聲“小冰姐”。
齊冰最後留給她的,是一個平靜到死氣沉沉的眼神。她還不知道齊冰手裡攥著致命的藥瓶,不知道她早早便決心去死,只是垂著淚求她:撐下去,撐下去。
齊冰說不了話,向她眨了眨眼睛。
有了回應,陸婉卿頗受鼓舞,話:嫂嫂,你不用擔心,在你好起來之前,我會幫你把家裡顧好,你一定要安心養病,快快好起來。
陸婉卿從沒想過,這段話會成為她一生中說過的最後悔的話。
齊冰死了十年,這段話就折磨了她十年。
她總是抑制不住去想,如果她當時沒有這麼說,事情是不是還有一線轉機?
遠方,司機推著輪椅上的林楓尋漸漸走近。
林楓尋沖她擺手:“媽媽!”
陸婉卿對他露出了微笑。
她看起來一切正常。
好似剛剛在墓碑前痛苦慚悔的人不是她。
下午,考完最後一科的傅嘉挺直了腰,發現自己竟然在開著空調的教室內出了一身的汗。
大頭迫不及待地找他討論:“老傅,這次考得怎麼樣?還有中午我看到劉老師請你吃飯,你必須跟我好好說說……”
他還沒說完,傅嘉就拎包站了起來,打斷他:“不好意思,我有點急事。”
大頭靈光一閃,試探著問:“難道是……陸學長?”
傅嘉沒回答,只是一下咧開嘴笑了。他不再管大頭,順著人流沖出了高二教學樓,再逆著人流沖進高三的。
傅嘉並不知道陸齊安升上高三以後在哪個班,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離開教室,一路摸索過去,最後在高三一班找到了陸齊安,他是前排靠窗的位置,正在收拾東西。
傅嘉靠在後門邊上,耐心等他出來。
可是他一個陌生人,靠在門上不停往裡看,臉上還掛著奇怪的笑容,實在是顯眼,教室裡不少人都向他看了過來。
陸齊安不好熱鬧,兀自做著自己的事,他旁邊的李沁和則恰恰相反,扭頭看到是傅嘉,臉色立馬沉了下來。
傅嘉視他為無物,盯著陸齊安看個不停,這讓李沁和心頭起火,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向傅嘉走過去。同學們感受到他身上的殺氣,紛紛給他讓開路。
“喂,傅嘉。”李沁和雙手插兜,毫不客氣地喊道。
傅嘉看向他,反應跟他一模一樣。
收起笑容,瞪著眼,臉色冷得能刮下冰碴子。
李沁和皺緊眉頭,問:“你來這裡幹什麼?”
他本身就比傅嘉高,問這句話時,還刻意昂起下巴,讓自己看傅嘉的眼神變成居高臨下的斜睨。
傅嘉無聲的笑了。
他一步跨進教室,氣沉丹田:“關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