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
胤礽回到毓慶宮,凌氏正在張羅著傳早膳,何玉柱接過他脫下來扔到手裡來的斗篷,退到了一邊去。
凌氏伺候胤礽換了一身香色常服,跟他說授課的師傅已經來了,正在前頭候著,胤礽點了點頭,又聽說他的伴讀已經來了有些時候了,也在外頭候著,便先傳了他進來。
克寧是索額圖的孫子,年歲雖比胤礽還要大上一歲,身子看著卻是要瘦弱許多,一副謹小慎微的恭謹模樣,垂著頭與胤礽請過安便跪著不動。
後殿裡頭奴才不多,都是胤礽在康熙賜下的人中挑了信得過的貼身伺候,所以胤礽與克寧說話倒也沒有顧忌其他人,吩咐他直言。
克寧謝過恩,道:「奴才瑪法要奴才謝過太子爺提醒,若不是太子爺您示下奴才瑪法在皇上面前主動請罪,又提醒奴才瑪法想好應對皇上詢問之計,今日怕是就讓明大人擺了一道得逞了去,奴才瑪法不但沒有獲罪還得了皇上讚許,全都倚仗了太子爺您。」
胤礽啜了一口茶,笑得不以為然:「爺道是什麼,這點小事以後別再提了,叔公是姓赫捨裡的,便是爺的自家人,爺必然會護之周全。不過你回去也跟叔公提個醒,讓他下頭那些人都收斂一些,尤其是赫捨裡家的人,沒說要你們夾著尾巴做人,到底也給爺低調一點,別成天藉著元後母家的身份在外頭為非作歹惹事生非,真要是惹出了什麼事來,爺也不介意清理門戶。」
「奴才不敢……」克寧小聲爭辯道。
「沒說你敢不敢,總會有不長眼的奴才做錯事,讓叔公多多敲打一番總是好的。」
「奴才知道了,奴才會與瑪法說的。」
胤礽點頭,喝了半盞茶就起身理了理衣服,去了前殿。
他的授課師傅張英和李光地,一個是翰林院學士,一個是內閣學士,同為南書房行走,俱是學富五車,才華橫溢,受康熙器重之人,此刻正跪在他面前給他請安,而今日一整日的授課都要以這種胤礽坐著他們跪著的方式進行。
胤礽免了他們的禮,對何玉柱道:「給兩位大人賜坐,以後這殿裡頭日日都備著兩把座椅,兩位大人來了就請他們坐下。」
二人聞言色變:「臣等謝太子爺厚愛,臣等不敢。」
「有何不敢,我說可以便是可以。」
二人謝恩,退到一邊小心坐下,胤礽上了炕,膳食一樣一樣上桌,都是精雕細琢細心烹製的食物,每一樣的份量都不多,花樣卻是十足。
胤礽吃了兩口,目光注意到一旁兩位師傅也正在用著早膳,示下賞了他們一人一疊吃食,又賞了份小點心給克寧,三人再次謝恩。
用完早膳授課正式開始,胤礽拿起桌案上的,暗自歎了口氣,翻開書頁,認真念讀了起來。
一個時辰過後,乾清宮來人,說是皇上宣太子爺過去。
胤礽放下書,示意兩位師傅稍歇片刻,起身離開往乾清宮而去。
踏進乾清宮的殿門前,胤礽輕吁了口氣,斂起了眼中的戾氣。
西暖閣裡頭,康熙剛剛處理完手邊政事,見到胤礽進來很是高興,拍拍身邊的位子,示意他也坐到炕上來。
胤礽的臉上多出了一份與在毓慶宮時不同的嬌憨天真之態,爬上了炕,在康熙身邊坐定,先開口道:「汗阿瑪,兒臣有好好唸書的。」
康熙笑著揉揉他的腦袋:「都與朕說說,你都念了什麼?」
「兒臣已經開始學了,師傅們都說兒臣學得很不錯,記得也快。」胤礽的語氣裡有著符合他現下這個年紀的小得意,說著還背了兩句與康熙聽,見康熙笑容滿面,又繼續道:「昨日兒臣還學了一首詩。」
「哦?」康熙興致盎然:「什麼詩?」
「洱海昆池道路難,捷書夜半到長安。未矜干羽三苗格,乍喜征輸六詔寬。天末遠收金馬隘,軍中新解鐵衣寒。回思幾載焦勞意,此日方同萬國歡。」
胤礽朗聲念完,康熙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擰了擰他的鼻子,笑罵道:「你這個小滑頭,倒是會討朕的歡心,朕才剛做的詩,你就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
胤礽陪笑著眼睛彎成了一條線:「討汗阿瑪歡心的不是兒臣,是前方浴血奮戰的將士們,是雲南大捷的捷報。」
「行了你,別油嘴滑舌了,既然說到這個,那朕問你,今日你也上過朝了,聽了那些大臣們說的,可有何想法?」
胤礽偏頭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道:「前些日子師傅與兒臣說到昔日漢高祖與西楚霸王爭天下的故事,曾言漢高祖雖與項羽百戰得天下,而其固結民心之本,全在於入關之始,秦民久受暴政之苦,漢高祖入關,首行寬大之政,與父老約法三章,民心既歸,王業根本已定於此。」
康熙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到這個,一時倒是詫異:「所以呢?」
胤礽一邊斟酌一邊說道:「吳三桂最初起兵造反之時,到處散佈謠言,蠱惑人心,之後各省兵民相繼背反,究其原因,兒臣覺得汗阿瑪雖是明君,有體恤愛民之心,下頭的人卻未必個個都能明聖意,往往是吏治未剔厘,德澤不及民,才會造就如此局面。幸得祖宗庇佑三藩終敗,汗阿瑪今日在朝堂之上下明旨施利民之策,百姓們知道了必定歡欣雀躍,感激涕零,而民心歸順。」
這話算是即拍了康熙的馬屁,倒也不全然是廢話空話,而康熙聽了果真陷入了沉思之中。
胤礽說完,小心看了康熙一眼,見他沉默不語,面上做出一副擔憂神色,拉了拉他的袖子:「汗阿瑪,您怎麼不說話?是兒臣說錯了嗎?」
康熙歎了口氣,再次揉了揉他的腦袋:「沒有,你說得很好,難為你小小年紀能有這樣的見識,朕很欣慰,你說得不錯,久亂之民思治,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朕這些日子也一直在思索這事,朕要施仁政,便要恤兵養民,布宜德化。所謂德惟治,否德亂,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歷代以來,不論是開國之君還是守成之主,無不是政簡治約,臣民遵順才能造就盛世,反之末世君臣變亂成法,朝夕紛更,做得再多終是於事無補。」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胤礽順口接上,然後又尷尬一笑:「汗阿瑪恕罪,兒臣胡亂說的。」
康熙卻是肯定道:「是這麼個理,不過這些,都是師傅跟你講的還是你自個想的?」
「師傅講過,兒臣自己也想過與師傅討論過,受過師傅的指點……兒臣都是胡思亂想,讓汗阿瑪見笑了。」
「沒有,你說得都很對。」康熙讚許,復又問道:「朕聽說,你讓師傅以後都坐著給你授課?」
胤礽聞言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這才多久,不過一個時辰前的事情,這麼快就有人報告到乾清宮裡來了。
「不可以嗎?」
胤礽亮晶晶的眼裡透出一絲不解,康熙嚴肅道:「你是太子,是君,他們是臣,焉能與你平起平坐?若是傳了出去,你太子威嚴何存?」
「可是兒臣前兩日讀,念到其中一句『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貴師而重傅,則法度存』,兩位大人雖然是臣下,卻也是兒臣的師傅,兒臣不過是讓他們坐著給兒臣授課,兒臣以為,尊師重教是兒臣應當做的。」
康熙方纔還笑著的臉瞬間沉了下去:「你念的書倒是多,怎麼不繼續說下去?後面那句『國將衰,必賤師而輕傅,賤師而輕傅,則人有快,人有快則法度壞』怎麼不說?你這意思是不是朕讓他們跪著,就是輕賤了那些人,朕的江山也會跟著敗壞下去?」
胤礽可憐兮兮地垂下頭:「汗阿瑪,兒臣知錯了,昔日汗阿瑪巡查屬吏之時曾嚴詞訓誡臣下要以尊師重教為綱,兒臣以為汗阿瑪會高興兒臣這麼做的,兒臣回去就讓他們再跪著就是了。」
康熙還想教訓人的話突然一下被嗆得說不出口了,胤礽這話的意思,怎麼像是在說自己當面一套背地裡一套虛偽又虛假呢?雖然胤礽現在這副緊張的表情看著委實不像是故意的就是了。
胤礽垂著頭,心中卻在暗笑。
「朕問你,那句話是你自己唸書看來的還是師傅教的?」
胤礽暗道不妙,他倒是忘了康熙心眼有多小了,要是因為自己一時懲口舌之快讓那二人挨了康熙責罵,自己做的這些可就都白費了。
「兒臣自己看來的,師傅還不曾與兒臣講到,汗阿瑪若是不高興,兒臣以後都不再看了。」
胤礽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康熙,任誰看了他現在這模樣都不會覺得他是在說假話,康熙歎了口氣,到底是心軟了下來:「算了,書還是要念的,既然都賜了坐,也不用再撤了,也省得寒了他們的心。」
「兒臣知道了。」胤礽鬆了口氣。
到底他現在年歲尚小,也並非全無好處,至少對著康熙,要好糊弄上許多。
作者有話要說:月餅節快樂~~~關於這文裡的稱呼,因為是正劇,所以就嚴謹一些,包括太子的自稱,太子不稱孤的,所以就用我和爺了繼續求收藏和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