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辯
朝會剛結束,胤礽才走出乾清宮,索額圖便小步跟了上來,跟在胤礽身後低聲問道;「太子爺,方才在朝堂之上,您怎麼一言不發?」
胤礽笑了笑:「有什麼好說的,他們吵得那麼厲害,哪裡有爺插嘴的份。」
「那太子爺您的意思呢?」
「你覺得呢?」胤礽腳踩著地上枯葉,漫不經心地回道:「總歸也是戶部搞出來的東西,又惹來這麼大的爭議,你看李光地、陳廷敬他們有說過話嗎,不管是贊成還是反對,都會得罪人,還不如不說。」
「太子爺說得是,」索額圖笑得有些猥瑣:「奴才自然也明白這個理,奴才看太子爺您不說奴才想說也都得憋回去了。」
胤礽睨了他一眼,冷哂:「叔公是想說什麼?」
提起這個索額圖就來火,一時也沒聽出胤礽言語裡的不滿,咬牙切齒罵道:「庫勒納那個老匹夫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刁鑽心思,什麼火耗歸公,生生就是想斷人財路,太子爺您是不知道,自從他那折子上了之後,奴才府上這些日子門檻都快被人踏破了,您又不讓奴才說,奴才跟下頭那些人……不好交代啊。」
胤礽嗤道:「養廉銀不是銀子?叔公,生財有道沒聽說過嗎?不義之財收多了小心遭報應。」
索額圖聞言身子一凜,滿眼詫異看向胤礽。
胤礽白了他一眼:「回府裡去吧,實在不行就稱病。」話說完,也不等索額圖再回,揮揮手便走了。
先頭的朝會之上,康熙讓眾臣議論三日前戶部尚書庫勒納上的關於火耗歸公的折子,當即便引起爭論不休,不論贊成的,還是反對的,俱是各執一詞,高談闊論,越吵越大聲,越吵火藥味便也越濃。
說起來這火耗歸公的提議,於那些原本就在撈不到什麼油水的清水衙門當差的官員,絕對是件大好事,但是對那些油水撈得盆滿缽滿的官員來說,則必然是要全力反對的。
也因此,這麼爭吵起來便是個沒完沒了。
眾臣之中,反對聲最響的便是那徐乾學,言之鑿鑿這火耗歸公的折子是誤國之言,直言朝廷一早就定下火耗不得高於兩錢,現如今大多地方所收火耗卻高達三四錢,本就不合理,既然收歸公有,就當充入國庫,斷沒有再分給那些官員的理,最後更是高喊『為官者自當廉潔奉公,朝廷以火耗養廉豈不是笑話』。
徐乾學說得如此大義凜然,為的其實也不過是希望康熙否了這份奏折,若不是在場的人大多知道他的德行,怕也都要被他這聲淚俱下的表演給唬了。
事不關己的胤祉一旁站著,看著徐乾學的演出心下不免好笑,雖然他是默認了徐乾學的刻意討好和親近,也通過他拉攏了一些人脈,但是心裡也清楚徐乾學這人靠不住,這火耗歸公的東西,他透給胤禛借由他提出來還有另一個理由,也是借此希望徐乾學和依附著他的那些人能夠收斂一些,別到時候觸了康熙的逆鱗還連累了他,而且眼下的情形看來,這事十之八/九能成。
朝會之前,他和胤禛一塊去與康熙請安,胤禛被單獨留了下來,與康熙說了足有小半個時辰,雖然胤祉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不過從胤禛出來時臉上的神情來看,他應該是把康熙給說動了,所以胤祉對此並不擔心。
與徐乾學爭吵的大都是些清流,雖然氣勢上比不上徐乾學,不過能言善辯,引經據典,一時倒是難分高下,索額圖是看著胤礽不表態即使他其實很想反對也不敢說,而明珠則是因為在上朝之前胤禔已經派人去給他透露過了康熙的態度,而他又不好公然表示贊成便只能保持沉默,至於李光地、陳廷敬等人便一如胤礽所說深知其中利弊,也明白說與不說都會得罪人,乾脆就三緘其口。
眼見著爭論已經變成了爭吵,康熙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安靜,讓呈奏折的戶部尚書庫勒納說,庫勒納上前一步,從容道:「先前徐尚書說以火耗養廉是朝廷在鬧笑話,奴才並不以為然,朝廷本就默許了地方官員以兩錢以下的火耗作為合法收益,只是未有明例定制而已,如此一來,私加火耗之事才會屢禁不止,因為未成條例,才會有空可鑽,芶且鑽營因而難得杜絕,若是能將火耗歸公,再以官缺下發,形成定制,一來有貪念的官員沒了收火耗的權利,想貪也無處下手,二來,在薪俸之外另置養廉銀,也是彰顯朝廷體恤慰撫百官之心。」
徐乾學辯道:「去年南巡之時,皇上才下過不加稅賦的聖旨,如今你又要將火耗作為額定的正稅,是要皇上出爾反爾不成?」
庫勒納立馬頂回去:「徐尚書何必摳字眼,折子裡寫的也是比照正稅徵收,並不是作為正稅,火耗就是火耗,自前朝就有,即使定制徵收,也不是另加的,與聖上不加賦的旨意有何違背之處?」
「即使如此,火耗取之於民,如此堂而皇之地明例分給官員,怕也是不妥。」
「有何不妥?普通官員維繫家用迎來送往樣樣需要銀子,聽說徐尚書上月娶兒媳府中大擺宴席,這酒菜錢難道能從天上掉下來不成?當著滿朝文武,徐尚書若是不介意,倒不妨說說自己每月俸祿幾何,開支又是幾何,也好讓我等都見識見識徐尚書是如何精打細算過日子,又能過得如此體面。」
「你少胡言亂語!」
「是徐尚書不要氣急敗壞才對。」
徐乾學被他這麼一嗆臉都綠了,庫勒納並不理會他滿臉的難堪,繼續道:「皇上,為官者是貪是廉,往往不過是一念之差,朝廷肯以高薪養廉未嘗不好,多養一個廉官便少一個取帑於民的酷吏,還請皇上決斷。」
連徐乾學也閉了嘴,便再沒人敢出來與庫勒納爭辯了,而其實庫勒納說的這些,早先在西暖閣裡胤禛已經與康熙說過了一遍,之後康熙便下了聖旨,先在直隸、山西、山東三處試行,其後再推廣至全國。
最後的結果一如胤礽事前所預料的那般,但朝會結束回了毓慶宮胤礽心裡卻不怎麼痛快,胤禛果然還是跟從前一樣,不露鋒芒卻照舊能讓康熙對他另眼相看,他到底還是不能大意了。
庫勒納是個剛直不阿的官員也不怕得罪人,對火耗歸公之策必然不會反對,胤禛想拉攏他,當然不能靠一隻寵物犬,雖然庫勒納之前聽了些流言對胤禛感官並不好,但胤禛的這一提議卻是深得他心,又給了他在康熙面前長臉的機會,作為投桃報李,庫勒納便也私下與康熙說了這火耗歸公之議其實是出自四阿哥,也所以康熙才會將胤禛叫去問話,最終被他給說服了。
到底到最後胤禛不但沒有惹火上身,反而得了康熙青睞又成功拉攏了人,他確實是如願了。
何玉柱看出自家主子心情不大好,給胤礽奉了茶就退到一旁不敢出聲。
胤礽喝了半盞茶,心情平復了一些,決定不再去想那些糟心事,翻起了內務府才送過來的新的吉服,問何玉柱:「這是要做什麼的?」
「下個月大貝勒大婚,這是婚禮那天爺您要穿的。」
胤礽翻著衣裳的手有一瞬間的僵滯,隨即又笑了:「這麼快。」
「一早就定下來了的。」何玉柱提醒,心說您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嘛。
「是啊……一早就定下來了的。」
胤礽的手指慢慢摩挲著衣擺處那鑲金絲勾勒的繁複花邊,心思卻是跑遠了,那日在毓慶宮,他半帶著玩笑戲謔的說的那句『你是爺的人,要大婚了還不許爺心裡有些想法』原本只是無心之說,沒想到胤禔卻是當了真,最後竟問他他們原本說好的試一試,有沒有興趣試試其他的,而當時胤礽是怎麼答的,鬼迷了心竅,鬼使神差便答應了下來。
雖然胤禔說的試試其他的是指的什麼沒有明說,不過他們卻都心照不宣,只是說是說過了,到底什麼時候試卻是沒個定論。
胤礽看著他衣裳,想到胤禔下個月就要大婚了心裡突然就有些不舒服,說是他的人,他還沒碰過就要上別人的床了,他活了兩輩子都沒這麼憋悶過。
思及此,胤礽勾起嘴角笑了笑,吩咐何玉柱:「給東頭所送個口信過去。」
「說什麼?」
「兩日後外城四宜園,叫他洗洗乾淨再去。」
「……奴才明白了。」
這樣的口信何玉柱自然也不敢托他人去傳,便自己親自去了,方順聽過滿頭黑線去稟報又去與胤禔,而胤禔聽了卻是樂得半響都沒合攏嘴:「行啊,你去回太子爺,爺會做好準備的,總不會讓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