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喪
施世范低著頭進來,請過安之後低聲稟報:「爺,張大人被皇上革職了。」
胤礽並不意外地放下了筆:「還有呢?」
「那編修楊瑄也被革職流放了。」
「爺知道了。」胤礽淡然道。
施世范見胤礽這副反應卻有些意外,因著太子爺的關係,他在翰林院謀了個閒職,成日裡多半的功夫還是陪太子爺唸書,而張英身為翰林院掌院學士被革職,胤礽這還沒收到消息,他卻是先打聽了來,這便趕緊過來稟報了,沒想到胤礽這會兒反應卻是不鹹不淡,似乎早就知道一般,也並不大放在心上。
胤礽見他滿臉迷糊,笑了笑,解釋道:「給國舅爺撰寫祭文,這事本該是禮部的事情,皇上卻故意交給了翰林院,是擺明了有意為之,如何能不讓他老人家給如願了。」
施世范一愕;隨即便明白過來:「爺您是說上回……?」
「嗯。」胤礽心說他這位汗阿瑪心眼可是小得很,之前的事情怎麼可能就這麼放過了,這是沒機會也得創造機會出來治他的罪罷了。
張英被革職的理由其實有些小題大做,佟國綱這回是因為佟國維的莽撞連累而死,連為國殉職都算不上,死後也得不到榮封,不過因為到底是康熙的舅舅,面子上還是得拂過去的,所以這祭文還是得寫著,但是在康熙下旨前,禮部尚書徐乾學已經先找借口將這燙手山芋給推托了,誰都知道,佟國綱死的不光彩,這祭文要怎麼寫實在是個難題,寫得太捧了言過其實是讓人看笑話,但太實誠了又委實不好看康熙未必滿意,不管怎樣總歸是個麻煩事,自然是沒人樂意接的。
然後這事就交到了個叫楊瑄的翰林院編修手裡,而這楊瑄是個書獃子又沒有過多刁鑽的心思,接了差事就認真去寫了,寫出來的東西洋洋灑灑一大篇,引經據典談古頌今,自是得意,結果康熙看了卻是龍顏大怒,怒罵這膽大妄為的編修將他比作前朝昏君包藏禍心,再然後一道旨意下去,就將人發配去了塞外苦寒之地,而張英也被連坐了個監督不嚴的罪名給一併革了掌院學士和尚書職。
其實胤礽在最初聽說了康熙將這撰寫祭文的事情交給翰林院時,其實是有想過私下裡提醒張英一聲的,後來轉念一想,一來康熙既然是擺明了要給張英個教訓,不讓他出了這口氣,怕也還會整出其他的事情來,倒不如就如他所願,等他心裡舒暢了,再過個幾年,張英照舊能復起高昇,至於這第二點,說起來胤礽自己也想出口氣,楊瑄這傢伙前一回最後又被康熙給復起了,然後投靠了所謂的八爺黨,在他第一次被廢力挺胤祀的朝中官員裡便有此人,對於這種沒有半點利用價值的絆腳石,這一回他既被流放,胤礽就絕不會讓他再有翻身的機會。
「張英還留了個詹事府的差事,至少以後還能給爺講學,皇上還是留了情面的,過個幾年等皇上氣消了他要復職也是情理之事,」胤礽說著搖了搖頭:「不說這個,隨爺出宮去吧。」
「太子爺您要去哪裡?」
「去爺的大舅公府上,奔喪。」
胤礽說的大舅公自然是佟國綱府上,佟國綱位列議政大臣身居要職又是康熙的親舅舅,原本在朝中也可謂權傾朝野風光無限,只是這一回受了佟國維拖累,死得頗為冤屈,康熙那也沒什麼表示,佟國維又被徹底革了職在府上閉門思過,雖說不上樹倒猢猻散吧,但比之昔日門庭若市,如今佟府辦這白喜事,來的人便是少得多了。
胤礽會來,自然是與康熙事先請示過了的,康熙的心思他清楚得很,雖然康熙他惱佟國維,但是對自己舅舅多少還是有幾分心軟的,佟國維的行徑,別說革職了,流放更甚至斬首都不為過,只是佟國綱到底是死了,已經給不了他死後哀榮,但完全的置之不理他心裡又總有些過不去。
所以胤礽很貼心地去跟他說了,想私下去送大舅公最後一程,康熙自然是當即就准了,心裡還很欣慰胤礽的通情達理。
半個時辰過後,胤礽的馬車在佟府門外停下,聽了消息佟國綱的幾個兒子忙趕了出來跪迎他,一個個俱是雙眼通紅滿面戚色,除了那跪在最前頭的長子鄂倫岱,陰沉著一張臉抿著唇連哀容都沒有,胤礽看著微搖了搖頭,抬腳進了門去。
上香,磕頭,祭奠過後,又慰問了佟國綱的眾兒子幾句,胤礽才起身離開,走鄂倫岱身邊經過時,微頓了一下腳步,這才大步走了。
胤礽並沒有走遠,就在與佟府隔了一條街的茶樓稍歇,不到一刻鐘鄂倫岱就來了,請過安之後胤礽叫人給他賜了座,無聲地喝了半盞茶,沉默了一陣,胤礽才開口問道:「你阿瑪過世了,你有什麼打算?」
「阿瑪雖然不算死得其所,卻也不是待罪之身,等喪事過後,奴才襲了爵位這公府就是奴才做主的了。」
「你明白就好,」胤礽道:「爺不妨與你直說,小舅公那邊,怕是很難再有翻身機會了,他犯的不是一般的事,年歲也大了,接下來怕就只能在府中頤養天年了,大舅公一生驍勇,到最後竟被連累至此,連個身後榮勳都沒掙到,皇上心裡多少是有些過意不去的,只是眼下卻也不好表示什麼,但只要你以後不做糊塗事,爭取表現,皇上不會虧待你的。」
「奴才謝太子爺您提點,實不相瞞,二叔與奴才家一早就分了家了,奴才本想著能互相幫襯著是最好的,只是如今出了這種事情,雖不說橋歸橋路歸路,以後也還是盡量減少往來為好,外人卻也說不得是奴才不念親恩。」
鄂倫岱說得很決然,實則他與佟國維關係本就沒有多好,與他親阿瑪佟國綱之間都沒有多少親情可言,只不過因著胤礽屢次三番的私下提點,這面子上的孝順做得也還像個樣,沒鬧到像從前那般佟國綱親口向康熙請誅他就是了。
胤礽與鄂倫岱其實面上並無過多的往來,鄂倫岱此人雖然剛愎自用,卻一直記得當年是因為胤礽的三言兩語讓康熙將他提進善撲營,到如今扶搖直上做上了康熙跟前的御前大臣而受到康熙寵信,所以即使胤礽並未表現過拉攏他之意,他卻一直對胤礽頗為敬重。
而每一回他與佟國綱或是兩個弟弟之間生了嫌隙爭吵不休,胤礽也不知從哪裡得知,卻總會讓人私下帶口信給他,讓他稍安勿躁忍得一時日後才能成大器,鄂倫岱雖然不解胤礽的用意,倒是一直都記在了心上卻是真的。
像如今這樣,鄂倫岱私下裡與單獨與胤礽請安卻是頭一回,而胤礽一開口便是將康熙的心思透露給他,其實鄂倫岱心下還是有些意外的,胤礽聽了他說的,徐徐道:「既然你說了實話,爺也說句心裡話,爺對大舅公從來敬重,對你也有幾分佩服,你如今是皇上身邊親信之人,要用心為皇上辦差,別讓皇上,讓爺失望了才是。」
「那是自然,太子爺放心。」
看著鄂倫岱恭敬跪下去的身影,胤礽勾起了嘴角,他不需要整個佟家,也要不起,只要眼前這個善撲營御前大臣日後能為他所用,就夠了。
從茶樓裡出來,一直隨著胤礽身後的施世范問他可是要在回宮去,胤礽正要點頭,何玉柱卻突然面露為難之色,咬咬牙硬著頭皮上前提醒:「太子爺,您忘了前兩日您約了大貝勒今日在外城的四宜園見的。」
「……」還當真是給忘了。
施世范見胤礽一瞬間臉上露出苦惱之色,便有些好奇,隨即又很天真地說了一句:「太子爺是有話要轉給大貝勒嗎?臣也正要去外城辦點事,要不臣替您跑一趟?」
何玉柱的嘴角不經意地抽了抽,胤礽聽了臉上的苦惱之中又添了一抹尷尬,竟是頭一次語塞了。
四宜園裡。
漫不經心喝著茶,心不在焉聽著戲的胤禔從一開始的興奮到現下的坐立難安左顧右盼,他已經在這裡等了有一個早上了,太子爺的身影卻始終未出現。
想起上一回他約胤礽,結果他因為半道上被明珠拖著耽擱來遲了沒見到人,這一回胤礽破天荒頭一次主動邀約,卻似乎又是與他鬧著玩的不成?
眼見著響午也快過去,胤禔已經開始懷疑胤礽當真是在戲耍他,又半個時辰之後,茶園一樓的進門處終於是出現了一個他熟識的身影,來的人卻不是胤礽,而是……胤祉。
胤祉抬頭環視了一圈,在二樓的角落處看到了胤禔的微有些嘴角抽搐的表情,輕笑了笑,抬腳就上了樓去。
及至胤禔面前,胤祉便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去,道:「難得來外城也能碰上大哥,大哥,幫弟弟一個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