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周靜瀟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范姜淳的臉。
他就側臥在她的身旁,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她嚇得瞪大雙眼,還差點驚呼出聲。
等一下,這是夢嗎?為什麼自己會睡在他旁邊……慢著,這裡又是哪裡?
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似乎像是飯店的地方。她和他為什麼會在飯店裡?難道是作夢?
嗯,有可能。
她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臉……啊,不對,戳錯人了,應該要戳自己的臉才對。
可來不及了,他已經醒了過來。
「嗯……」范姜淳緩緩睜開雙眼,眨了眨,直到完全清醒,「你酒醒啦?」
「酒、酒醒?」她皺眉。
「你忘了嗎?」他笑了笑,不自覺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尖,「你跟別的男人去喝酒喝到醉,還被人扛回飯店,居然不記得?」
「啊、是卓先生……」她全都想起來了,「他人呢?」
「你怎麼不是先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是我Call你來的嗎?」
「最好是。」
「欸?不是啊……」
其實誰把他叫來的根本不重要,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說吧,」他伸手輕撫著她額邊的髮絲,「為什麼會喝到醉?這實在是不像你。」顯然有什麼事情困擾著她,而這件事情也許是他不知情的。
「也不是特別為了什麼……」她苦笑,垂下眼,自他的注目下逃開,「我們本來是在沐蘭亭前面巧遇,因為太多人了,就改去吃燒肉;邊喝酒、邊聊天,聊著聊著就不小心喝太多。」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哪時候沒了意識。
「你以為我會信?」他冷笑了聲,輕吁了一口氣,「沒關係,反正你不說,我還是可以去問卓政岳。」
這威脅似乎是奏效了,她抬起頭來,靜靜睇著他幾秒,半晌,她開了口。
「我有個問題。」
「你說。」
「政岳都跟我提過了,他說有很多人想挖角你?」
他頓了下,然後點點頭。
「為什麼你要留在這兒?」她追問。
胡謅與瞎扯是瞞不過她的,他很清楚這一點,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曾經對她有過的承諾,他保證只要她問了,他就會說。
「一開始是為了來這裡散心。」所以他說了實話。
「那現在呢?」
「為了你。」這也是實話。
可是,這句話卻像是潘多拉的盒子,凡打開必有死傷。
房裡的氣氛降至冰點,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話,你會離開嗎?」
他想了想,卻得不出一個確定的答案。「可能會,可能不會。」
「你這是打馬虎眼?」
「不,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搖搖頭,唇邊的笑容有些無奈,「你知道我在這裡已經買了房子,既然我都買房子了,可以證明我真的有打算長住下來的意思;可是,我不能保證每個來挖角我的人都不會讓我心動……不,更正確來說,我其實沒想過我會那麼快就被找到。」
「為什麼你不想被找到?」
他答不出話來。
看得出來他心裡有掙扎,於是她沒有催促,就只是靜靜地等著。半晌,他終於開口。
「我一開始進入料理界的時候,並沒有摘星的野心,純粹只是喜歡做菜、喜歡看見別人因為吃了我的料理而滿足,就只是這樣子而已。」
「後來呢?」
「你應該知道我休學的時候,跟家裡鬧了不小的革命吧?」
她點頭。
「那時候我幾乎是離家出走。我去法國的事,只有我哥知道,我並沒有事先告訴我爸媽,他們就這樣跟我幾乎冷戰了兩年,沒有聯絡。後來有一天,我哥打了電話給我,說我媽癌症第三期了。」
她十分震驚,露出了像是想安慰他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的表情。
他見了,忍不住失笑,「別露出那種表情,她沒死,後來痊癒了,現在還是活跳跳的一尾活龍。」
「你……」她翻了白眼,好想揍他,「後來呢?」
「後來我趕回台灣探視她,她沒有怪我,也沒有罵我,只是要我向她證明我捨棄掉的東西是值得的。」
所以,他返回法國之後努力往上爬,二十六歲就當上主廚,還幫自己工作的餐廳拿到了一顆米其林星。次年,他又為同一家餐廳摘了第二星。
如此這般,他的知名度瞬間打開,來挖角的餐廳愈來愈多,他以二十九歲的年紀就成了米其林三星主廚。
那時候,有人建議他回台灣開一家屬於他自己的餐廳。
他心動了,也認真考慮,家人卻不太支持,他們認為他的性格並不適合當個經營者;然而,那樣的勸阻他沒有放在心上,一意孤行,最後失敗收場。
她聽了,忿忿不平道:「可是『斯皮爾曼』的失敗又不是你的錯,那是因為媒體故意——」
「不,是我的錯。」他制止了她,露出苦笑,「那證明了我真的沒有經營的能力,一個好的經營者,怎麼可能會讓幾篇簡單的報導就毀了他?」
「所以你就這樣認輸了嗎?」她撐起身,俯視著他。
「我沒有認輸,我只是還在……」他語塞了。
他其實不太明白自己的想法。
不知不覺當中,他踏入這個圈子裡的初衷已經消失。對他而言,現在的料理就是一份工作,再也不是那座等著他去征服的高山了。
她看見了他眼底的黯淡。
他也許對她有愛,但那裡頭也只剩下對她的愛。她不忍心這樣對他,她怎麼能以愛的名義來扼殺這個男人?
這裡不屬於他,他不該埋沒在這樣的格局裡。
「你該離開這裡了。」說出口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他怔愣了幾秒,不明白她指的是離開這間飯店,還是指這座島?「你的意思是什麼?」
「以你的能力,你不該只是留在這裡。」
這下子他懂了,「你這是在趕我離開?」
「不是趕你,只是不想看你被埋沒。」
「我不認為這是埋沒。」至少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開心的。
「你可以飛的話,為什麼要委屈自己用雙腳走?」
「我喜歡用走的不行嗎?」
「歪理。」她冷哼了聲,道:「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幸運,有多少人想要你這樣的才華卻得不到,從小就是這樣,我每天讀書讀到半夜,你卻輕輕鬆鬆就可以考贏我。老天爺這麼眷顧你,讓你擁有這樣的頭腦、擁有這樣的天賦,而你卻在這裡自怨自艾?那我怎麼辦?豈不是別活了。」
也許這話有一半是真,可也有一半是假,她把話說重了,就是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眼裡的不捨。
他卻只是露出苦澀的微笑。
老天爺眷顧他?若真是如此,為何他珍視的東西卻總是輕易從指縫中溜走?
好一會兒,他歎口氣,道:「你要我離開,是要我去哪?」
她露出了一個我怎麼會知道的表情,「去一個屬於你的格局的地方,去一個能讓你真正發揮實力的地方。」
「我可以告訴你,那樣的地方不在台灣。」
聽了,她胸口一窒,像是出其不意被猛攻了一拳,令她頓時說不出話來。
「即使我可能會去法國、去新加坡,或是飛去歐洲的其它國家,你也無所謂嗎?」
「我無所謂。」她極力壓抑顫抖的唇瓣,「我沒你想像的那麼脆弱,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他沉默,直勾勾地睇著她的雙眼,發現她是認真的,她真的要他走。
「難道我沒有拒絕的權利?」
「你想拒絕的話,那我們就分手好了。」她的臉上毫無玩笑之意,「我不想背你給的這個大黑鍋,你為我留下來、為了我放棄了大好的機會,以後我該怎麼面對你的家人、你的朋友?甚至我怎麼知道你未來會不會怪我?」
她的話像是把他逼到懸崖邊,走與不走,都是離別。
「……我知道了。」他移開了他的視線,「我會離開這裡,去那些你要我去的地方。」他刻意扭曲她的話。
她聽了,一顆心彷彿被擰在一塊兒。她要他去哪裡,可以的話她又何嘗不希望心愛的人就在身邊。
但是她怎麼能自私地把他銬在自己的身上。
他是一個能在天上飛的男人,卻為了她而心甘情願收起翅膀,即使他曾經因為受傷而落下,可她知道自己是他遲遲不願再次展翅的借口。
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她連忙翻身下床,背對著他的視線,「全身都是酒味,我先去沖個澡。」
她匆匆躲進了浴室,他卻瞥見了她欲隱藏的淚光。
接下來的日子,他倆維持著差不多的互動——有時候是早餐、有時候是宵夜,有時候他會夜宿她家,有時候則是相反。
那天的對話彼此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卻也不是若無其事地放下。
直到某個禮拜天,他突然來訪,而且還是在他平常最忙的那種用餐時段。
「你不用上班嗎?」她有些意外。
他搖搖頭,揚起了微笑,「我星期五就離職了。」
這震撼彈來得毫無預警,她愣住,不自覺舔了舔乾澀的唇角,強作鎮定的反問:「是嗎?已經找到其它更好的工作了?」
「嗯。」
「那、那……」她突然覺得呼吸有點困難,「什麼時候搬?」
「明天離開。」
明天。她眼前一片黑,像是瞬間被急凍了。
他明白她的感受,於是解釋道:「我不喜歡拖拖拉拉的告別,你知道我可能會突然反悔。」
雖然知道他說的有理,可她還是很難就這麼接受。
好不容易,她擠出了聲音。「接下來……你會去哪?」
「會先去法國,但之後不確定。」
原來還有「之後」的落腳處啊……他果然是個居無定所的浪子。
她忍不住苦笑,「不管你要去哪裡,反正我都會在這個地方,短時間是調不走的。」
他勉強配合著她笑,然後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他想,自己以後一定會很懷念這份掌心裡的溫暖。
「雖然這樣說好像有點壞,但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原因才被調職,我一直都很感謝那個把你貶來這裡的人。」
「什麼呀,幸災樂禍嗎?」她笑著,揍了他一拳,鼻頭卻一陣酸。
他笑得溫柔,笑得悵然,「你之前說,我是受到老天眷顧的人,想想好像也是,祂讓我在這個小小的島上又把你撿回來。」
「閉嘴,說那什麼話?」她聽到都快崩潰了,故意瞪著他罵道:「現在說這個是怎樣,是想分手了嗎?」
她以為他會否認、以為他會笑著說「傻瓜,怎麼可能分手」之類的話來反駁她。
但是他沒有,他只是默不吭聲。
她愣了,不敢置信,「……你真的想分手?」
「我不想分手,但是我必須這麼做。」
「為什麼?」她不懂,也不能接受。他闖他的天下,她過她的人生,分手與否又有什麼因果關係?
「在那麼遠的地方,工作又忙,我至少半年才有辦法回來一次。」
「現在網絡很發達,遠距離沒什麼。」
他卻搖搖頭,以沙啞而沉重的嗓音道:「那樣我無法全力以赴,你會讓我一天到晚想回來。」
這無疑是世界上最傷人的情話。她痛心疾首,卻怨不得別人。是她要他離開的,是她自己要他展翅飛遠,如今撕心裂肺能怪誰?
她泫然欲泣,只稍有個風吹草動,懸在眼眶邊的淚珠就會落下。
記憶中,他似乎很少見她掉淚,她無疑是個倔強卻又傲慢的女人,從小就是這副德性,絕不會在人前把面具摘下。
但就連在他面前也不願意軟弱嗎?他們的交往究竟改變了什麼?為何他總是無法踏入她生命的核心、成為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那個人?為何她總是可以如此輕易地把他放下?
在這個世界上,多的是拜託他駐足停留的人,可是,他最渴望的那一個卻開口叫他滾。
這是考驗嗎?他也只能把它想作是考驗了。
最後,他情不自禁地將她擁入懷裡,擁她在懷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她髮絲裡的清香令他心神蕩漾。
他想要她,想要得彷彿連皮膚都著了火,痛苦與慾望全都攪在一塊兒,而這個可惡的女人正是逼他非要一起吞下的罪魁禍首。
他想,他是失心瘋了吧。
「如果你不要我留下,那就跟我走。」一句話就這麼衝口而出,甚至不經過任何思量。
她因他的話而錯愕。
不可否認,那一瞬間她是感動的,可是感動終究撼動不了她的理智。
她搖搖頭,捧起他的臉,掌心裡有著鬍渣帶來的刺癢,「不行,我不能跟你走,我是個公務員、是個檢察官,你忘了嗎?如果離開了這裡,我還能做什麼?」
「以我的年薪要養你是綽綽有餘,你根本不必工作。」
「但我需要工作。」不是為了薪水,也不是為了什麼社會正義,而是為了自己的價值,「我如果跟你走了,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你而已,那不是我要的生活,那樣的我也吸引不了你。」
「我不——」他想反駁,卻被她制止。
她食指抵上他的唇,道:「如果我可以在天上飛,你會因為愛我而把我關在籠子裡嗎?」
他沉默了,無言以對。
渴望她能伴隨在側,卻又不希望自己成她的枷鎖。這就是她開口要他離開的心境嗎?
須臾,他以「必須回去收拾行李」做告別,她則堅持送他到一樓門口。
離去之前,他從鑰匙串裡解下其中一把,遞給她。那是單車大鎖的鑰匙,他說反正自己也用不到了,於是要她拿去作為平時的代步工具。
「抱歉,一直沒帶你去店裡買一輛新的,明明約好要帶你去。」那是他們曾經有過的約定,卻始終沒有機會兌現。
然後他揮揮手、說了句「保重」,轉身朝著馬路的另一端走遠。
她則轉身走回大門,淚水在門前潰堤。
他的出現、他的離開,就像是在她的靈魂留下了一塊燒焦的燙疤,碰觸了疼,不碰它也疼。
她曾經天真地以為,只要不深入交往,這段感情便無法傷她至深。可是她錯了,滴滴落下的眼淚讓她驚覺,他其實可以輕易地捏碎她。他只需要給她一個溫柔的擁抱,然後轉身抽離,這樣的過程就足以令她軟弱成那一地的粉末。
她在門口抽抽噎噎,哭得像是個被人拋下的女娃——突然,一雙手臂從後將她擁入懷中。
熟悉的氣息圍繞著她,她知道那是范姜淳,他居然折回來了,可那不但沒有安慰的效果,反倒讓她哭得更加淒慘。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親吻著她的耳畔,將她轉過身來,細膩溫柔地吻著她的臉頰、她的眼角,嘗到了又苦又鹹的淚水。
不管是什麼樣的話,他都說不出口,因為他懂這個女人,他知道她寧願自己疼死痛死也會叫他滾蛋。
但是,不要緊,他現在確定她心裡一定有著對他的愛,總有一天他會證明,即使是在她的身邊、即使是在這片土地上,他仍然可以大放異彩,展翅翱翔,一如她對他所抱有的期待。
「別哭了,」最後他只淡淡說了一句,「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簡單的交代,至深的牽掛。
然後他離開了,真正的離開了。
月曆翻頁的速度就像是撕日曆一樣快。
轉眼春節將至,周靜瀟請了兩天特休,特地提早回本島去陪家人,卻不免猜想那個男人是否也會回台灣過農曆年?
他剛離去的那段日子,她偶爾會在網絡上尋覓他的消息,他的名氣大,消息並不會太難找,可她後來覺得這樣的行為簡直像是拿刀捅自己,便漸漸不再做這種自殘的事。
他像是斷了線的風箏,飛遠了,不再捎來任何的隻字片語,連一張象徵性的明信片都不曾有過。
她不免想像,是否他在法國有了其它的情人,還是他真如自己所說的,必須全力以赴,所以將她拋至腦後?
曾經,她感到後悔,尤其是在夜深人靜之時。她想念他的聲音、想念他的氣息,想念緊緊被他擁在懷裡的滋味。思念幾乎將她溺斃,可是她的尊嚴並不允許她沉溺在那樣的感情。畢竟,那是她的選擇,是她親手放開了他,何來後悔的道理。
她想,或許只是寂寞吧,她只是無法獨自抵抗那股折磨人的思念。
於是在晚餐的時候,她提出了想法。
「過年後我想把馜馜接過去跟我一起住。」
聽了她的話,周媽感到有些措手不及,「欸?怎麼了嗎?為什麼突然想帶她過去一起住?」
「什麼話呀,」她哭笑不得,道:「她是我女兒吧,跟我住在一起不是天經地義嗎?」
「可是你工作不是很忙……」
「沒那麼忙啦,比起在台北的時候已經清閒很多了。再說,我也不能一直像這樣,每半個月才回來看她一次,這樣下去對她也不好。」
「那、那學校呢?」
「我已經找到適合的幼兒園了。」
「保母也找到了?」
「嗯。」
「那……那……你真的不再多考慮一下嗎?我可以幫你照顧馜馜沒關係的,反正我在家裡也沒事。」
其實周媽並非閒著沒事幹,也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女兒,只是捨不下這個已經跟她同住這麼久的小孫女,周靜瀟都明白。
沒來由地,她的眼眶突然一陣熱,她深刻明白那種情感深植之後被抽空的痛苦。她隨意扒了幾口飯,借口說要洗澡,倉皇地離開了餐桌。
她似乎永遠擺脫不了他的影子,尤其是吃飯的地方。
沐浴後,她披著一條毛巾,邊擦拭著濕髮邊走向自己的臥房,卻在經過妹妹的房間時,被周芝穎喚住。
「姊,等一下。」
她停住腳步,朝著房內探了眼,「幹嘛?」
「進來,我給你看個東西。」
那神秘兮兮的樣子逗得她發笑,她不以為意地走進了房裡,一屁股坐到了床墊上。
「嘖,賣什麼關子?該不會交了男朋友,要我鑒定吧?」
「哈,別鬧了好嗎?你的眼光那麼爛,挑的不是媽寶就是負心漢,我哪敢交給你鑒定啊!」
「……」雖然很不想承認,可是好像是事實。
她交往過的男人若不是花心劈腿、便是媽媽一句「不滿意」就輕鬆把她給拋棄。突然覺得就某層面來看,她其實也算是徹頭徹尾的魯蛇……
「所以你到底要給我看什麼?」她猛地回過神來。
「吶,這個。」
周芝穎從行李箱裡拿出一張拍立得照片,「我上一趟飛馬德里,在那裡遇到他。」上頭是她與范姜淳在餐桌前的合照。
他頭髮稍稍長了一些,顯得有些不修邊幅;他身穿深色的廚師服、站在餐桌旁,掛著微笑與一桌的客人合照。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他看起來很眼熟嗎?」周芝穎似乎無視自家老姊眉眼間的凝重,自顧自地說著,「後來我才想起來,幾年前我在巴黎的時候,在餐廳見過他。他那個時候就已經是一個很有名氣的大廚了,而且你知道嗎,那時候——」
周靜瀟根本沒聽入耳,只覺得難得平靜的心湖再次被激起了水花,蕩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她連忙將照片塞了回去,強作笑容、隨口應付幾句。「原來現在他在西班牙啊,我以為他在法國……」
「嗯,他還跟我說他春天過後要去意大利。」
她聽了,沒說什麼。
能說什麼?對她而言,只要不是在她的身邊,他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就只是個遠在天邊的男人。
「……我要去吹頭髮。」她起身,作勢就要離開。
「等一下。」
她回頭看了眼,眼裡彷彿寫著「又想幹麼」的不耐煩。
「他要我把這個交給你。」周芝穎從抽屜拿出一隻透明的塑料袋,裡頭裝了好幾顆圓扁狀的糖果。糖果是粉橘色與橙黃色的螺旋紋,看起來清新可愛。
周靜瀟忍不住笑出聲,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幹嘛給我糖果?你確定這不是要給馜馜的?」
「不是,我問過了,他百分之百指定是要給你。」
她沒多想,只是「嗯」一聲,然後拿著那袋糖果回到自己的臥房。她還是認為那應該是芝穎的誤會,這種東西怎麼看都像是為馜馜準備的禮物,而不是為了她。
直到她好奇地含了一顆在嘴裡,她才確信那不是誤會。
木瓜,煉乳,以及帶著苦味的柳橙,那是他倆初次接吻的味道。
她的心窩倏地一陣抽疼,眼淚潸然滑落。原來如此,這才是他的作風,不需要文字、不需要語言,這是只有他倆才能解讀的訊息。
她伸手抹去臉頰上的淚濕。
人的感情真是不可思議,明明是遠在地球另一端的男人,摸不到、看不著,卻仍是能夠緊緊掐住她的心。
她彷彿依稀能夠在耳邊聽見他的細語呢喃,尤其是那句「別哭了,記得好好照顧自己」。