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爭
自十八年的那次地動之後,連著幾年京師一帶都會有或大或小的餘震,不論是康熙還是下頭的官員都早就有了一套各自的應對措施,因而也是不慌不亂沒有出什麼大岔子。
胤礽自然更加無所謂,倒是胤禔比較倒霉,東頭所的房子年久失修,塌了一大半,於是無奈之下只得回了鍾粹宮暫住。
日復一日的清閒,就在胤礽閒極無聊之時,終於有人送上門來給他解悶了,只不過卻不是什麼好事。
這日依舊是在毓慶宮唸書,原本每日下學之後胤礽還會與授課的師傅閒聊幾句,而今次李光地趕著去乾清宮,卻是連話都來不及多說。
胤礽一時好奇,掐著時間去了乾清宮給康熙請安,來迎他的是乾清宮的首領太監顧文興,對方恭謹地提醒他:「太子爺,皇上與眾大臣在南書房商量政事,一時半會地怕是出不來,您還是別等了吧?」
胤礽沒有開口,身邊的何玉柱很有眼色地塞了串上好的玉石佛珠進他手裡,顧文興一摸便知是好東西,當下改了口:「太子爺您且候著,奴才去與皇上說一聲。」
南書房裡,康熙正蹙著眉有些煩躁,下頭的人,以明珠和索額圖為首,搭上一個李光地,還有幾個常出入南書房的大臣,正喋喋不休地各執一詞,互相叫板著。
顧文興走上前去,先是給康熙換了杯熱茶,然後才壓低了聲音稟報道:「皇上,太子爺來了,就在外頭候著。」
「去傳他進來。」
胤礽進門的時候,明珠正面色激動地陳詞:「施琅海戰經驗豐富,又熟諳福建一帶海勢風信,所奏之策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奴才看過深以為然,乘南風前進才是取勝之法!南風柔和,舟師渡海不會被風吹散,將士無暈船之患,且從銅山出發是順風行駛,有利前進,皇上聖明,事關軍機,切莫多做猶豫啊!」
索額圖不甘示弱地反駁道:「你也知道事關軍機,如今南風已過,再耽擱下去就要到明年去,若如你所說到了明年夏至之際,南風吹起再出兵,到時天氣炎熱,將士疲勞,如何進攻?倒不如就如姚啟聖所奏言之,就在今年冬天,刮北風之時,出兵攻取淡水,再自澎湖、台灣兩個方向進兵,定能讓那鄭氏無還手招架之力!」
索額圖話音剛落,明珠跟著又嗆了回去:「你說的倒是輕巧,行兵之事哪裡是你想當然的這般簡單!一旦我軍舟師抵達澎湖,勢必無島嶼可托足,屆時地勢不明,鄭軍的防禦裝備也不清楚,若是貿然進攻,吃虧的便是我們。且北風強烈,夜晚猶甚,舟無泊處,便會隨風浪漂蕩,隊形都保持不了,如何打仗?而用南風征澎,夜晚無風,則可以船船相銜,如同拋錨,還可偵察敵情,這才是上策!」
索額圖聞言面色一綠,接著爭辯道:「乘南風進攻,船倒是順水順風,卻是有進無退,無疑是破釜沉舟,一旦遇上伏擊或是其它變故,到時候無路可退便是全軍覆沒!如此冒進的行軍之法難道就是你所謂的用兵之道不成?!」
「這如何算是冒進?只要做了足夠的準備,進軍之前先探清楚敵情海勢,顧慮周全,便不會有你口說的全軍覆沒之憂,相反,一旦發起進攻,就應該義無反顧破釜沉舟,出軍之時還惦記著退路才是兵家大忌!」
「海上風大浪險,變故莫測,不是你說探清楚就能輕易探得清楚的,若是沒有十萬分的把握,一旦出現意外,你在這裡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在海上奮戰的那些將士就是搭上活生生的性命!」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辯著,一眾大臣似乎對這樣的情景早就見怪不怪,都不做聲就等著他們表演,康熙的額頭越鎖越緊,而胤礽,則是心下詫異,似乎不久之前,這個明珠還是極力反對李光地以施琅為福建水師提督取台灣的奏呈吧,如今這是……轉性了?
這事說起來,其實便是福建總督姚啟聖和水師提督施琅為了出兵台灣的行軍作戰策略各執一詞,互不相服,一個說要趁著冬天北風刮起的時候兵分兩路出兵,一個則堅持認為夏季南風到來才是行軍的最佳良機,於是各不相讓,互相拖制著,一來二去就耽擱了時候,而康熙也是忍無可忍之下,才決定招來一眾議政大臣商量個確實的作戰對策出來。
「行了行了,你們兩個都少說兩句,」康熙終於是不耐煩了,不悅地打斷面紅脖子粗的索額圖和明珠兩個,環視了一圈,目光落在微皺著眉似乎若有所思的胤礽身上,問他道:「太子,你可有什麼想法?」
事實上胤礽不過才九歲大,要他提出什麼很具有建設性的意見來,康熙也是沒做過那個指望的,不過是想起之前李光地上奏的時候,胤礽曾經跑來自個面前為之做說客,才順口問了起來而已。
胤礽鎮定地回道:「其實兩位大人說得都挺在理的,乘南風還是乘北風,各有利弊,關鍵還是在於指揮作戰的人,汗阿瑪有意直取台灣,定得選一位作戰經驗豐富又對海勢變化瞭如指掌的將軍做頭帥才行,之前汗阿瑪任用施琅為福建水師提督之時,出來反對的大臣倒也不少,不過如今朝中對他改觀了的不也有之,可見此人還是有些本事的,而汗阿瑪的這些朝臣們能夠摒棄前嫌,舉賢薦才倒也叫人欣慰。」
被胤礽這麼暗嘲了的明珠仍舊一副恭謙拘謹的模樣,臉上卻是有些掛不住,而索額圖則是被一語驚醒夢中人,方纔他只是習慣了跟明珠互嗆,在明珠高調支持施琅的南風行軍論調時,跳出來力推姚啟聖的乘北風前行的奏言,卻是忽略了明珠會這麼做的理由。
要說這廝是突然轉性了,索額圖第一個就不信。
康熙聽罷胤礽的話,想了想,又問李光地:「你對此有何看法?」
李光地緩緩道:「海上惟憑風信,可進則進,可止則止,提督施琅諳於水師,料必無虞。」
一句話便清楚地表明了他的立場。
康熙微頜首,道:「這事暫且議到這裡,你們先退下吧,太子你留下。」
胤礽單獨留下,給康熙請過安後,康熙問他:「你可曾與你那幾個叔公有過往來?」
康熙突然間提到這個,胤礽一時有些意外,小心回道:「過年的時候有去拜過年,逢年過節他們也會給兒臣送禮,此外再無其他來往。」
康熙聞言歎了口氣:「沒往來也好,他們實在是……」
話雖然沒有說下去,但胤礽見康熙面上明明擺擺的滿是失望之色,心下快速算計著到底是什麼原因,一時半會的卻又想不太明白,就算要辦索額圖幾個,似乎也還沒到時候吧?
校場。
胤禔站在箭靶前,『咻』的一聲,一箭出了弦,正中靶心。
身邊的侍衛恭維道:「大爺的箭法可是越來越準了。」
胤禔得意地勾起了嘴角:「尚可吧。」說著便收了手,又見烈日當空的,沒了再練的興趣,走到了一邊樹蔭下去。
那侍衛,納蘭揆敘,跟過去,壓低了聲音小心問他:「爺,您為何要阿瑪在皇上面前保施琅?」
實則明珠對李光地不滿連帶著對施琅也沒好感,原本是沒打算摻和這事,反正不管是施琅還是姚啟聖領軍他都撈不到好處,只不過前兩日胤禔突然讓揆敘帶話給他,要他在皇上面前力薦施琅的主張,好吧,也許康熙確實有傾向施琅的意思,卻也還沒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所以明珠對胤禔的話其實是很懷疑的,不過想想他總不至於坑自己,反正沒好處也不會有壞處,於是便有了今日在南書房的表演。
而索額圖,也果然是不負眾望的,與他槓上了。
胤禔漫不經心地撫著自己因為拉弓的動作而有些皺了的衣袖,道:「有一回我出宮,看到有人上了索額圖那個六弟法保的府裡頭去。」
「什麼人?」
「戶部給事中孫惠。」
揆敘對這話有些不解:「大爺的意思是……?」
胤禔笑了笑,道:「很快你就會明白的。」
揆敘還想再問,遠遠瞧見胤礽正朝這邊過來,趕緊退到了一邊去,胤禔笑著迎上前去:「太子爺怎麼也來校場了?」
「剛去汗阿瑪那裡請安回來,便過來試試身手。」胤礽隨口回答,實則在這裡也能遇上胤禔,倒真不是他所想的。
胤禔有些意外道:「汗阿瑪不是在與大臣們商量政事嗎?先頭我去的時候就被人給請出來了呢。」
胤礽睨他一眼:「是汗阿瑪特地准我進去的,如何?」餘光瞥見一旁站著的揆敘,想到先頭明珠的表現,又微撇了撇嘴。
胤禔沒有再自討沒趣,剛想告辭,胤礽突然問他道:「大哥的住處可修建好了?」
「多謝太子爺關心,快好了,下個月便能搬回去了。」
胤礽點了點頭,多少都覺得那場地動加上先頭在塞外,他算是救了自己兩回,雖然有一次是被迫的就是了,而自己關心一下,也算是合情合理吧。
只是胤禔卻有些受寵若驚,看一眼胤礽也略帶尷尬的表情,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又見他臉側不知何時沾了一小瓣粉色的花瓣,而他卻似乎並沒有意識到,突然就起了捉弄的心思,先是眨了眨眼,胤礽迷糊地看向他,下一刻溫熱的指腹就觸上了自己的面頰。
胤禔把那瓣花拈到手心裡,順勢撫了撫他的臉,在胤礽錯愕的目光注視下迅速撤回手,勾嘴笑了笑,告辭離開。
等到胤礽回過神人早就走遠了,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之感卻在他心底蔓延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明索兩個好像吉祥二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