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下)
不止是不討厭。
這句話能代表很多意思。
陸齊安沒有馬上回答。在傅嘉看不到的地方,他將手交握在了一起,這能幫助他思考。
片刻後,他問傅嘉:“為什麼這麼問?”
傅嘉低下頭,捂了捂發熱的耳朵,說:“因為你對我很好,跟以前不一樣。我想知道,這是不是因為我這段時間改變了很多,讓你對我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陸齊安注意到了他發紅的耳朵,還注意到了他話裡的“你對我很好”。
明明昨天晚上,他說的還只是“挺好”。
“你確實改變了不少。”陸齊安說,“不過我一開始就明確的告訴過你,我不討厭你。”
他想起了以前傅嘉賴在別墅樓梯上故意擋他路的事,還有傅嘉把麵包壓撕成屑,夾在他課本中的事,繼續說,“除非你做錯事。”
傅嘉聽懵了:“什麼意思?”
他的話有那麼難理解嗎?陸齊安面露不滿,說:“你自己想。”
傅嘉忍不住求他:“就給我一點提示吧?”
他的語氣和眼神都不僅僅是懇求了,而是哀求。
陸齊安放緩語調,說:“你想做什麼是你自己的自由,我給了你一些建議,但我從來沒有要求你只聽我的話。”
傅嘉還是一臉不懂:“那你告訴我,我做什麼你會覺得我做得好?”
陸齊安重重呼出了一口氣,說:“六中很看重周考,你要注意考出靠前的排名,這事關獎學金的評選。”
傅嘉恍然大悟:“那好,我現在就去複習。”
說完,他直奔客房。打算去拿書包。因為昨晚是借著學習這個藉口來的,他在包裡裝了很多課本。
“傅嘉。”陸齊安叫住他,聲音往下壓,略有些嚴厲,“先吃早餐。”
傅嘉原地刹車。
明明是句嚴厲的命令,他卻感到胸口一熱,臉也跟著漲紅:“我……我拿本書,邊看邊吃。”
然後他就真的從客房裡拿了本數學書出來,坐在陸齊安對面,一手拿書一手吃吐司。
他拿了書,卻只是做樣子,眼睛一直沒放在書上,而是在瞟對面的人。
陸齊安沒有阻止傅嘉這荒唐的行為,而是說:“今天是週五,你知道今天要周考嗎?”
傅嘉心裡嘎噔一聲,涼了個徹底。
週五,是六中固定要周考的日子。
他忘了!他把周考的日期忘了個乾淨,滿心以為還有幾天時間可以複習!
陸齊安放下餐具,說:“把書給我,我給你劃兩道題,你一會去學校不用複習別的了,就看這個。”
傅嘉呆呆的應了一聲,把書遞給他。
陸齊安走進客廳,從桌上的雜物箱裡拿了一支筆,站定在落地窗前,側過身借窗外的光在課本上做記號。
傅嘉一邊吃著早餐,一邊頻頻扭頭偷看他。
當然,傅嘉和陸齊安之間不存在偷看,因為陸齊安對傅嘉的注視格外敏感,哪怕只是一眼。
陸齊安對此視而不見,穩穩地在題號上畫圈。下一秒,手卻突然偏離了軌道,在紙上劃出了條突兀的斜線。
他冷靜地順著這條斜線畫了一另一個記號,掩蓋掉了這個小失誤。
吃過早餐後,傅嘉和陸齊安一起來到學校,並在校內分開。
傅嘉開心得昏了頭,完全忘記了自己昨夜無故外宿,大大方方地走進宿舍樓,直接被宿管抓住。
宿管擒住他的手臂,將他帶進了班主任的辦公室。兩人一起開批鬥大會,教訓了傅嘉半個小時,並扣了他兩分素質分。
傅嘉心情好,一點也不為這兩分感到可惜。班主任放他走後,他爭分奪秒地開始了複習。
他相當聽話,陸齊安讓他不要複習別的,他就不複習別的,專心看他劃出來的兩道題。
六中的周考會持續一整天天,在下午放學前考完所有科目,晚自習照舊上。學生們的位置都不動,老師則被集中起來,隨機分配到各個班級監考。
這是傅嘉在六中的第一次考試。既枯燥又困難。
這種痛苦的情緒一直持續了好幾堂考試,直到數學考試開始,他看到了抱著卷子走上講臺的劉老師。
劉老師起初沒有注意到他,等她分發完卷子,開始圍著教室打轉時才注意到傅嘉。接著,她就改為圍著傅嘉打轉。
傅嘉頗有壓力,本來他的數學就薄弱,還有老師在一旁看,他需要花費兩倍的力氣去集中注意力。教室裡開著空調,他卻汗如雨下,稀裡糊塗做到最後一道壓軸題,本想放棄,卻感到題目有些眼熟。
他反復看了幾遍,最終確定,這就是陸齊安給他劃的題。雖然不完全相同,但方法一樣,寫出來的話連步驟都一模一樣。
他像被打了雞血,只花了五分鐘就答完了這道題。
收卷後,劉老師讓另一位監考老師把卷子抱走,自己則來到傅嘉身邊,輕拍他的肩膀鼓勵道:“考得不錯。”
傅嘉謙虛地笑了笑:“謝謝老師。”
劉老師也笑了:“下次你有問題,隨時可以來我辦公室問我。”
傅嘉點點頭:“好的。”
劉老師很滿意他的態度,又問他:“現在該吃午飯了,你有沒有約人?要不和我一起去教職工食堂吃吧。”
傅嘉吃驚地看向她:“您怎麼會邀請我?”
劉老師的笑意更深了:“我第一次見齊安這麼親近除了李沁和以外的人,還挺好奇的,想和你聊聊。”
傅嘉心裡一百個願意,直接答應了下來。
這一次只有她們兩個,劉老師堅持要請客,傅嘉則堅持不用,自己付錢點了菜,著重留意點了葷菜。雖然已經夠吃了,但劉老師還是給傅嘉加了兩道菜。
“我看到你和齊安來往,心裡挺開心的,我其實不太喜歡李沁和那樣的小夥子,感覺太輕浮了。”李沁和在六中掀起的波瀾,劉老師素有聽聞。今天傳班花為他打架,明天就傳前女友為他當街對罵,讓劉老師煩不勝煩。
“我是齊安媽媽那邊的朋友,跟他爸爸那邊不熟,對那邊的公子哥也不瞭解,總感覺不踏實。”劉老師苦口婆心的說,“我看你就挺乖的,雖然一開始讀的是十六中,但只要轉過來了,問題就不大,而且你數學的最後一題答得很漂亮。”
傅嘉臉不紅心不跳的應下來:“我只是碰巧複習過那道題。”
答案當然漂亮,那是陸齊安教他的!
劉老師感歎一聲:“挺好的,說明你複習很全面。齊安多跟你這樣的朋友來往,我就安心多了,現在他媽媽的朋友就我一個還跟他走得近,要是他不好了,我總覺得對不起他媽媽……”
劉老師面色惆悵,好似陷入了回憶。
傅嘉對她話裡的“齊安媽媽”生出了巨大的好奇心,但劉老師面色不對,他也沒有貿然詢問。
很快,劉老師就把這個話題揭過了,轉而跟傅嘉討論學習上的問題。
他們一直聊到飯菜涼透才結束。道別時,傅嘉望著劉老師的背影,想起昨天她曾當著陸齊安的面提起過陸夫人。她顯然與陸夫人交情不淺,不然陸齊安也不會對她這麼客氣。只是這之中還有隱情,讓她話還沒說一半便臉色大變。
事實上,對那位陸夫人,傅嘉也稍有瞭解。他在林家別墅呆了十年,多多少少聽到了一些不該被他聽到的事。
陸齊安的母親名叫齊冰,在陸齊安七歲的時候,她自殺了,死因是抑鬱症。
傅嘉並不知道齊冰的具體患病時間,也不知道她的病因,只知道精神上的奔潰壓垮了齊冰的身體,她漸漸變得生活不能自理,不能正常說話,只能發出短促的叫聲。
自殺前,她甚至無法進食,也無法排泄,身上插入了各種管子。
護工全天二十四小時守著她,只有她昏睡前才會離開一個小時。因為齊冰不願意自己毫無意識的時候身邊有不熟悉的人存在,這會讓她發狂。饒是如此,護工也會在一牆之隔的地方守著,一直保持清醒。
齊冰去世那天早上,陸致遠因公事遠赴海外,陸齊安被父親的秘書帶出門學習。唯有陸婉卿去陸宅看望了齊冰,可惜她沒有久留,中午便離開了。
誰也沒有想到,當天夜裡十一點,齊冰奇跡一般清醒了。她拔掉了口中的管子,這只花了她十秒,接著,她吃下了手邊整整一瓶藥片——這會讓她的心臟驟停。所以當護工闖進來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這瓶藥是她還能走得動路時就藏下的,她為了自殺策劃良久,絲毫不像一個精神奔潰的人。
這一天沒有在家陪伴齊冰,成了陸家三人一生中最後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